少墟集

  右六十章
  人心之初惟有此理故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此时固容不得一毫残忍刻薄之念亦容不得一毫纳交要誉之念残忍刻薄纳交要誉虽不同同谓之欲故谓心之本体容不得一毫欲则可谓容不得一毫理则不可盖人心之初惟有此理岂可说容不得或问如何是理曰即所谓怵惕恻隐之心是也
  右六十一章
  思索文字忘其寝食禅家谓之理障余少年正坐此病盖诗文翰墨虽与声色货利之欲不同然溺志于此而迷其本原是亦谓之欲也既谓之欲余方病其为理之障也又安得复归咎于理哉认欲为理而复归咎于理误矣余敢以此为理字雪千载不白之寃
  右六十二章
  理障二字固是佛氏差处吾儒不能辟之已不是或又从而附和之何也理之一字乃天地间自然那移不得的道理正程伯子所谓不以尧存不以桀亡者佛氏要减也减不去吾儒要添也添不来只是吾儒指防出这个字如呼寐者而使之寤耳原非专为辟佛而创出此字也且谓之曰理自是无障谓之曰障还不是理可见附和其説者特察理不精之过亦岂有心从彼而甘于异端哉
  右六十三章
  问佛氏于性字上添一真字何也曰这个真字极有说若曰这个知觉运动的性是真则那个仁义礼智的性是伪不待言矣不知知觉运动固是真仁义礼智亦不是伪今既以知觉运动为眞以仁义礼智为伪安得不以圆融广大为真以规矩准绳为伪以恣情纵欲为真以存诚持敬为伪也世俗方坐此病而佛氏又从而羽翼之故至今深入膏肓而不可救药悲夫
  右六十四章
  夫子与曽防与其素位而乐天非与其放纵而恣肆也人情方喜放纵而恶检束而况又以佛氏先入之言为主于是托之春风沂水之乐以骋其放纵恣肆之病至于狼狈决裂盖亦不少也岂不惜哉善乎康节先生之言曰自有吾儒乐人多不肯寻以禅为乐事又起一重尘
  右六十五章
  阳明先生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说得极是若不言学而惟言自得是不深造之以道而欲其自得之也必不得矣舍学求乐舍深造以道求自得此佛老所以误晋室之诸贤也
  右六十六章
  问晋室诸贤皆一代髙才何不知自爱至此曰当时老庄之教盛行人人皆错认了道理误以放言肆行蔑弃礼法为真为髙为无心为自然以谨言愼行顾惜名节为矫为伪为有心为沽名所以流荡忘反至此非明知其非而故蹈之也又问彼独无良知与曰良知自在只因一念错认了道理遂大迷终身不悟耳
  右六十七章
  世之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而不闻道者诚有之未有真能闻道而遂不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者也执节行规矩而槩以为闻道固不是外节行规矩而别求个闻道尤不是
  右六十八章
  世俗论真在不拘礼法异端论性在絶仁弃义而于礼之一字掊击尤甚如此病痛牢不可破恰似自古生知的大圣人把一切礼法都丢过任意自家纵横必不似学知的圣人只拘拘在礼法上又恰似礼之一字专为后世迂儒设不为自古大圣人设不知孟子论尧舜性之处却云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徳之至哭死而哀非为生者经德不回非以干禄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何也不惟説礼且说动容周旋中礼不惟在大节上要虽一步一趋一言一动细微曲折众人容易忽略处都是确然不苟的如此难道说他不是自然性之的圣人可见吾儒论真论性与世俗论真异端论性絶不相同人又奈何以礼为伪为迂以不拘礼法为真为自然哉知此可以祛世俗之障可以破异端之说
  右六十九章
  喜事功而厌道徳乐寛大而恶检束人之常情不知圣贤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濶也以道徳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检束者非恶寛大而甘桎梏也以检束为寛大乃真寛大也不然厌道徳而喜事功则枉寻直尺并事功亦不能成矣恶检束而乐寛大则越礼犯法并寛大亦不可得矣于此见圣贤之见逺而世人之计左也
  右七十章
  问喜怒哀乐如何见得中节不中节曰我喜而人不以为可喜我怒而人不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不以为可哀乐便是不中节我喜而人皆以为可喜我怒而人皆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皆以为可哀乐便是中节故曰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句就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注解解的何等明白又问何以天下之大本解未发之中曰若不解作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则吾儒之未发亦异端之无无亦无矣
  右七十一章
  问夜气之存不存何处验得曰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可见好恶与人相近便是喜怒哀乐中节便是夜气存好恶与人相逺便是喜怒哀乐不中节便是夜气不存极容易验大学唯仁人能爱人能恶人是斧斤不曽伐的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见不贤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是旦昼牿亡的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牿之反覆夜气不足以存的孟子夜气之说不是幽深逺的话说乃天徳王道一贯之学也若丢过好恶只讲几希便落虚便非孟子之防
  右七十二章
  问惟心之谓与指的是人心是道心曰心只是一个心那有两个操则存便是道心舍则亡便是人心舍而复操便是道心操而复舍便是人心玩二则字真是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防仅仅十四字解人心道心惟危惟微曲尽其妙真所谓圣人之言也右七十三章
  圣贤论心不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黙于此件件透彻步步踏实才见真心才是真正学问得力处在此用力处亦在此若世俗论心反于放言肆行的人说心地好心上真正佛氏所谓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也世岂有此理且不知有心学者无论幸而知有心学而又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黙以求心吾不知心学果何时可明也
  右七十四章
  问自古有学儒而其人非者有学佛而其人是者何也曰学儒而其人非是其人非也非学儒之过也有学佛而其人是者是其人是也非学佛之效也昔人有误服砒巴而生者亦有伤食五谷而死者岂砒巴能生人而五谷反死人哉知此可以定儒佛之辨矣
  右七十五章 第七十六章七十七章【阙】
  孟子曰性善又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可见天生蒸民原都是儒曷尝分某为儒某为佛哉但后来择术不精一时误为所惑遂叛儒习佛始自逺于吾儒耳非生来性恶而不可为儒为尧舜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其防深矣
  右七十八章
  世之论善恶祸福报应皆归之佛氏此大不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惠廸吉从逆凶非吾儒之言耶羿善射奡荡舟皆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又指其人以实之矣至于史传所载尤为章明较着盖善恶祸福报应昭昭不爽此自是天地间实理实事原非幻妄原非渺冥故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曰诚者言其实有此理实有此事也彼佛氏之说恠诞不经诚不足道而或者乃以天地间如此实理实事反归之佛岂未闻吾儒余庆余殃之说耶语云一念而善景星庆云一念而恶妖氛厉呜呼严矣
  右七十九章
  栽培倾覆正是体物不遗处此所以中庸神章后即言报应大徳受命天地何心神何心人亦何心只是一理之自然感召耳而或者朝脩徳而夕望报一或不应辄以为天地间无善恶报应之事不知一为报而脩徳又是伪又不是诚如何能感召天地故曰居易以俟命必居易以俟命而无一毫望报之心才谓之诚才谓之徳才能受命大徳必受命是论其理居易以俟命是论其心且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既以身报矣稷至十六传而子孙始有天下稷即大徳难道以其身强与造化争只得居易以俟可见君子居易以俟命正是道理合当如此彼不务安命而行险以徼幸真小人而愚者也
  右八十章
  子思前説神之为徳也其盛矣乎后便说质诸神而无疑可见不质神不可以言学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两引之以为证又可见不慎独不可以质神程子曰有天徳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呜呼尽之矣
  右八十一章
  夫学一也有异端之学有越俎之学有操戈之学何谓异端之学佛老是也而佛氏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遗余力乃巧于非学之尤者而讲学者多误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谓越俎之学吾儒讲学所以明道也讲间惟当泛论道理如孔子论明徳新民子思论天命率性孟子论夜气性善皆是泛论何尝着迹譬如白日当天在在皆其所临照时雨霑足处处皆其所润泽非专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无论居官居乡当讲学日不得议及他事论及他人方得讲学家法不然是以议事当讲学以论人当讲学也不几于越俎而失体哉何谓操戈之学吾儒学问当以孔子为宗而顔曽思孟周程张朱皆诵法孔子后学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学当以孔子为宗而周程张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学千里矣以周程张朱为非以孔子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则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独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为宗则可以孔子自任则不可即此一念去学万里矣况此心一惯其势不至并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为宗孔子耶世之非学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从而附和之不几于操戈而入室哉盖异端可驳也而以驳异端者驳时事则为越俎异端可辟也而以辟异端者辟宋儒则为操戈此尤人情之异流学术之隠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呜呼不讲学者无论即躬行讲学毅然以圣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学者借为口实其所关系不小异端之病余于録中已详辨而越俎操戈之病则未之及也因书此与同志共戒之冯从吾又书
  夫谓之学以学道也然道一而巳矣而学则多岐焉故学不可不辨也明辨之先于笃行也孔门之正宗也故卑之而功利也易辨也惟髙之而寂空也难辨也何者此性命彼亦性命此生死彼亦生死混之而无别淆之而不清非深于圣道者不能析其而归之正余少有志于学中间亦为异教所溺者数年近始悟而反之乃知吾道至足亦至精也岁乙已至长安访少墟冯兄而商正之遂留余精舍中颇久日为辨难毎至夜分喜而忘倦其髙足弟子亦鳞鳞共集话也余稍发其端少墟则大阐其蕴辨虚实有无邪正几微之介昭然如明鉴之烛须眉不爽也此非深于道者乎则其开我之迷而鼔我之趋者益诚不浅矣余别后少墟乃述其言次第成篇共八十一章传之宇内则所以指导来学者功岂细耶呜呼有志于学者其尚毋忽于斯言友弟岐阳张舜典谨防



  少墟集巻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巻二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疑思录原序
  疑思录余同年友冯仲好氏录其讲学语也仲好读中秘书冠柱后恵文冠正色立朝天下想望其丰采及休沐过里则杜门却扫足不逾户阈乃多士执经问难户外屦常满甞手学庸论孟书诏诸士遡洙泗渊源抉邹鲁秘密力辟蓁芜共偕大道语具录中其濳心理学笃信圣人情见乎辞矣而自题曰疑思且曰吾斯之未能疑何居千古圣学肇自唐虞允执一言直开草昧宣尼承之曰笃信好学曰信而好古未闻以疑示者即疑思问一语正思袪疑非求疑也至白沙先生始曰大道本无阶级以疑为阶级故大疑则大进小疑则小进仲好之防其本此乎余谓疑信非有两心疑正所以信也万里之程始于跬步必真信其可至然后肯秣马脂车日征月迈亦必真经歴跋涉然后能踌蹰岐路详审迷津倘测想前途若越溟渤望瀛洲方丈然尚在恍惚有无间而欲质所向往问征夫以前路其何疑之从世之不信学者既任其惶惑敝精神于无用信者又固其扃钥视天下为无可疑其信心过于信学其所疑益成其所不信终其身或信或疑而卒无所成此夫求前而却步南辕而燕程者也故苟志于学即疑益矣无问信不志于学即信非矣无问疑虽漆雕氏所谓信未易言然亦从此信入也仲好聚友讲学谆谆信之一字为从逰者规而兹录顾皇皇若弗及疑余谓此正其信后语且以药世之自信而居之不疑者耳门下执经多士皆笃信仲好者传览兹录苦所及不广谋付剞劂公之同好而问序于余余寡昩不知学然夙办此信心故以此坚多士之志若能疑与否则多士当自得之余何言仲好论著甚众善利有图辨学有录订士有编闗学有编其余种种未艾率多发前贤所未发然大疑大进得力处在兹录故信仲好者亦当自兹录始万厯戊申孟夏既朢闗中年弟周传诵书
  少墟冯先生疑思录成寄猷一帙寓书曰愿子一言以弁诸首猷因仰而读俯而思寻绎久之乃叹曰先生真善读书者哉今夫四子之书表章自程朱颁降自昭代其理炳如日星夫何疑试观海内三尺童子皆能诵说搦管为文且谓家思孟而户顔曽矣奚足疑矧先生褒然为一代大儒即删诗书定礼乐皆分内事又何待疑且思也噫嘻我知之矣众人以书观书祗借为制科羔鴈而一切无补于身心是不知疑者也贤智者左袒二氏反厌薄圣贤之言为无竒是不屑疑者也不知疑不屑疑则均之未能思矣先生力排异端羮墙尧舜故于四子之书以心读之以身证之证之而是也则已纤毫未协焉得不疑疑稍未释焉得不思思者明之基而疑者信之渐也猷观录中大都悟后语自别如曰一本大学都是格物不必另补一传则羣言之折衷也曰论语论功夫不论本体论见在不论源头中庸则合并言之如此而后可以泄孔子之秘破异端之非则道徳之阃奥也曰由孔孟而后至今日才好说只消转念不消易业则举业之标的也曰天地间惟有此道仲尼顔子之乐乃所以乐道非悬空别有个乐一言而圣贤心体有归宿矣曰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曽说出所学何事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是其解也孟子愿学孔子故特拈出圣学之原以示人一提而孔孟宗传若劵合矣又曰甘得淡者品髙容得人者量大见何卓也志伊尹之志须从一介志去学顔子之学当自四勿学来功何宻也讲到无言处方知道在心防何约也诸如此类皆发先儒所未发直破千古之疑者也夫能破千古之疑者必自一念之能疑始假令寻行数墨驾言无疑直矮人观塲者等耳乌能剖藩篱窥圣域力障狂澜羽翼传注之若斯哉白沙有言以我观书则开巻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巻茫然若先生真能以我观书者矣漆雕氏曰吾斯之未能信正其疑未释处先生曰吾斯之未能疑正其力求信处故曰思者明之基疑者信之渐也或曰先生黙识道体乌乎疑又乌乎思曰疑曰思直谦辞耳猷曰唯唯否否昔宣尼读易甞絶韦编矣夫以圣人天聪明之尽奚事韦编屡絶哉疑之也疑而思思而信是以十翼成焉先生之疑思毋亦宣尼读易之遗意乎名之曰谦猷不敢知矣旹万厯已酉春三月荆山门人杨嘉猷元忠甫书于靖边之吏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