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苏龛合集

　　今岁五月十又八日，为先生四十览揆令辰，小眉嗣君辈，治具胪宾，乞言侑斝，礼也。不佞欧、曾同里，纪群世交，仿汝南月旦之评，续襄阳耆旧之传，相与周度渊柢，具陈概端，为之扬觯而前，珥笔于左曰：夫如苴之泽，推以及人；而期颐之券，隐然在我。先生食德于义成之堡，布惠于吉人之津，举凡萝茑姻连，葛藟宗■〈尚阝〉，李桃投报，桑梓敬恭。本陆忠、顾厚之风，宏杜厦、白裘之举，古所谓积善余庆，美意延年者，非欤？今者彩舞于庭，饴含于室，既齐眉以偕老，复绕膝以承欢。世称雀玉蛇车，珠能生耳；我藉麟胶兔颖，爵以介眉。爰序此为先生寿。

　　林侍郎暨龚夫人银婚礼成序言

　　岁丙辰仲冬月十有六日，菽庄林侍郎偕元室龚夫人举行银婚礼式，盖即泰西廿五年夫妇之纪念也。时则银蟾三百，映镜玉以长圆；银蜡十双，披扇纱而一笑。削银光之柹，载咏结褵；把银甲之杯，重看合卺。于斯为盛，岂得无言？

　　窃维刘穸樊媊，注陆地仙灵之籍，木公金母，居神州拜揖之乡，圭旨所传，鼎门莫觏。若侍郎者，举案有齐眉之敬；祇率常仪，脱舆无反目之占。斯称佳耦，正不必侈谈丹灶，高步青城。而相待如宾，第效倡随于冀耨；宜言偕老，长留安乐于邵窝。其难一也。

　　若夫徐钗乐镜，惜分连理之襟，窦锦秦桑，例入相思之调，睢鸠方咏，劳燕旋睽。

　　若侍郎者，凝之偕道韫双栖，我则绂而子则佩；葛令与鲍姑并寿，前者于而后者嵎。从未闻重耳怀安，齐姜促驾，楚材远旅，薛媛图形，珊无不互之柯，茧有同功之象。其难二也。

　　又或黔娄终窭，依然荆布之风，莱子辞荣，愿为箕帚之役，纵不遗于葑菲，实有恧于糟糠。若侍郎者，金屋班班，联泽李、冈卢之眷属；玉田膴膴，壮薛盘、杜宝之门楣。而乃挽鹿烹雌，呜鸡弋雁，蔡长史谓之礼度，桓少君不为贵骄，以视卞彬之蚕室田居，王导之犊车麈尾，固已自成馨逸，迥别仙凡矣。其难三也。

　　昔之丹穴封君，朱门世冑，往往发三同之慨，刘孝标中馈无功；榜四畏之名，王文穆登堂失笑。若侍郎者，金钗列坐，不闻狮吼之威；碧玉专闱，无俟鸽羹之疗。矧乃陈椒工颂，鲍茗饮香，咏觞饶林下之风，宫征叶房中之奏。又何至太常斋日，生世不谐；大监河魁，伧荒可哂？彼裴家栲栳，秦妇扊扅，讵能同日语耶？其难四也。

　　至若阮修齿晚，始赋催妆；卢彖婚迟，自惭却扇。对洞房之红烛，顾影徘徊；吟纨素于白头，拊心怊怅！若侍郎者，乘龙紫府，便是天仙，中雀画屏，正当侠少。所以螽斯早咏，麟定遂振，德门多干蛊之才，强岁得含饴之乐。郭令望诸孙而点颔，公悦妪欢；刘殷授七业以蜚声，伯歌季舞。其难五也。

　　综此数难，蔚为百祉。银桥鹊羽，证双星七夕之期；银管兔毫，晋五福九畴之颂。此日多男多富，是中国西国之第一流；他年日耄曰颐，统金婚石婚为无量寿！

　　石翁学文六十又一寿言

　　海水群飞，神州陆沈之世，人方挟其驵桀，出而竞以权利相馽绁。瞻乌谁屋？流俗波靡，蚩之者氓，乃相与扶服于豪猾籓棘之下；不谓有人焉，自少而壮，旋涡急劫，绰能自立，以及于老寿，倜乎渊哉！倘古所谓善治生者，非耶？

　　吾里老石翁学文，今之素封也。少寝馈研桑术，抱布贸丝；能治产积，居与时逐。壮而货殖，翘然成家，里中无贤不肖，目翁长者。日居月诸，翁亦垂垂老矣。

　　台自割让后，南市一隅，今昔异概：昔之所称为程、郑为师史者，一再眴而窭；巧偷豪夺，优胜劣败，虎鼠变易，鱼龙曼衍于商战之场。翁独操其奇嬴，五而六之，九而十之，知足以候时，仁足以周物，礼足以泽躬，信义足以推之八表而无所阖阂。一时算婆兰者，咸胝为的。鲲身、鹿耳间，誉声遂嶪嶪起。台之政府，经画布廛，外而郊塍茔兆，凡有系于农林艺树者，虽马鬣牛眠之旧，必亟徙之；而别指一区，以为丛葬所。台人习形家语，安土重迁，莫不相顾动色。翁蹶然奋号召同志，醵巨金上之政府，遂佥赎其地，俾各妥其藏焉。迹翁生平所为，此其荦荦大者。里居日。啬于自奉，而丰于所施。南郡古剎，岁久多圮，翁辄辑而新之。缮舆梁，清衢路，舍柩药，恤孤寒，见义勇为，台人韪之。

　　今岁戊午五月十有二日，翁六豒晋一览揆嘉辰，台人将以不佞之文为翁寿。先是二月初吉，台之观光团友于役鹭门，翁哲嗣曰秀芳者，与不佞薢茩于鼓浪洞天之寄庐，同学畲子君屏复为之介，因而覶悉翁状。不佞乃作而言曰：洪范五福，莫先于富□；而康宁攸好德，天若默寓施报之理于其间。德既备者福始全，而后□当之而无所歉。不佞别台二十有四年矣，侧闻翁之为人也，俭而勤，明而能恕，无矫矫之行，自无赫赫之名。惟是身修家齐，而所业日进，其处□末之世，盖有道矣！老子曰：『上德获福』。荀子曰：『美意延年』。与夫阛阓中□之巨子，殆若有不可以同年语者。夫一施一报，洪范之理也，不徼福而福楙焉，不蕲寿而寿永焉，翁之所以为长者与？质之君屏，庶不河汉。

　　萍叟林先生墓志铭

　　鹑首天醉，鲲身陆沈，丰人群萎，翘士例折，亦既觏止，无足恫者。独不佞于吾萍叟，十年以长，有一日之知；二水中分，为千岁之别。夫何陵谷匆匆，人琴惘惘，玉树薶于何处，六州之净土难寻？昙花见于剎那，九地之骚魂不起！眷兹劳燕，怜甚蚿夔，陆士衡于焉托「感丘」之文，柳子厚所以撰「先友」之记也。

　　岁丙辰四月，兵爪林子以书来，讣于不佞曰：『吾兄逝矣！礼宜铭，子其志之』！不佞按状：

　　君讳尔述，宇彭寿，号少敦，又曰萍叟；小潭运使之文孙，敦甫观察之冢子也，华膴□阀，覃讦载路。驹齿未落，智百于常童；龙□独扛，志一于雄伯。论者谓：定陵鼎族，伟节最□，高阳德里，元方实难，方之义礼之房，青紫□穆焉。

　　君方佩觿■〈角枼〉，即废蓼莪，三失则皋鱼欲枯，风吹即倒；一县以颜鸟为号，土负成坟。无改父道，可为家督，迄今称文强者，犹传扇枕，咏广微者，必补循陔。鸟虖孝矣！君以姜肱大被之风，为窦群联珠之集，鲁恭字小先令就名，王微耽书，必与共课，木多交让，火亦同功，花有萼以相辉，荆无枯而不活。会张宽之食，和气既盎于一堂；过薛包之门，义声亦感于行路。乌虖弟矣！

　　君先世自漳州龙溪，卜居台湾。洎乙朱割台，迁于厦门之鼓浪屿。其时人民城郭，鹤不归辽；云树江天，鹃犹思蜀。君未弱冠，仲父时甫侍郎才之，特命渡台，权管家政。层波昏黑，急劫仓黄，駈麋竺之千僮，连乡轨里；综韦宙之万顷，握笇持筹。君力于是殚矣，君体亦于是瘁矣！

　　岁乙巳，君之从兄叔臧侍郎，总理厦门商务，偕君入都，君由司马援例至观察。旋加二品衔，赏载花翎，分发浙省。时振贝子为商部尚书，以丞参许之。君抱唐衢厌世之想，蹈郑均辞禄之节。东游日本，历诸名胜。伊藤公爵见而慕之，温子升文字，吐谷购以千缗；萧颖士才名，新罗望而再拜。返东岛之仙棹，卧北山之草堂，经卷药炉、半人一席，牙签缃帙、诸侯百城，凡六艺三官，四部七略，金匮青囊之诀，黄支乌弋之图，农正九扈之书，降朱五牸之术，罔弗恣奇获，吸古腴，冥带■〈扌穸〉则肠肺欲流，诣微则雷霆不入。闲以余事，托为小吟，抉少陵之藩，闯渊明之坐，辄惊长老，足压时流。

　　君家本素封，人称侠少，宛孔氏以厚交着，寿庚侯以博施名，自骨青磷、轸若敖之鬼，练裙葛帔、收彦升之儿；以逮荒岁指困，穷檐焚券，冷宠待以举火，涸辙因之得泉。三■〈桼阝〉韪之，四邻诵之。乌虖！借乘今亡，叩门弗与，如斯不吝，更属难能！

　　辛亥鼎革之秋，君北望涕零，寖以以成痗。桑田沧海，诗中闻变征之音；魏阙江湖，局外茹沸腔之血。凋枭不勘回首，枭离足以戕身。盖至是而二竖交横，百忧莫释，李贺骖虬之日，病在呕心；贾谊赋鵩之年，终于痛哭。吁其欷已！以丙辰年四月四日卒于台湾里第，距生之初，实癸未年六月二十日，春秋三十有四。

　　配张夫人，以泽李冈卢，为锺礼郝法，如宾之敬，末世所希。君饶于訾，卒无婢妾之侍，周妻何肉，净此六尘；犵鸟蛮花，付之一笑，君其有道者欤！子二：长曰忠，幼读书；次曰聪，蚤殇。女绿薏，未字。

　　乌虖！食子收子，信明德有达人；祝予丧予，怆失声于吾■〈桼阝〉！其友施士洁，谨为铭而纳诸墓。铭曰：富而不俗天所痡，矧癖书淫劬于儒，杞忧万古丛其躯。咄哉才奇行则庸！门内蔚然诗礼宗，中寿虽啬泽必锺。我声铭诗泐贞石，怪蜃妖蟆不敢蚀，上讯三辰下无极。

　　清通议大夫赏戴花翎三品衔记名简放道学部总务司郎中吏部主事恩贡生竹溪郑公墓志铭（壬戌四月，王友竹嘱作）

　　予年六十又八矣，读柳柳州「先友记」，落落亲故，俭于晨星，泚笔为二三遗老铭幽之文，辄泫然不忍以辞！予友竹溪郑君，里中所称为能诗文者。予与君生同乙卯，君体孔硕，■〈素卓〉辅而洪声，席膴履华，无所于恧；予则冻梨浊镜，山泽之癯，自顾犹蜉蝣耳。何竟铭君之幽，而君竟止于斯耶！

　　君讳兆璜，字渭卿，号竹溪。先世由泉渡台，以商业起家于新竹。曾王父宇，清赠文林郎。王父延珪，邑庠生，旌表孝友。考时霖，附贡生，候选知州、布政司经历。有子七，君其叔子也。幼聪颖，读书经眼不忘，业师郑孝廉维藩见而器之。光绪丁丑，受知于学使者新建夏公，入邑庠。旋食廪饩，补辛卯科恩生。君与里中名下士游，以文字相切劘，其妹夫陈纫石贡士，尤杰出，君亦如骖之勒。纫石春秋两闱，辄战捷；君乃六举省试，荐而不售者再，由是绝意场屋。割台事起，遂挈家内渡归泉。入都，援例纳粟得主事，签分吏部。洊历学部总务司郎中，记名简放道，加三品衔，赏戴花翎。勤慎任职，枢轴以干练目之，论者谓君骎骎可大用矣。亡何，国步鼎革，大总统项城袁公极意延揽；君已志在丘樊，回首觚棱，义不忘故。晚归竹邑，小隐农圃间，暇辄艺菊自课，时邀吟侣击钵飞觞，或翛然与樵牧翁孺相为笑乐。见之者，不知其为台省旧郎官也。

　　君有端木之智，长于货殖，以故归隐而家道愈丰，里中善举，胥赖以济，嘘枯拯涸，有睦渊任恤之风。论者又谓君不施之国而施之家，经画亦于是见焉。予里居日，未获为君总角交。中岁以还。彼此仕隐之迹，又往往人事舛啎，以出入后先相左为怅；其间鲤城小聚者，无过数阅月耳。文酒之驩，既不可得，而海田沧桑之感，宫室禾黍之思，伤心人同此怀抱！六形无干净土，君乃先首丘，鹭屿寓公，悼君适以自悼也。

　　君以辛酉年八月八日，终于新竹里第。距生之初，实维咸丰乙卯年八月十又五日，春秋六十又七。所著有「砚香斋诗集」，未梓。配朱淑人，继配陈淑人，妾赵氏。子三：云梯、云钦、云中，均朱出；云中前卒。孙四：作鉴、作涵，云钦出，作衡、作赞，云中出。孙女六：长字李，余均未字。

　　将以壬戌年五月十又六日，葬君于金山之麓。穴用形家■〈氵尘〉，首艮趾坤，兼□□，分金□□□□。其友施士洁为之志而系以铭曰：洪范五福，贵不与焉；谋之者人，成之者天，晚福如君，亦几乎全。十儒九寒，自昔已然；穷而后工，乃以诗传。君则异是，祖砚为田，父作子述，代有象贤。嗟今世宙，陵谷几迁，衣冠涂炭，仕宦腥膻！急流勇退，老作顽仙，白头真乐，不负林泉。考终攸好，佳宅牛眠。我为君铭，表此新阡。

　　又六祭文

　　呜呼！古而无死，爽鸠乐也何如人？人之云亡，瞻乌不知谁止。橘踰化枳，叶落归根，此宾萌所以托社燕之吟，宿草所以正邱狐之首也。

　　又六明经，挺秀岑江，衍祥渠阁，巷着乌衣望族，田生蓝玉佳儿。当夫西席侍亲，南台作客，凤毛克肖，初听雏凤一声；驹齿未齐，已卜家驹千里。论著谓积善余庆，明德达人，此于李之衮陶之通子焉。

　　辛卯之岁，东渡台阳，秉遗训于鲤庭，梓桥济美；播盛名于鲲岛，芳藻搴香。以博士弟子之员，为先生大人所器，是则飞黄俊物，固自绝尘；惨绿少年，非无奇遇。鹏背之云程远到，鸢肩之火色上腾。而乃舞鹤向人，■〈毛蒙〉■〈毛童〉坐上，攀蟾厄我，毷氉场中，将烧尾以何时，竟眉之无地！向使南山快捷方式，足迹先趋，西蜀赀郎，头衔自炫，策褭蹄而得意，涂■〈虫则〉血以生辉；又何至碌碌头巾，儒嘲一孔，便便腹笥，师笑五经，伧荒之故纸空钻，措大之冷毡独拥，不已傎乎！幸而残檠回光，枯棋活着，习鸱夷治生术，略洗酸寒；读龙门平准书，何嫌货殖。虽长安下第，天靳刘黄；而阳翟居奇，人夸吕览。用是担簦古榕之郡，树帜端木之门，效法陶朱起家儒素。或者味回都蔗，至尾而甘，手种灵檀，从心所欲欤？

　　岂知黄粱熟后，仅托仙游，丹穴封时，辄遭鬼妒，信伯龙之有命，感妖鵩之为灾，二竖膏育，纵参苓其何补？一身骯脏，终萍梗以无归。云端之白鹤相迎，海角之青青蝇作吊，吁可慨已，谓之何哉！所恨赍志未酬，修文太早，具桑研之智计，定负强年；埋兰玉之殊姿，竟成大暮！

　　嗟乎！拊琴叹逝，剪纸招魂。灵如有知，鉴白马素车之一恸；君应不朽，奠玉鱼金碗以千秋。呜呼哀哉，尚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