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大全集北溪外集

  有子曰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与
  此章分作二节前节泛论常人后节专论君子其旨脉皆相应但功用有小大之不同尔夫孩提之童稍有知则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此人人之所同也故常人苟能孝弟则心气和顺自无犯上作乱之事若君子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其道自生所谓孝弟者乃爲仁之根本也爲仁犹曰行仁行仁者推行充广之谓盖仁者心之德而爱之理也心之德其全体而见于爱者其用事亲从兄则爱之端先见而最切者此如木之根本处加之培壅之功则爱之萌日滋而无所遏自此而充广之由亲亲而仁民由仁民而爱物如木之自根而榦自榦而枝叶虽有差等之不齐而此气无不流行通贯所谓仁之道于是乎生生不穷矣其功用岂不甚大又岂特常人所谓不好犯上作乱者而已哉此孝弟所以爲行仁之本也然程子又曰论性则以仁爲孝弟之本何也盖孝弟者仁中之一事耳仁是性孝弟是用譬之粟而生苖仁其粟而孝弟其苖也此仁所以爲孝弟之本也学者而识仁则于此自明白矣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前章论仁以爱之理言之此章论仁以心之德言之夫五常之仁犹四德之元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爱之理以偏言者也心之德以专言者也如巧好其言令善其色致饰于外而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行而本心之德亡矣岂复有所谓仁哉然圣人不谓之无仁而曰鲜矣仁者词不迫切谓如是之人少有仁尔非以爲犹有少许之仁存【缺】也故程子之传直以不仁断之其义精矣盖仁不可以多少言此是纯是天理之公而絶无一毫人欲之私以间之乃谓之仁稍有一毫之私以间之则天理不流行而不得爲仁矣犹人之有一支一节之废则谓顽痹不仁而不得谓之康寜人矣况巧言令色义非小小病乎大抵圣门之学以求仁爲要其所以行之者必本于孝弟而所以贼之者莫甚于巧言令色记者列此二章于学习章之次亦欲学圣人者知此道之爲急先务其所当务而复戒其所可戒也读者宜深味之
  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忠者尽巳之谓凡利害关于己则度之必尽利害不关于己则易有不尽故爲人谋鲜有忠者信者以实之谓凡称人之善则易过其实道巳之失则易讳其真故与朋友言鲜有信者此处心之病也传之于师不习之熟之则无以得于己不过口耳之传尔此问学之病也三者皆日用行事大节目处曽子之学专用心于内以是为切身之大病日常加省惧其或有存焉可谓自治之笃矣而于三者之中本末有序而质文相发又得其所以入道成德之要所以卒能全归其体而传圣人之道欤学者以之为标的则不差矣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此章最可玩圣人之言小大浅深纵横颠倒无不混沦处夫道者治也不曰治千乘之国而曰道云者治其事也以政言道其理也以为政者之心言其目五者则皆其心之所存而未及为政乃所以为政之本也敬事者心存于事而不苟也信者令信于民而不数易也节用者俭而不妄费也爱人者惠而不伤也使民以时者于农隙而使之也此五者夫子爲诸侯之国而言至近而易行矣然皆治道所当务至确而不可易至要而不容阙推而极之虽天下亦不外此而尧舜之治亦不过此合五者而观又皆以敬为主葢敬者主一无适之谓乃心之生道而万事之根本所以成终而成始者也为信而不敬则出令必苟而不能确定矣节用而不敬则所节必苟而不有常度矣爱人而不敬则所爱必苟而不免姑息矣使民而不敬则所使必苟而不复计其劳逸矣又自上顺而观敬而后能信不敬则事事皆苟而不能以信矣信而后能节用不信则有时乎节有时乎不节矣节用而后能爱人不节用则必至于伤财而害民矣爱人而后能使民以时不爱人则轻用民力而不暇惟其时矣又自下遡而观敬事者乂不可以不信不信则朝令夕改亦无从而敬谨矣为信者又不可以不节用不节用则泛滥无度亦不能以保其信矣节用者又不可以不爱人不爱人则视人之膏血如泥沙亦不能以啬其用矣爱人者又不可不使民以时不以时则力本者不获自尽虽有爱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泽矣凡小用大用浅用深用横观防观颠倒而观无所不通而无所不圆由圣人胞中浑沦太极之体随所感触不觉流而为此语皆莫非自然而然非有意于安排布置此其所以为圣人之言欤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孝于亲弟于长谨其行信其言广爱众人而亲炙仁者此皆日用行事之要处而应接有事之时也当其时须各尽其事及事巳之后有余暇之力不可以虚度时光必用此余暇之力而学诗书六艺之文盖斯文所载者亦不过此等事之理及圣贤已行之法而已如是而爲孝弟如是而为谨信众如是其爱仁如是其亲莫不各有其理之所当然纲条节目粲具于其中如是而为舜文王之孝如是而为王季叔齐之弟与其他所已行莫不各有一定成法可覆也吾以所行之余力从事于此则本质先立而良心不放有以为致知之地矣其于讲究此理之当然攷订圣贤之成法固有所根着而知之也必精既知之精有以悟此理之当然则于行也不疑而必益确有以识圣贤之成法则于行也有证而必益力行之既确而力由是而复致知也必又精而益精矣每日之内致知力行随时更迭而展转互相发其味无有穷矣苟于余力而不学文则所行虽力必不免于私意而不能以中节将如剔股刲肝之孝抱桥之信反陷于不孝不信而不自知若未有余力遽辍而学文则又废人事而旷天职虽所知之精亦何与于我然则德固不可以一日而不修而学亦不可以一日而不讲也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贤人之贤而自改其好色之心则诚于好善矣事亲不自爱其力则诚于孝矣事君不自有其身则诚于忠矣与朋友言而信则诚于交际矣四者皆人伦之大者而无所不用其极学以明人伦不过求如是而已子夏谓人能如是则得为学之道矣虽或以为出于生质之美而非由务学之至我必断然谓之已学矣盖深以实行非学不能笃而疾时人于学不务实但词气抑扬之间少有过中其流弊必至于废学不若上章圣人之语意圆而无弊也大抵生质之美有限而易穷务学之益无穷而不可废以生质之美而加之务学之益则磨刮愈见精粹润泽愈见辉光心与理相涵而知愈密身与事相安而守愈固其所有限而易穷者将通为无穷矣若谓质美已得学之道而不必更学以爲质之副则所美者终涉于粗而不精而隂亦不能免私意之杂至于穷而或变焉又将忽反陷于恶而不自知矣是则此章之流可不重以为警而上章之旨可不深体以为日用之凖则哉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正其衣冠尊其瞻视则俨然人望而畏之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主者心以爲重无时而不在是也忠者尽己之心而无隐也信者以事之实而无违也以忠信爲主则真心常存而事事皆实矣友所以责善而辅仁与胜己者处则已有益不如己则无益而有损过者动之差知而速改则复于善而爲无过若畏其难而不勇于去之则过遂成而为恶矣此皆君子自脩之道当然而不容一阙者也盖以威重为质则立德有基矣必学以固之则基壮而不摇矣必主忠信以实之则日积而日崇矣必胜己者以辅之则日益而日进矣又过而必速改则恶日消而进善之路不格遂可驯至于充盛辉光而成其德矣切哉圣训笃自治者所当汲汲以从事也或曰不如己之説自谓人不如己则生自满之心必胜已者而后友之则胜已者又将视我爲不胜已而不吾友则如之何闻之师曰人之贤否优劣自有定则非彼我好恶所得私而吾于应接或亲或疎或髙或下亦不容以分别爲嫌也故于齿德之殊絶者则尊而师之于贤于已者则尚而友之其不如巳者虽不当就而求之以爲吾友亦必有以矜而容之勉而进之尔是皆理势之必然非我之敢爲自满而亦未甞轻以絶人也彼贤于我者其视我亦犹是耳而何有弃于我但世之人每难于友胜己而好友不如己其乐于纵恣者则惮直谅者之正己而不敢亲安于浅陋者则忌多闻者之少已而不肯问至于卑孱嵬琐之流则喜其临之而足以爲高便辟佞柔之友则悦其下已而足以自肆是以贤智日逺而所与居者苐庸夫俗子【缺】   良才美质亦交相【缺】  人之归而不自知矣然则圣人安得不直一言以警之而何以迂为顾虑在学者亦何必舍圣人明白之旨而妄生曲説为之迁就也哉
  曽子曰慎终追逺民德归厚矣
  终者人之所易忽而能慎之于丧以尽其礼逺者人之所易忘而能追之于祭以尽其诚厚之道也以此处己则己之德厚以此化民则民德亦归于厚也曽子之学以孝弟忠信为本故其言如此从而味之其人气象可见矣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夫子至于是邦而必闻其政者非圣人有求之也子禽以求为问是以常情测圣人也子贡答以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可谓深知圣人而善言德行者矣此五者夫子之盛德辉光接于人者也葢言圣人德容如是故时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问之若以是求之云尔非实若他人必有求之而后得也其亦必以求为説者特因子禽之言借其字而反之以明夫子之实未尝求亦犹孟子言伊尹以尧舜之道要汤特借或人之言而反之而实未尝有要之之意也然即此而观圣人所至必风动响应其过化存神之妙亦略可见矣而时君乃莫有能委国而授之政盖见圣人之仪容而乐告之者秉彞好德之良心也而竟莫能授之政者私欲从而害之尔在圣人于此虽未足以有行而亦足以为之兆矣而一言不契则委而去之未尝不果亦其济时行道之心虽切固未尝屈道以从人也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观人子之法也其志与行善矣又必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乃见其有爱亲之心而可以为孝葢为人子者本以守父之道不忍有改为之心至有所遇之不同则随其轻重而以义制之如其道终身无改如其非道何待三年无改者意其有为而言其事在所当改而可以相迟而未改为孝子之心则有所不忍而未容以遽改故也若当改之时至则如之何【缺】不容以隐讳迁就而至诚哀痛之心则不可不存焉
  有子曰礼之用和爲贵先王之道斯爲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其为体甚严如君尊而臣卑父尊而子卑夫妇之有别长幼之有序截然一定而不可乱然皆本于天理之自然而人心之所安非圣人以强乎世者故其为用也必从容舒泰而无拘迫艰苦之患乃不拂乎天理人心之本谓之和而为可贵如君臣都俞之相孚父子唯诺之相亲夫妇之唱随长幼之逊顺其情无不交通焉是其类也其他三千三百之仪亦莫不皆然先王之道此其所以爲美而小事大事无不一由之兼指礼与和而言也然如此而复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爲贵而一于和和遂过而流于嫚不复以礼节而归之中则去天理之本然者逺而人心所安者荡而为不安矣所以亦不可行也盖礼之体严而用和本非判然不相入其严也无不泰而所谓和者中已具岂复有胜而离其和也无不节而所谓严者未尝失岂复有胜而流必如是然后得性情之正而为礼之全也若稍过中而各倚于一偏则其不可行均矣岂但和之流然后为不可行哉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逺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此章大旨谓人之言行交接当谨于始以防后患也夫人之约信固欲其言之必践也然始之不度其冝则所言将有不可践者以为义有不可而不之践则失其信以爲信之所在而必践焉则害于义二者无一可也惟约信之始必求其合于义焉则其言无不可践而无二者之失矣致恭于人固欲其逺耻辱也然不中乎节文则或过或不及如望尘而拜之类非所当致恭而致恭则失之过其人必不我答如君父师长之类所当致恭而不致恭则失之不及其人必爲我怒皆自取耻辱之道也惟致恭之始必求其中于礼焉则其逺耻辱也必矣因犹依也所依托之始必度其人之贤而后依之则在我不失其所亲而彼亦可以爲吾之宗主必不至误我之托矣如孔子于卫主蘧伯玉于陈主司城贞子则不失其亲而可宗者也此三者若于始之宜约与不宜约当恭与不当恭可亲与不可亲因仍而不早为之决苟且而不早为之审迨其差也乃徐计于己然之后以求免焉则亦缓不及事而岂胜其噬脐之悔哉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不求安饱者志有在而不暇以口体之奉为务也敏于事者力于行而不敢怠也慎于言者择其可而不妄发也能此四者其于学用功亦笃矣若遽足焉自以爲是而不取正于有道则所学不能无差心之所求者必有非所当求而未必皆先王之正路事之所敏者必有非所当敏而未必皆先王之德行言之所慎者必有非所当慎而未必皆先王之法言而其终亦未必遂能以造极惟不敢轻自是而又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则学质自此如金经洪炉炳然为之一新志可纯行可粹言可精而大中至正之极亦可以驯造非好学者其能之乎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常人溺于贫富之中而不知自守故为贫富所累而有谄骄之病子贡货殖葢先贫后富而尝用力于自守己能无谄无骄而不爲贫富动矣故质之夫子以验其学之所至夫子曰可者所以许其所已能而复告之乐与好礼者所以勉其所未至今就二者等级校之无谄无骄者但能于贫富中无显然之过而已未能超贫富之外而进于善也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而不自知其富盖有超乎贫富之外非造道入德之深潜缜密者不能而语其实则乐必颜子好礼必周公乃可以当之非前之小成者所可望也子贡因是觉无谄无骄之未得爲至而其上又有所进焉抑知理义之无穷学者不可以少有得焉而遽自足也于是引淇澳之诗以明之言治骨角者既切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夫子以其能因所已言而知所未言有【缺】 诗之活法遂嘉叹而予之在学者而言若安于无谄无骄而不求进于乐与好礼之极致乃徒切琢而不复磋磨者固乃自足之陋然谄骄之病未实去而曰吾欲乐与好礼则是又未尝切琢而专事磋磨者不免为虚躐之狂亦不可以不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