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澹居文集

  问敬轩先生之学先生曰学以复性为宗其谈格物之义云只是格个性而巳此先生极透露语也又云太极至玅而实不外乎身心动静五常百行之间后人作为高远不可究诘之理愈求而愈失之矣余论太极亦云然
  问白沙先生之学先生曰白沙云学以自然为宗以忘巳为大以无欲为至然又言若无孟子工夫骤而语之以曾点见处一似说梦余乃仰窥白沙学脉所谓自然者正与孟子集义之指同故又言功深力到华落实存乃浩然自得夫浩然者本自然者也末学妄臆其说引而入于玄门老氏之流不知白沙矣
  问敬斋先生之学先生曰学以主忠信为本以求放心为要葢先生从躬行起手者也又曰第一怕见得不真第二怕工夫间断此四语是学者对症之药切骨入髓幸而服膺
  闽中陈布衣先生务为圣贤践履之学尝曰大学诚意为铁门关主一二字乃其玉钥匙也合肥蔡先生揭无自欺之指正相符合人心二则欺一则不欺一者一之于天理而已夫学玅于心悟然舍躬行之外另求一种牛鬼蛇神话头是以心与身为二矣
  问董子如何先生曰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设诚于内而致行之此董子有功于后学不浅也杨慈湖斥其设诚致行之语以为不达大本似属大过葢慈湖习禅语喜谈空体厌言实功耳
  王心斋言孟子犹麤此出自横渠先生余谓前辈评品人处意见较殊正不必剿袭翻成错误
  朱子纲目有宋力起莘发明刘友益书法元汪克宽考异徐昭文考证王幼学集览明陈济正误冯智虚质实诸说与朱子抵牿者多可见前辈立语之难后贤好议之易然此特言耳举事于千载之上其时异其地殊其情别千载之下吾一人之意遥为计算而严为督责不亦过乎伤吊古不可不恕
  释言无生玄言长生关一人之生耳儒言生生通天地万物以为生者也天大于生地广于生万物资于生人受中以生中也者生生之主致中而位育备矣无生究归于生即无生长生究归于养生主依然不出生生之范围也
  与不知者语而厌与知巳者语而悦人情也然以厌心作语或至刻厉而失其伦不如应之以嘿以悦心作语或至燕昵而失其伦不如应之以简故曰言中伦者简嘿之则也
  阅三国志孙权论鲁肃劝孤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损其二长余窥鲁肃此意岂其谋吴短也葢寓忠于汉潜扶正统之意与武侯合乃其长也其劝权破曹者亦为汉谋也千载而后谁当子敬知巳子敬有遗迹在吾桐
  士大夫言论不合意见不投遂起戈矛蹈水火毁坏国家公事吾诚不知何心观于蔺廉寇贾媿心无地矣韩范二公经略西夏韩主五路进兵范坚持不可韩径行其说致败好水川然二公终不以言论意见为垒堞独以同志合谋为犄角破元昊之胆树灵夏之威是经济也耶亦其学力矣
  语曰胡荽不结?菽根不产麻言物各有种也即干道各正之义也故贻庆于兰玉必积厚于渊源而滋润于雨露必成溪于桃李为人祖若父者计在箕裘不可不种为人子若孙者计在阀阅不可不培
  论语曰君子正其衣冠孝经曰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孟子曰服尧之则是所云正者非大篾整齐不欹侧之谓葢言法服也王俭作解散髻斜插簪周弘正锦髻红裩谢尚刺文袴岂独服妖实乃人痾近见后生辈日趋靡风颇犯此戒幸相与归正守先王之法明尚綗之义斯可与共学之一端也
  学以充其资之所近学以克其性之所偏
  刘惔料桓温伐蜀必克人问其故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然不必得则不为也葢惔之窥人于其微矣谢玄领兵御秦料其必办曰玄居常使才虽屐履间各得其任二事正相类天下未有疏阔孟浪而可与成功者今为学亦如是矣
  王应麟言得一异事如获一真珠船此为多闻多识地也然用心于异事何如用心于性命所谓自家宝藏不问他珍彼稗官野史说海谈丛传者既未必尽真阅者亦但资笑而更有启人邪僻之路坏人风俗之甚者不可不慎
  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此二语原是知行合一不分前后未尝谓敬在知前亦未尝谓知在行外也先君有言曰敬者敬其所知知者知其所敬得朱子之髓矣
  问近儒谈自然先生乃云强制之功圣人有之此与告子奚别先生曰告子乌得为强制哉有所不得忖之勿求是遂过而长傲也孔孟之学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已见过而自讼省心而无恶日积月累繇强而无强繇制而无制与告子相万也
  荀子云精神相反一而不贰为圣人此语最切近治心之诀也相反者神以帅精而不使精之漏精以固神而不使神之竭交济之义也故曰一而不贰有生之身神生于精而神即生精天地之先神以主精而精乃栖神
  蜀山人不起念十年便能前知董五经者久不接物静而心明此以论于至诚之前知奚若心合于气气合于神天地万物莫遯其形此以论于至诚之前知奚若故有事前未必知而不失为至诚者有事能预料而未可合于 至诚不可不辨
  以鬼神为无知亦何不可以为无知而遂忽崇报之礼则不可以鬼神为有知亦何不可以为有知而妄动祈福之想则不可敬而远之葢谓此也
  温公曰受人恩而不忍负者其为子必孝为臣必忠此语最宜体贴故秦西乞以放麑受赏金日磾以牧马见知
  朱子解载营魄三字最详老子屈以人之精神言之杨子以日月言之以日月言者月之体质为魄日之光耀为魂以精神言者魂阳动而魄阴静魂火二而魄水一故曰载营魄守一能勿离乎以魂加魄以动守静以火廹水以二守一常不相离如人登车而载其上魂安静而魄精明火不燥而水不溢长生久视之道也苏子繇王元泽之说以魂为神以魄为物欲使神常载魄以行不欲使神为魄所载如此则魂劳而魄亦不得息窈冥之中精一之玅反为强阳所挟而驰骛终扰卒陷于伤生损寿之域矣又言子产云物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葢谓受形之初精血之聚其间有灵者名曰魄也既生魄便有暖气其间有神者名曰魂也二者合然后有物易所谓精气为物是也及其变也魂游为神魄降为鬼此论皆确
  古人云葢棺论始定生平前后必相符合乃称完品改过与改节两有讥焉而改节者为恨尤甚弇州曰李密为祖母陈情解官而后以迁迟怨望获罪方望谏隗嚣称王而后立刘林以死李迥秀为母出忤妇而晚为张阿臧私夫刘殷孝子而以二女奉刘聪至太保房玄龄妻为夫病剔目而后以妬闻太宗胁之以毒而不惧臧质之守盱眙奚减耿恭孔觊之清节何愧羊续袁顗之才气亦不下其舅蔡兴宗而卒以从乱诛人固不可以本末论也然妬者女子常情李密之得罪人嫉之耳臧孔起事其是非各有义弇州心粗矣
  国语曰罢士无任罢女无家罢者弱不事事也故洪范以为六极之一
  举欧阳南野先生云知觉与良知实异凡视听言动皆知觉也而未必其皆善良知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所谓本然之善也又云格物者从正不从邪为善不为恶日循其良知之天理而无所亏蔽此圣门笃实真切用功之地也今斤斤以理为障而不知即成无理之障安知所谓格物
  战国策皆狙诈之言言在此乃心在彼矣然其言必本诸大义显别是非必揣诸时情讥切利害然后可以耸动耳目得志于诸侯吾侪身为儒者言或不近情亦或不必近义又在战国诸人下矣况有事在得巳本不必言而乃多方谲狙以駴人者乎故曰远鄙倍又曰近信此要道也
  子曰性相近习相远习之于人内熏移意外熏移质兰鲍易臭苍黄改色熏者不知所自来受熏者不知所自往意如火质如膏而性乃受烬则缮性者宜何习而可
  祸莫大于不爱身害莫大于不择交过莫大于不读书失莫大于不惜时
  生死之际义利之交最易以惑人心意折人气魄即云豪杰不免二三其间矧庸众乎夫子时时拈此两语警醒后来学者以节槩之士犹为纲常之砥柱焉与其临难而苟免也不若舍生以取义与其攫盗而亡行也不若洁身以立名与其多才多艺而无所忌惮也不若规矩凖绳而躬行有得此卞庄公绰殆又出臧孙冉求之上矣
  竆经博物词章训诂非学也裒衣博带尧趋舜步模拟古人一二行事非学也骄语岩穴而不能兼善侈谈经济而不能独善非学也学者觉也觉吾性而已矣此性与太虚同体与一元同运息息流行处处圆满无人无我无显无晦常悦常乐常自无愠
  从古学术之不纯只为名根之难断一有名根任是许大气魄许多才力不免驳杂于徇外为人之见而消铄于希知寡和之境终不得为君子然有骂好名以为名者有乡人之不好名者究竟之义曰务寔而巳求福者自求而巳太阳不自以光岂避光哉
  夫子自言乐以忘忧然要在发愤忘食其教人亦以愤愤有二义有愤恨之愤中心愧悔耻其不能为人者而怨艾生是觉机也有愤激之愤神情勃郁振起其所为人者而迈往生是进机也此愤一发即如孟明报三北之赐济河焚舟誓不退转又如田单厉气殉城有死之心无生之气此个发愤既出于心恳意恳是人以为苦我以为乐也一日愤即一日乐终身愤即终身乐朝于斯夕于斯存于斯氶于斯可以化饥为饱可以转郁为通可以贯金石不渝可以与天地同久此之谓至乐此之谓真乐
  圣人所以摄天下摄万世摄天地鬼神而莫之敢与敌者惟其神也惟其神之全也众人亦有神而神乃残故或能摄人人亦能相摄可以敌人人亦能相敌夫□曷以全全于一也神曷以残残于二三也一则光明二三则暗夫纪渻养鸡丈人承蜩醉者坠车瞀者临渊皆归于神全小试之道犹然况圣人乎
  圣人所为神者非虗空也能以文理表虗空则虗空皆真实也卦画礼乐之功大哉天之高星辰之远何以璇玑玉衡齐七政地之广山川之险何以定九州岛平九年之水至于一毫毛之小节铸九鼎竆神奸令人不逢不若縳支无祁诸妖韶作而舞百兽仪凤皇皆神之实用而总是文明允塞寄归勤俭之实用特人不肯信耳
  获井氷于道暍之时则琼浆矣索薪灶于雪霜之时则丝纩矣借正大之评于市閧之顷则权衡矣领性命之论微渺之旨于世网尘劳之中则导师矣今又为之言曰殆布帛菽粟语耳夫舍布帛谁与之衣舍菽粟谁与之食舍衣食谁与之生而完其性命甚矣人之惑邪说而摇于学强口舌而肴其惰自非凝神而信并力而趋夜以继日坐以待旦吾恐其于学日远如胡越之不相及于道无味如栗棘之不可吞也斗与衡可平也亦可窃也符玺可信也亦可窃也仁义可治也亦可窃也圣人岂不知天下后世之必窃也哉即剖而衡量毁而符玺弃绝仁义其能必天下后世之遂无窃也哉今曰有法即乱有知亦乱是必偃然寝于巨屋髑髅而南面王乃非窃亦非乱耶生者吾所已有也而又增一长生之说死者吾所不免也而又增一不死之说□愚蒙而诳贤知几何不为窃不为乱耶言有所不能必行者非至言行有所必不能通天下者非至行圣人之言与行则至矣
  黄老之术可治天下然黄帝尚矣老子不能并也老子之术惟汉文帝用之以治景帝则不能用用之乃以召六国之变杀错杀亚夫几于大乱又流而为申为商则竟以灭韩而亡秦矣何者其术偏也其术体刚而用柔柔处则废弃礼法刚处则纯用刀锯岂尧舜之术也哉总之清明在躬有开必先并行不悖主日摄夜是在覆帱持载之者矣
  鬻子曰民至卑也而使之取吏焉必取所爱故十人爱之则十人之吏也百人爱之则百人之吏也千人爱之则千人之吏也万人爱之则万人之吏也万人之吏撰卿相矣卿相者君侯之本也先生曰爱人者人恒爱之欲民爱我必我爱民然有真爱如召伯甘棠之咏晏子待火之施有伪爱则田常大量小量之私惠王莽四十万功德之穪颂倘以伪胜真遂曰君侯之本适足为乱臣贼子者予之媒耳岂立政之常经乎
  人之观人也言乎非言乎卫姬知桓公伐卫乃在于足高气扬见妾而色动管仲知公全卫乃在于揖恭言徐见臣而色惭此其智微矣言步气色由中达外良可畏矣絺疵之觇韩魏也亦然
  举商鞅相秦首下垦草之令凡若干欵内一云大臣诸大夫博闻辨慧游居之事皆无得学无得居游于百县则农无所闻农无从离其故事而愚民不知不好学问则务农疾草必垦矣先生曰商鞅变法其智亦必首禁诗书禁学问要在愚百姓以取富强耳后来焚坑之祸皆肇于此不必李斯之罪也即汉党锢唐清流宋党人碑道学籍其根亦肇于此奸人害国害万世可胜诛哉夫士者国之宝也士所以为宝者事诗书明学问也加之厉禁继之酷刑举国皆愚安所得士奈何不簒杀大乱哉今之误谈无分别而籍口六经注我者术在愚人亦?坑之伥鬼也
  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然夫子不以伐木削迹之故挽其栖栖之辙者何也天下万世之事大而一身之虑小故时不可为而犹欲为之无所待也世以为辱而不足为辱无所避也非至圣不及此矣
  明主不以骜霸王之心骜贤才学者不以狎富贵之心狎师友又岂可以侮名利之心侮圣贤乎人臣安能强其主以伯王之业在人主之自勉之贤师良友不能强学者以富贵之术在学者之自置之强哭者不悲强笑者不乐强人以学者不成夫惟自强而行者如三冬之于寒三伏之于暑其必至也如百草之春风如嘉禾之膏雨其必荣也
  文章家侮侮厌薄道学然王弇州记札内篇有数条偶合于道学不可遗也其曰思无邪诗之纲乎自强不息易之纲乎毋不敬礼之纲乎允执厥中书之纲乎又曰是内而非外不若内外之两忘非忘也毋不敬也又曰或谓释老虗圣道实然乎曰实则虗之虗则实之无所不虗以成一实释老也实则实之虗则虗之以虗明实以实维虗圣道也故夫圣人者自然者也凡此数叚不可不谓洞达道学之旨矣
  圣人视身与天下合而一之矣而先后本末有分焉故曰先修其身壹是为本威仪淑慎以修其外仁义中正以修其内纲举而目怭理根茂而枝自达千里应于居室万邦贞于一人巨大者不遗细微者不摘恭嘿高居无为而化是黄帝尽岐伯之术不以岐伯治天下满文得老氏之意不以老氏治天下若琐琐尾尾角天下于身以内又苏苏徐徐弃天下于身以外是又岐伯老氏之必不能有成功者矣
  荀子曰凡人好傲慢小事大事至然后兴之务之则常不胜夫熟比于小事者矣何也小事之至也数其县日也博其为积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县日也浅其为精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时者霸能积微者速成
  先生曰诸公知此意乎极醒发极切要即圣人时习之意积小高大之意吾观世之犯此病者不少每托于治要不治详之说日狃于因循而事不举相寻于忽略而祸且至矣夫修道而不贰者即天不能凶悖道而妄行者即天不能吉皆由微而之着也荀子犹慎所积也吾侪可知矣
  宋儒有言谁是红尘谁是静不论城郭与青山亢仓子曰有居山林而諠者有在人俗而静者有諠而正者有静而邪者在昔得道之人言多符合然究竟求道者必借境以养心所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其得力较易也延平先生教学者必静坐葢亦借静坐以为境也近日体贴知得超动静之无息则提起正是放下全体入用即为至静
  养心莫善于寡欲寡之云者亦戒词耳圣人无欲宁言寡乎然又曰欲而不贪无欲者无其贪而已
  独善兼善孟子固分竆达言之然善一也可独者即其可兼者也但兼有大小或一乡或一国曰天下则大矣夫子且兼善万世矣然其肇基必自独善中得来今日劝人只讲大独
  余年友陈筠塘讳幼学以所著知罪录相赠葢为祝允明诋孟子乃着此诋祝氏也以孟子之学而古今不相信者如荀卿司马光李泰伯郑叔友及于允明李贽之徒各肆其丑诋为孟子辨者则余隐之与今陈公也总以朱子之论为凖
  王化卿先生曰践形养气自孟子以前未之闻也孟子独创之心之□则思思之说犹是贤人之学至于践形之说则不思而得即孔子从心不踰之境圣人之学也其上继前哲下开后来者以此奈何据其文词博辨指为纵横之流哉
  宋澄子索缁衣于涂妇利之惽也东野稷败马于庄公技之急也嗜利以丧守见巧而被诎者学问亦然搜奇习谲对衾影之簿则丧矣矜庄饰遯遇造次之刀则讪矣
  子华子不以祯祥符瑞加于尧舜之治子思不以美须眉贵于道德之躬孔子不以宋人之围改于弦歌之乐庄子不以梁相胜于雏鹓之翔老莱子不以楚聘之逸美于荷锸之劳于陵子不以齐相之食加于螬李之饥夷齐不以孤竹自有之荣寿于西山之死偏全虽殊各以所安成其所以则一也重在内则外轻矣重在天下则身小矣重在万世则一时暂矣亲见天下万世为我则有何内外轻重之有
  □子以夷惠并称圣人至云百世之师又不及尹者□□清与和之道虗人人可学而任之道实人有所□□□□□矣
  □□□□子思曰县子言子之为善不欲人巳信乎□□□非臣之情也臣修善人知而誉臣是为善有□□所愿而不可得者也若臣修善而人莫知则必□□是为善而受毁也所不愿而不可避者也若夫□鸣为善孳孳以至夜半而曰不欲人知恐人誉巳斯人也非虗则愚也先生曰但知在巳者其在人者听之而巳孰能作意而求誉又作意而求避哉

  宁澹语卷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