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忆堂诗集校笺


  “戊辰”,崇祯元年。熹宗天启七年八月崩,思宗朱由检即位,以明年为崇祯元年。思宗天启七年八月即位,十一月即放阉党首领魏忠贤于凤阳,道中缢死;十二月,阉党重要成员“魏良卿、客氏子侯国兴俱伏诛”。崇祯元年正月,“戮魏忠贤及其党崔呈秀尸”。三月,“赠恤冤陷诸臣”(《明史》卷二十三《庄烈帝纪》),故曰:“帝星明”。“妖党”,奸邪之阉党。

  “其时”,指天启年间,阉党专政时。“乌程相”,指宰相温体仁。体仁,乌程(今浙江吴兴)人。

  “意趣本缩朒”,按其意趣观之,原本是一个没有充分暴露的奸臣阉党。“缩朒”,侧匿之转语。《说文》:“朔而月见东方谓之缩朒。”《玉篇》:

  “朒,缩朒,不宽舒之貌。”不宽舒,即未伸展。《汉书》卷二十七《五行志》七下之下:“仄(侧)匿者不进之意……当春秋时,侯王率多缩朒不任事”。服虔曰:“朒,音忸怩之忸。”按:“缩朒”,今豫中方言读“黜忸”,意为不大胆,畏缩不前或不大方,忸忸怩怩。

  “忌公与司徒”以下三句,言温体仁在阉党存在时,即忌恨练国事与司徒公(作者之父户部尚书侯恂)等东林党人,与之结下旧怨。因此崇祯初年他一当政,便出国事为陕西巡抚。

  “赤眉次第平”以下二句,讲练国事任陕西巡抚期间,镇压陕西农民起义军之事。“赤眉”,西汉末年暴发于青、徐一带的农民起义军,因以赤色染其眉以为标志,故云;此代指崇祯初期陕西之农民军。《明史练国事传》:“关中频岁饥,盗贼蜂起。(崇祯)四年正月,(农民领袖)神一功陷保安。……田近庵、李老柴陷中部”,练国事皆率兵平之。“五年,红军友、李都司等将犯平凉”,国事亦大败之。“当是时,关中五镇,大帅曹文诏、杨嘉谟、王承恩、杨麟、贺虎臣各督边军协讨,总督洪承畴尤善调度,贼魁多歼,余尽走山西,关中稍靖。”

  “督府”,指陈奇瑜。《明史》本传:崇祯七年,“乃擢奇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专办流贼。”“通贼纵贪黩”,《明史》本传:奇瑜任总督后“乃遣游击唐通防汉中,以护藩封;遣参将贺人龙、刘迁、夏镐扼略阳、沔县,防贼西遁;遣副将杨正芳、余世任扼褒城,防贼北遁;自督副将杨化麟、柳国镇等驻洋县,防贼东遁。又檄练国事、卢象升、玄默各守要害,截贼奔逸。贼见官军四集,大惧,悉遁入兴安之车厢峡,诸渠魁李自成、张献忠等咸在焉。峡四山巉立,中亘四十里,易入难出。贼误入其中……无所得食,困甚。又大雨二旬,弓失尽脱,马乏刍,死者过半。当是时,官军蹙之,可尽歼。

  自成等见势绌,用其党顾君恩计,以重宝贿奇瑜左右及诸将帅,伪请降。奇瑜无大计,遽许之,先后籍三万六千人,悉劳遣归农。每百人以安抚官一护之,檄所过州县具糗粮传送,诸将无邀挠抚事。诸贼无大创,降非实也。既出栈道,遂不受约束,尽杀安抚官五十余人,攻掠诸州县,关中大震”。

  “宣言贼复叛”以下六句,农民军复起,奇瑜悔失计,乃委罪宝鸡知县李嘉彦、凤翔乡官孙鹏及练国事等“杀贼激变”,逮而治罪以自解。“崇祯九年正月,(国事)遣戍广西(《明史陈奇瑜传》、《练国事传》),“公去秦之日,秦人追送号哭,声动天地,将士皆叹息泣下,不复言战。”(李清《练

  国事墓志铭》)《清一统志陕西统部名宦》:“练国事,永城人。崇祯初以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前后数百战,降者甚众,关中稍靖。而岁比不登,屡请恤于朝,不应。国事抚疮痍,辑流冗,民甚爱戴。”“桂林郡”,国事戍地,在广西。丞相”,指温体仁。

  “象祠”,舜弟象之庙。《孟子万章》上:“象至不仁,封之有庳。”

  《正义》引《日知录》云:“《水经注》王隐曰:‘应阳县本泉陵之北部,东五里有鼻(按:通“庳”,又作“卑墟,象所封也,山下有象庙。’《后汉(书)东平王苍传》注:‘有鼻,国名,在今永州营道县北’。《袁谭传》注:‘今犹谓之鼻亭。’……《括地志》云:‘鼻亭神在营道县北六十里。故老传言:舜葬九疑,象来至此;后人立祠,名为鼻亭神’。此为得之”。按:今湖南道县北有鼻亭。

  “春明门”,唐朝京师长安之东门,此代指明朝国都北京。

  “华胥游”,《列子》卷二《黄帝》:“(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注:斯,离也;齐,中也),盖非舟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碍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黄帝既寤,悟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此言天下大乱,奸佞当道,皇帝尚在做美梦。

  “岂知李猫儿”以下二句,“李猫儿”,《旧唐书》卷八十四《李义府:“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悦微笑,而褊忌阴贼。既处权要,欲人附己,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亦谓之‘李猫。此以喻温体仁。体仁死于崇祯十一年,明亡于十七年三月,故云“不见”。“长安”,唐京,此以代明都北京。

  “建业”,南京别称。本汉秣陵县,三国吴主孙权移都于此,改名建业。明亡,福王立,都于此。奸相马士英当政,起用阉党遗孽阮大铖,排斥、杀戮东林、复社人士。未几,亡。

  “百六”,厄运。《汉书》卷八十五《谷永传》:“(汉成帝)元延元年,

  (永)为北地太守。时灾异尤数……永对曰:“……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按:即阳九),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三难异科,杂焉同会。”按:古谓百六、阳九为厄运。《文选》卷四十七袁彦伯《三国名臣序赞》:“百六道丧,干戈迭用。”注:“《易传》所谓阳九之厄、百六之会者也。”

  “荆棘立铜驼”,详前卷三《禹铸九鼎歌》“铜驼立荆榛”句笺注。

  “原野走群鹿”,亦谓天下大乱。《汉书》卷四十五《蒯通传》:“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张宴注:“以鹿喻帝位。”

  少师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开府都督淮扬诸军事史公可法①万里飘黑云,压摧金陵郭。钟山熊罴号,长淮蛟龙涸。惨澹老臣心,望断紫微落。千载史相公,赍恨凌烟阁。相公金台彦,早年起孤弱。爱出司徒门,深契管鲍托。文终转汉漕,殷富感神雀。高望著经纶,宸眷良不薄。南顾凤阳宫,

  卜历实旧洛。帝曰“汝法贤,往哉壮锁钥。二陵堂构基,更为涂丹雘”。镐京重枢密,论功酬开扩。福邸承大统,伦次适允若。应机争须臾,乃就马相度。自注马相,士英也。坐失纶扉权,出建淮扬幕。进止频内请,秉钺威以削。当时领四藩,

  皆封公侯爵。饱飏恣跋扈,郊甸互纷攫。从来枭雄姿,驾驭贵大略。鞠躬本忠诚,报主惟澹泊。譬彼虎狼群,焉肯食藜藿二刘与靖南,久受马阮约。惟有兴平伯,末路秉斟酌。志骄丧其元,乃缓猛兽缚。遂起广漠尘,负嵎氛转恶。相公控维扬,破竹伤大掠。三鼓士不进,崩角何踊跃!自知事已去,下拜意宽绰。起与书生言:“我受国恩廓,死此分所安,惜不见卫霍。子去觐司徒,幸为寄然诺。白首谢知己,寸心庶无作。再来广陵城,月明吊沟壑。”呜呼相公贤,汗青照凿凿。用兵武侯短,信国如可作。

  笺注:

  ①“史公可法”,贾开宗曰:“史公,燕京人(按:《明史史可法传》:“史可法字宪之,大兴(即燕京)籍,祥符人。”)崇祯中为户部郎,与同官何楷、倪嘉庆皆为司徒公所拔。尝曰:‘三郎官皆君子,然史君功名后当过我。’公感知己,事司徒公为弟子。已而出为安卢监司,进淮扬督抚,视漕,皆有绩用。甲申燕京之变,公为南京兵部尚书,掌机务。时弘光以福邸当承大统,伦序无可易者。公以强藩在外,不即决,乃就凤阳总督马士英谋之,而拥立功尽归士英矣。士英寻引用阮大铖,嫉公异己,出公,以阁部督师淮扬。公忠诚清谨,尝食蔬素,屡上疏抗陈:‘大耻未雪,庙堂不宜荒纵。天下诵之。然短于兵略,不能驾驭诸将。东平侯刘泽清、兴平伯高杰、靖南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并建四藩,皆为马阮所用。杰后以疏救刘宗周、郑三俊等,触马、阮怒,乃更归心公;会经略中原、至睢阳,为许定

  国所杀。定国遂来降,导豫王兵南下。公守淮阳,诸将不肯战,公叹曰:

  ‘事去矣!’侯子避大铖之难在幕,公语之曰:‘南京固无可为者,岂孝陵在天之灵,不能使将士一跨江背城耶?可法任兼将相,当死;子书生也,当去!倘见司徒公,幸为谢生平知己,今庶无愧。’城陷,公乘一白骡出,意以南京尚在,欲有所为也。既被执,公不屈死。”按:《明史》卷二百七十四有传。

  ②“万里飘黑云”以下二句,《李贺诗集》卷一《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明季南略》卷一《福王登极》:“甲申五月十五日壬寅辰时,福王即帝位于(南京)武英殿,诏以明年为弘光元年(后或以登极年为弘光元年)。’,《清史稿》卷四《世祖纪》一:顺治元年甲申三月,“自成陷燕京,明帝自经”。四月,清“大军入关”,“自成弃燕京西走。”五月,‘多尔衮入居(北京)武英殿。六月,“大臣定议建都燕京(北京)。七月,多尔衮先“以书致史可法,劝其主(福王)削号归藩。”继派大军南下,南京势同危卵,故云。“金陵”,南京。贾开宗等评:“起高奇”。

  ③“钟山熊罴号”以下二句,“钟山”,在今南京市,此代指南京。“熊罴,凶猛之兽,此以喻奸党马士英、阮大铖等。《楚辞招隐士》:“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王孙归来兮,山中不可以久留!”“长淮”,淮河。“蛟龙涸”,喻英雄失去了凭借。此言清兵直逼南明京师南京,外有强敌压境,内又有奸邪当道,史可法陷人绝境。

  ④“紫微”,星座名。《晋书天文志》:“紫宫垣十五星,其西蕃七,东蕃八,在北斗北。一曰紫微,天帝之座也,天子之常居也。”《文献通考》卷二百七十八《象缉考》一《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紫微宫中,一名天极,一名北辰,其纽星,天之枢也。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第一星主月,太子也;第二星主日,帝王也”。此指弘光帝所代表的明朝社稷。

  ⑤“凌烟阁”,封建帝王表彰功臣所建之高阁。庾信《庾子山集》卷十四《周柱国大将军纥干弘神道碑》:“天子画凌烟之阁,言念旧臣,出平乐之宫,实思贤傅。”《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宋文》卷四十七收有鲍照《凌烟楼铭》。唐太宗,代宗皆曾绘功臣像于凌烟阁,见《旧唐书太宗纪》下、《代宗纪》。

  “金台彦”“金台”,黄金台。燕昭王曾筑黄金台以纳贤。“彦”,美士,才德杰出之人。《书经太甲》上:“旁求俊彦,启迪后人。”传:“美士

  曰彦”。《诗经郑风羔裘》:“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爱出司徒门”以下二句,“司徒”侯方域父侯恂崇祯中官司徒(户部尚书),故云。见本诗笺注。“管鲍”,春秋时代齐国的管仲与鲍叔牙,二人相知最深。《列子力命》:“管仲尝叹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

  “文终转汉遭”,“文终”,汉文终侯萧何也。《史记》卷五十三《萧相国世家》:“汉王引兵东定三秦,(萧)何以丞相留守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汉王“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现)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此指史可法。《明史史可法传》:“(崇祯)十二年夏,丁外艰去。服阕,起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朱大典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扬州,劾罢督粮道三人,增设漕储道一人,大浚南河,漕政大釐

  “殷富感神雀”,“神雀”,祥瑞之鸟。班固《两都赋序》:“神雀、五凤、甘露、黄龙之瑞,以为纪年。”《汉书》作“神爵”。汉宣帝元康四年,三月诏曰:“乃者,神爵五彩以万数集于长乐、未央、北宫、高寝、甘泉、泰畤殿中及上林苑”神爵元年,诏曰:“……乃元康四年,嘉谷玄稷,降于郡国,神爵仍(频)集……幸万岁宫,神爵翔集。朕之不德,惧不能任。其以五年为神爵元年”(见《汉书》卷八《宣帝纪。又《汉书》卷六十四下

  《王褒传》:“神爵、五凤之间,天下殷富,数有嘉应。”

  “南顾凤阳宫”,明太祖朱元璋,凤阳人。《明史》卷四十《地理志:凤阳府,“洪武二年九月建中都,置留守司于此。”“又西南,有皇陵城,洪武二年置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