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墟集

  问经权曰天地间只有此经天地以此立心生民以此立命人类以此异于禽兽可进可退可毁可誉可生可死而此经必不可废但当平常易处之事虽中人或亦偶合当变故难处之事虽贤者不免出入所以古之圣人不得已设一权字以为事至于此须是行权才得合经不然便拂经矣是圣人之设权正为委曲合经设也而后人之行权反多至于废经何哉圣人为经以设权后人借权以废经闗系岂小
  信者人之真心国之大经足食足兵民信三者诚不可缺一若不得已宁可去兵必不可去信再不得已宁可去食必不可去信再三斟酌至死不去此权也正所以求合乎其经也若今人论政平常已不知信为人之真心国之大经每毎与兵食并论所以但不得已先要去信何况于再若曰不得已而行权耳不知行权之主意谓何如此又何取于权哉权一也权的合经不合经便是能权不能权便是可与不可与
  孔子而后可与权者莫如孟子如答任人一章任人不知礼为天地之大经为万古之常经乃权于礼与食之间而谓食重又权于礼与色之间而谓色重曰饥而死曰不得妻者甚之也説到这个去处恰似食色重所以屋庐子亦不能答不知如此权礼则人欲肆而天理灭人类将尽沦于禽兽矣其关系夫岂小哉孟子亦权于礼与食之间而曰宁可以无食必不可以紾兄之臂而夺之食亦权于礼与色之间而曰宁可以无妻必不可以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曰紾兄曰逾墙亦甚之也説到这个去处自然是礼重如此权礼则天理常存人心不死人类不至为禽兽矣先王为食色而制礼孟子权食色而重礼天地之大经以正万古之常经以明其功岂小补哉故曰孔子而后可与权者莫如孟子也
  君子逺庖防一句正是行权以合经处不忍见其死不忍食其肉此真心也此经也此心既是不忍而賔祭又不可废若不行权执定礼不可废只得忍而杀之则其初一二次还觉不忍久之习以为常必至见其生而亦忍见其死闻其声而亦忍食其肉矣故先王不得已行权以逺庖防庶乎礼既不废心亦可存岂非为仁至妙至妙之术哉庖防原为此心而逺行权原为合经而设惟至于委曲以合经而后见权之所以为妙
  吾儒事业不外齐治均平此是如何景象若以家道富厚为齐以天下富强为平此五霸之治平非二帝三王之治平也唯是入其家见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方是家齐景象而家之贫富不与焉推而一国必一国兴仁兴让而始谓之治又推而天下必人人亲其亲而长其长则天下始平不在国之富不富兵之强不强也以富强为治平此千载不破之障
  一念不起纯然是善惟有念而后有善恶之不同故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朱子解之止曰存天理之本然莫见乎隐莫显乎防而朱子解之即曰遏人欲于将萌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节字乃天然自有之节就是中不是人为
  问豫立之意曰豫在事上寻求断不能立盖事变无穷千头万绪豫先何以安排即安排得是亦属有所将迎之弊况又未必合乎此豫字即是下文择善固执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于此励弗措之志加百倍之功造到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凡事自然是立前定者前定乎此也若预先不在理上讲究得明白心上不涵养得纯熟事到面前如何得妥贴凡事豫则立是在心上豫不在事上豫
  一夕坐寳庆月下见皓月当空自觉此心湛然无物因顾谓诸生曰此时正好自识心体盖人性上不容添一物就如皓月当空纎尘不染可见吾辈心体必一物不容而后能万物皆备彼反身不诚万物不能皆备者还是自家心上有物还是自家心体不干净
  问一物不容与万物皆备二物字同否曰一物物字指欲言万物物字指理言佛氏本来无一物不止欲无并理亦无不止理无并无理之无亦无矣此理障二字所以贻祸无穷也
  人心所以与万物隔者只是不能舍己若能舍己自然眼界大心地寛自然看得我与人俱从一善生来有何不可从处有何不可乐取处荡荡乾坤独来独往岂不为千古一快
  取与二字原是相反惟善是同有的故即取为与于人无损而于已有益于已无损而于人有益故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彼此无损彼此有益人亦何惮而不与人为善耶
  大学言正心无他法只是要此心常在腔子里盖此心一不在所以视听遂失其职以此应事未有不差错者此身所以不脩也薛文清公每寝必自问曰主人翁在室否可谓精于心学者
  岀门如见大賔非止为岀门而发盖出门之后就要待人就要处事有多少事体多少应酬若以不敬当之岂有不差错之理故提醒之法于出门尤为要
  问叅前倚衡曰只如此时眼前师友相对大家精神收敛宁一便是叅前倚衡真境苐恐吾辈过此时不能如此时耳所以学要常讲师友要常防
  问人而无信曰信在天为实理故四时一信之流行在人为实心故四徳一信之贯彻如怵惕形于孺子固信之见于仁矣俄而接大賔而恭敬生焉非信之见于礼乎又俄而屈直互陈是非立判非信之见于智乎世人不知无信之不可故意做岀许多机械来以为巧于涉世不知人而无信终不能行自己做到州里不能行处还不知是不忠信笃敬之故真是可惜
  言忠信一节正是人而无信的注防
  问淡而不厌曰淡之一字原是性体吾性中一物不容何其淡也无物而万物皆备又何厌之有即如滚水淡极矣故人人皆可用且如眼前饮茶就有多用不得的推而至于羮汁酒醴之类则人人断难如一矣可见淡中之味人人当知能知此味则天下无事不可做矣先儒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之谓也
  人之乐未有无所寄者只是要寄得好即如声色货利人皆以为可乐故敝精耗神以殉之至老死而不寤所乐一差匪独人品攸闗而身家亦系之良可悲痛故二程初见茂叔即教之寻仲尼顔子乐处诚恐劈头所乐一差则终身不能出此坑堑耳
  孔子论友即继之论乐而损益辨焉此之损益即利害祸福也不得轻轻看过
  自家所乐一差则终身相与的朋友岂得不差朋友一差何事不差念之悚然
  今人于书画奕咏靡不殚精为之如曰学圣人则退托不敢当岂知技艺至难故不能者极多若夫孝弟庸行当身而具人人可能则学圣人不较易乎
  问吾子云人生天地间惟有讲学一事固矣苐讲学者多惹人议论奈何曰议论何病议论然后见君子且吾辈为学非所以学孔孟耶孔子讲学或人疑其为佞孟子讲学外人讥其好辨不特此也伊川有洛党之嫌紫阳有僞学之禁真西山称为真小人魏了翁号为僞君子自古圣贤未有不从是非毁誉中来者故曰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又曰金不链不精玉不琢不美可见是非毁誉圣贤方借以为鍜链砥砺之资也又何计人之议论哉不然瞻前顾后方信忽疑是遵道而行半途而废者也何以谓之孔孟又何以谓之程朱哉白沙先生诗有云饱歴氷霜十九冬肝肠铁様对诸攻羣讥众诋寻常事了取男儿一世中愿与诸君日三复之
  问大徳不逾闲小徳出入可也何如曰道无大小学亦无大小安得以小徳出入为可此中大有意思盖先王立教大处不待言小处如曲礼所称上东阶则先右足上西阶则先左足先生书防琴瑟在前坐【作跪】而迁之就屦跪而举之屏于侧乡长者而屦跪而迁屦俯而纳屦人子行不中道立不中门之类即一言一动一歩一趋都有个防矩凖绳一毫不肯假借一毫不得逾越非是先王过于详过于严盖立教不得不如此先王立教既如此其详且严而又恐学者苦其繁畏其严于是不得已又寛一歩曰大徳不逾闲小徳岀入可也庶使初学之士不至苦其繁而自诿又畏其难而自阻耳不严不足以端学者之趋而不寛又不足以鼓学者之进此正是圣贤循循然善诱人处非果谓小徳可以岀入无伤也若果谓小徳可以出入无伤则先王立教只标其大徳足矣又何必条缕小徳若是之详且严哉惟其若是之详且严所以不得不説此一句圣贤中间有多少苦心处语云天之爱民甚矣余亦曰圣人之爱学者甚矣学者岂可不亦歩亦趋务使毫无岀入以无负圣人爱之之意此章之言大有闗系安得谓不能无弊吴氏盖未尝深思其意耳
  问或以纲常伦理为大徳辞受取与为小徳何如曰伊尹格天事业皆从一介不苟中来辞受取与岂是小徳为此言者是贪夫借口之辞岂子夏之意
  先王立教虽是寛人一歩学者不可自寛如礼记内则云子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潄衣服敛枕簟洒扫堂室及庭布席各从其事至于曲礼又云献粟者操右契凡遗人弓者右手执箫左手承弣主人自受由客之左之类由是观之吾辈自来不知出入了多少尚敢还説别様出入无伤哉不辨其何者为大徳何者为小徳而槩言小徳岀入无伤窃恐其认大徳为小徳认逾闲为岀入而犹曰无伤无伤也其自误误人可胜道哉细行不矜终累大徳愿与同志共朂之
  圣贤学问虽多端一言以蔽之曰谨言慎行不必深求只看世间谨言慎行的人那一个不为人所敬爱那一个不获福放言肆行的人那一个不为人所怠慢那一个不惹祸故曰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又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念及于此敢不凛凛
  言易而行难为谨言易而慎行难也今于易者且不能又何论难者哉昔刘元城问尽心行已之要于司马温公公曰其诚乎又问从何入曰从不妄语始元城于此三字力行七年而后成为古今大儒不妄语三字似易而实难愿共勉之毋忽
  语云一念而善景星庆云一念而恶妖氛厉余亦云一言而善景星庆云一言而妄妖氛厉古诗云忠孝传家国诗书教子孙广行方便事隂徳满乾坤余亦云忠孝传家国诗书教子孙广开方便口隂徳满乾坤言出于我一毫无所费而能使隂徳满乾坤人亦何惮而不为耶可见人不惟不当妄语且当善言徳行
  天下之患莫大于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误信而误传之人见其出于君子之口也皆谓君子必有所见其言必不妄即理之所无者或亦信其为有而不可破矣不知小人当造言之时原觊君子之信而传之及君子一信而传之则小人反借为口实曰君子云何君子云何即他人亦必曰君子原云何原云何也如此则小人不根之言一一皆有根之论矣当斯时也即尧舜之明亦岂能察之哉忠臣饮恨孝子含寃病正坐此余以为君子之听言凡説好人不是处当姑阙疑从容详审勿轻信而轻传之则小人之计自无所售彼纵假借而君子原无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贝锦之足忧哉
  问君子小人之心曰恐君子变而为小人望小人变而为君子者君子之心也恐小人变而为君子望君子变而为小人者小人之心也此小人所以动輙左袒小人而媒孽君子左袒小人者非是厚小人只是使小人益成其为小人而有以快已之忌心媒孽君子者非是恨君子只是使君子不成其为君子而有以遂已之忌心耳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小人只是一个忌心不知坏了世道人心多少良可浩叹
  问或云必有孔孟之道然后可辟佛老其説是否曰此佞佛者阻人辟之之言而听者未及察耳孟子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若必待有孔孟之道者而后可以辟佛老则佛老终无人辟矣能言距杨墨二句余昔有此破云大贤公辟邪之责于天下亦不得已意也余师萧慕渠先生深以为然近又见叶寅阳破云大贤主张圣教而深望于羽翼者焉更得其意
  问从祀孔庙只当重人品不当专重讲学何如曰不然此祀原专重讲学须在讲学中择其有功圣门人品无议者方得从祀若不论讲学与否而槩论人品则古今人品无议者亦多矣岂得人人而祀之且孔子以前人品无议者又不在所遗邪讲学二字创自孔子此祀全为风人讲学而设不专为古今人物而设也若古今人物表表不凡者或祀乡贤或祀名宦或为专祠以祀用以崇徳报功磨世砺俗皆无不可第不宜轻易从祀孔庙耳此闗系不小不可轻议
  问讲学者多弃去文词不理此道学自防其短之巧术何如曰学者弃去道学不理诚不可若弃去文词不理有何闗系而曰此自防其短之巧术也能文者自是能文不能文者自是不能文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学不自恃其所长不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学不自防其所短而反以为自防其短之巧术何也道理甚明无足置辨
  问圣贤道理在人伦日用间只为子孝为臣忠可矣何必讲心性而后为学耶曰圣贤道理原在人伦日用间但不知以心性不端之人为子能孝为臣能忠否此必不能而曰不必讲心性可乎借忠孝大题目以杜讲学之口此正以不忠不孝误天下者也而学者多误信之何也
  心之理一也在子谓之孝在臣谓之忠忠孝是天命之性为子孝为臣忠是率性之道圣人教子孝教臣忠是修道之教讲心性正是讲忠孝之理处今曰不必讲心性是臣子而不讲忠孝之理也其不臣不子甚矣
  问心性之学上逹之学也或不宜槩施于下学曰收放心养徳性下学不当如是邪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一説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为句经鉏堂杂志又谓正心二字元是忘字传冩失真以一字分为二字盖养浩然之气必当有事而勿忘既当勿忘又当勿助长可也叠下勿忘作文法云云二説孰是曰二説俱非当依伊川以勿正七字为句为是孟子谓必有事原是在心上有事心上用功不专在事上有事事上用功若説心必有事焉而勿正虽是明白却不浑融却不妙惟将心字放在下句正见得上句必有事焉而勿正是在心上有事勿正非专在事上有事勿正也此正见孟子句法字法之妙上文是集义所生者义原在心在内故行慊于心便是义行不慊于心便不是义集只行事件件务慊于心便是非硬将外面一物取而积累于此而曰集义也告子义外之见病正在此故孟子先説集义后説行有不慊于心而直断之曰告子未尝知义正与此先説有事后説心勿忘勿助长一様文法大抵圣贤立言下字眼都有意思学者识见不到切勿轻起疑端擅自更改也
  正心诚意四字千古正论圣学真传而或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为句或又以正心二字为忘字之误必欲借孟子抺摋正心二字何也
  问巧言佞利口何以分别曰佞与利口俱是巧言孔子曰巧言乱徳孟子解之曰佞乱义利口乱信昔张横渠以崇文説书被召与王安石议不合安石遂命按狱浙东寔防之也时程伯淳为御史争曰张某以道徳进不宜使治狱安石曰淑问如臯陶犹且谳狱此佞语也朱文公内召入朝有人要于途説之曰正心诚意上所厌闻文公正色答曰某平生所学惟此四字言者愧服上所厌闻云云此利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