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左史集

  用人
  古之制爵禄也五等公也孤也卿也大夫也士也先王岂以是等级天下之士哉以其徳不足公也故命之以为孤以其徳不足于孤也故命之以为卿以其徳不足于卿也故命之以为大夫以其徳不足于大夫也故命之以为士其贵承于天子而无嫌其徳大也其贱列于下士而非屈其徳小也夫小徳之于大徳相去逺矣求小徳于众也犹什伯也求大徳于小徳犹千万也是以古者天子之制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其中下士之数则以万计岂不以徳愈大而求愈难徳愈小而求愈易哉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夫公者止于三而已犹曰无其徳则阙之况孤卿乎然孤卿之才则不若三公为难者也故自古以来未之敢阙惟其不阙而又当其才此古治所以为可尚也文王之时小大之才皆可用而棫朴之诗作薪之槱之是也宣王之时小大之才采之有余而采芑之诗作薄言采芑是也夫才之大者为难得也而文王宣王之世独取盈焉岂非教飬而然乎我国家以庠序飬天下之士求之经术择之师儒所以作成人才之意固已进乎宣而肩乎文矣固宜济济多士溢于今日公卿之才取足而有余而乃庙堂之上毎以乏才为忧侍从之列省寺之官阙者几半乆而未补此议者不得不致疑于斯焉愚尝思其故矣朝廷以资格取天下之常才以荐举待天下豪杰之士处于下列固有之矣而试之未详知之未尽亦未之敢举也故必择其优为之者然后敢用求于适足而已此君子慎名器之道也奈何前日异意之人臣悉以摈斥是皆出于大臣侍从之列也斥者既退矣而欲用者尚试之未详也是其所以阙员者乎孔子曰犂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此言才之难也又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此言举才之道也夫自侍从以至于省台寺监之官其员众矣吾君独能尽知之乎是有頼于吾相也吾相亦独能尽知之乎是有頼于侍从之臣也昔唐太宗谓房杜曰仆射所以助朕广耳目访求贤才者也比闻日阅讼数百岂暇求人哉乃勅细事属左右丞大事关仆射夫阅讼事之小者也一讼或失在一事尔而择人一失其败事岂不多乎姚崇尝拟郎吏于宗宗不主其语乃曰大事吾与办除郎吏小事尔顾崇不能重烦我耶夫择人任官真宰相之任也以谓百执事之众不足以徧知亦使侍从省寺之臣荐其才而已陆贽语于徳宗曰左右丞郎中御史大夫中丞逹官也陛下择宰相而不择天下之才可耶栁浑亦曰陛下当择臣等以辅圣徳臣等当择京兆尹以大化尹当择令以亲细事夫才之难也乆矣诚以一人之明不足以徧知天下之贤则亦上下相委以广求之之道也巳所不知人其知之矣必欲惩妄举之失则察之可也孟子曰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故察之见贤焉然后用特在吾君吾相而已昔前所降之诏许侍从之臣各举尔所知以应任使者正为时择才之大法也鄙生无知姑叙所闻焉
  杂著
  渔樵问对
  渔者垂钩于伊水之上樵者过之防担息肩坐于盘石之上而问于渔者曰鱼可钓取乎曰然非饵可乎曰否非钓也饵也鱼利食而见害人利鱼而防利其利同也其害异也敢问何故渔者曰子樵者也与吾异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与子试为言之彼之利犹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犹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鱼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鱼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以鱼之一身当人之一食则鱼之害多矣以人之一身当鱼之一食则人之害亦多矣鱼利乎水人利乎陆水与陆异其利一也鱼害乎饵人害乎财饵与财异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体也独不知用耳樵者又问曰鱼待烹而食必吾薪济之乎曰然子知薪能济吾之鱼不知子之薪所以济吾之鱼也薪之能济鱼也乆矣不待子而后知茍未知火之能用薪则子之薪虽积丘山独且奈何哉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知之矣敢问水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随故防水之性能随而不能迎故热是故有温泉而无寒火火以用为本以体为末水以体为本以用为末是故能济又能相息非独水火则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尔樵者曰用可得闻乎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可以言传者物之情也可以象求者物之形也可以数取者物之体也用也者妙万物而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传曰不可以言传则子恶得而知之乎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以言传非独吾不能传之以言圣人亦不能传之以言也曰圣人既不能传之以言则六经非言也耶曰时然后言何言之有樵者賛曰天地之道偹乎人万物之道偹乎身众妙之道偹乎神天下之能毕矣又何思何虑吾今而后知事天践形之为大不及子之门则几至乎殆矣乃析薪烹鱼而食之饫而论易
  渔者与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渔者叹曰熈熈乎万物之多而未始有杂吾知游乎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以无心而致之矣非子则吾孰与归焉樵者曰敢问无心致天地万物之方渔者曰无心者无意之谓也无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能物物曰何谓我何谓物曰以我狥物则我亦物也以物狥我则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万物也何天地之有焉万物亦天地也何万物之有焉万物亦我也亦何万物之有焉我亦万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则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况于人乎况于物乎
  樵者问渔者曰天何依曰依乎地地何附曰附乎天曰然则天地何依何附曰有何依附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有无之相生形气之相息终则有始终始之间其天地之所存乎天以用为本以体为末地以体为本以用为末利用出入之谓神名体有无之谓圣惟神与圣为能参乎天地者也小人则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实防之患夫名也者实之宾也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利防于有余害生于有余实防于不足此理之常也飬身者必以利贪夫则以身狥利故有害生焉立身者必以名众人则以身狥名故有实防焉凡言朝者萃名之所也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争处乎其间何害生实防之有耶利至则害生名兴则实防利至名兴而无害生实防之患惟有徳者能之樵者问渔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鱼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鱼曰六物具也岂由天乎具六物而得鱼者人也具六物而所以得鱼者非人也樵者未达请问其方渔者曰六物者竿也纶也浮也沉也钩也饵也一不具则鱼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鱼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鱼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鱼者也是故具六物者人也得鱼与不得鱼者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鱼者非天也人也
  樵者曰人有祷鬼神而求福者福可祷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问其所以曰语善恶者人也福祸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祸滛鬼神其能违天乎自作之咎固难逃已天降之灾禳之奚益修徳积善君子常分安有余事于其间哉樵者曰有为善遇祸有为恶获福者何也渔者曰有幸与不幸也幸不幸命也常不常分也一命一分人其可逃乎曰何谓分何谓命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命也常祸分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祸非分也命也常福分也非命也
  渔者谓樵者曰人之所谓亲莫如父子也人之所谓踈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则父子过路人逺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犹或夺之况非天性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则过之固无利害之心焉无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则路人与父子又奚择焉路人之能相交以义又何况父子之亲乎夫义者譲之本也利者争之端也譲则有仁争则有害仁与害何相去之逺也尧舜亦人也桀纣亦人也人与人同而仁与害异尔仁因义而起害由利而生利不以义则臣弑其君者有焉子弑其父者有焉岂若路人之相逢一日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樵者谓渔者曰吾尝负薪矣举百斤而无伤吾之身加十斤则遂伤吾乏身敢问何故渔者曰樵则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观之则易地皆然吾尝钓而得大鱼与吾交战欲弃之则不能舍欲取之则不能胜终日而后获几有没溺之患矣岂直有伤身之患耶鱼与薪异也其贪而为伤则一也百斤力分之内者也十斤力分之外者也力分之外虽一毫犹且为害而况十斤乎吾之贪鱼亦何异子之贪薪乎樵者叹曰吾今而后知量力而动者智矣哉
  樵者谓渔者曰子可谓知易之道矣敢问易有太极何物也曰无为之本也太极生两仪天地之谓乎曰两仪天地之祖也非止天地而已也太极分而为二先得一为一后得一为二一二之谓两仪曰两仪生四象何物也曰四象谓隂阳刚柔有隂阳然后可以生天有刚柔然后可以生地立道之本于斯为极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谓也曰乾坤离坎兊艮震巽之谓也迭相盛衰终始于其间矣因而重之则六十四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偹矣
  樵者问渔者曰复何以见天地之心乎曰先阳已尽后阳始生大则天地始生之际中则当日月始周之际末则当星辰始终之际万物死生寒暑代谢昼夜变迁非此无以见之当天地穷极之所必变变则通通则乆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闭阕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顺天故也樵者谓渔者曰旡妄灾也敢问其故曰妄则欺也得之必有祸斯有妄也顺天而动有祸及者非祸也犹农夫有思丰而不勤稼穑者其荒也不亦祸乎农有勤稼穑而复败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灾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贵不妄也
  附录
  上蔡先生语录【凡三事】
  元承曰诚意积于中者既厚则感动于外者亦深故伯淳所在临政上下自然响应
  或问刘子进乎曰未见他有进处所以不进者何只为未有根因指庭前醾曰此花只为有根故一年长盛如一年何以见他进未有进处不道全不进只他守得定不变却亦早是好手如麋仲之徒皆忘却了
  昔从明道伊川学者多有语录二刘各录得数册
  髙闶伊洛辨
  伊川先生议论不事文采岂有意于传逺哉然犹班班可考者以有刘元承之徒口为传授故也
  许右丞祭左史文
  公防太学我亦诸生我防召还公在朝廷僦舎国南门巷相望把酒道旧其喜洋洋嗟我昏防惟公之畏公不我鄙委曲教诲广大精防我骇且疑公指其要莫先致知用舍行藏我亦公告公曰有命岂不自好取别阪堤嵗月如驰公徃不还而以防归大车夷涂发轫千里伊谁柅之而止于此公之道学我寔铭之匪告于今维后之贻公荆州千夫临穴而我何为薄禄羁绁絮酒寓辞以冩契素瞻彼大江日夜东注
  墓志
  有宋承议郎权发遣宣州军州管勾学事兼管内劝农桑事借紫金鱼袋刘公卒于州之正寝其弟安上安礼防其柩归卜以卒之二年二月壬子于所居永嘉县仙桂乡之外弯山郡人戴迅状其州里世次道学歴官行事之实而安上问铭于横塘许景衡景衡曰墓有铭非古也旂常彛鼎着人功善以示不忘今不复用则贤人君子可传于后世者殆将冺然矣无已则铭乎恭惟刘氏系出彭城其家于温也乆矣大父讳莹积善有隂施识者知其后必昌大父讳弢以公恩封宣义郎公讳安节字元承资禀不凡方儿时已有逺度比长嗜学有所未达思之夜以继日必至于得而后已少与从父弟今徽猷待制安上相友爱皆以文行为士友所推称既冠聨荐于乡同防太学秀出诸生间号二刘一时贤士大夫皆慕与之友而宗工名儒见其文闻其为人皆叹服元符三年擢进士调越州诸暨县主簿国子祭酒率其属表留公太学不报除莱州州学教授未行改河东提举学事司管勾文字乆之同时学校者皆进显于朝廷独公奔走小官未尝为进取谋议者惜之改宣徳郎受代来归当天子厉精庶政之日孜孜贤俊求之如不及宰相以公名闻有防召对便殿公言春宫宜慎择官属虽左右趋走者必惟其人又论节俭及君子小人和同之异上称善顾问甚悉即日擢为监察御史数决大狱所平反甚众居数月摄殿中侍御史士论翕然称得人公之为察官也谒告省亲于乡亦既陛辞矣而殿中命下故不供职而归俄除起居郎有防趣赴关公迎宣义而西居无何宣义思归公欲乞外补宣义固止之以为朝廷厚恩宜修职报效且吾志安于闾里事亲者务孝其志可也公遂不敢言明年除太常少卿而言者斥公在言责时无所建明且乆不寕亲责守饶州州洊饥公至大发廪振之又檄旁郡无遏籴军储不足他日皆取诸民公曰嵗饥如此重困之可乎他用宜有相通者正应调适其缓急耳市人数为在官者扰至昼日闭关或逃散郊外公躬率以亷僚属化之乆阙守狱讼积留纪纲隳壊吏媮而民病公为防其本末先后防剔滞碍俾就条理未几饥者以充乏者以济逃者以复凡为民害者悉除去于是与之更治赋出裁制举贡奉所湏俾属县先期戒民无仓卒之扰民既和乐爱戴之如父母雨晹有祷輙应人以为精诚所格也冬祀贡缣有期防而民未能尽输公语其属曰民困甚虽严督之亦未必办吾其以罪去乎豪民数十人闻之曰可使我公得罪耶相与代输之其得人心如此治声流闻京师移知宣州去饶之日民遮留之泣涕不忍别耆夀以为州自范文正后惟吾刘公而已至宣十日水大至公公遣其属具舟拯溺而躬督之昼夜不少休所活盖数千人而流民至者以万数公辟佛庙以处之发廪以活之一无失所者其将发廪也吏以为法令不可而部使者亦持其议公皆不聼其后御史防江浙不赈济以闻诏书切责独宣不与焉政和六年春大疫公命医分治甚力其得不死者不可计夏五月巳亥公得疾精爽不昧与家人语如平时至乙巳卒享年四十九吏哭于庭民哭于巷虽童稚亦知感慕而士大夫无逺近识否皆为之叹息娶何氏同郡人愿之女封荣徳县君公贰太常改封宜人公之娶也初行亲迎之礼乡人慕而继之旁郡闻之骇且笑比朝廷颁五礼于天下于是人皆思公之倡始云宜人仁孝可称人以为宜相君子者先公得疾且瘳防公病卒哭之不成声后二日亦卒生子男曰暨孙有异质九嵗而夭一女尚防以安上之子诚为后部使者表其治绩及勤民致死状天子恻然惜其才未及尽用特命诚将仕郎公清明坦夷雅近于道尝从当世先生长者问学始以致知格物发其材乆之存心飬性于是有得其气貌温然望之知其有容遇人无贵贱小大一以诚虽忤巳者畧不见其怒色恚辞也其在河东同僚有交恶者一日邂逅公座闻其绪余不觉自失相与如初其静黙弗校宜若易与者至于有所立则挺然不可回夺也闻人善如已出或归以过未尝辩遇事不择剧易人所厌苦者行之裕然无廹遽勤瘁之色敏于从事区处黒白惟义之适不以祸福利害为避就邹公浩以右正言得罪公与其所厚者数軰追路劳勉之时朝廷震怒痛治送行者追逮甚急人皆惴恐公独泰然如平时既而哲宗察其无他有诏释之而公亦自如也事亲能承顺其意教飬诸弟涵容周旋有古人所难者族居逾百口上下爱信虽臧获无间言也常曰尧舜之道不过孝弟天下之理有一无二乃若异端则有间矣其与人逰常引其所长而隂覆其所不及诸暨令不事事州将欲易置他邑公既左右之振其纲条又称其长者将遂善遇之宣州赈济公疏以为非敢専也盖有所受之于是朝廷录部使者之功而进防焉盖其志非敢私其身而在于为人其所施置常在于公天下以为心不如是则非所以合内外通彼我也其于穷理尽性之学方进未艾使天假之年有为于世则吾未知与古名臣为何如耳观其为二州专以仁义教化平易近民民有讼委曲训戒之俾无再犯间有鬬者将愬于官则曰何面目复见府公輙中辍以是廷无可治之事而或逾旬不施鞭朴其为政效见于此公之讲学常摄其要使人廓然知圣贤涂辙可望而进而景衡也寔与切磋之益今铭其墓着其行事乃止于此而已盖公之潜徳隠行虽至亲厚善亦不能尽知之也然因其所常言而逆其所不言以其所已为而究其所欲为庻几后之君子有考焉是不为略也铭曰
  自明而诚 大人学兮 圣门授受 其来邈兮孰溢其源 末流涸兮 纷纷百家 益偏驳兮后学专门 祗穿凿兮 上下千载 嗟残剥兮温温刘公 其美璞兮 斯文有传 与敦琢兮始乎致知 物斯格兮 沉涵充扩 卒自得兮众人巧智 独敦扑兮 众人廹隘 独恢廓兮众人利欲 独淡泊兮 洞然无碍 油然乐兮造膝有陈 其利博兮 御史左史 帝亲擢兮出守二州 愈民瘼兮 浩浩江河 裁一勺兮天命在人 孰厚薄兮 气之所钟 有美恶兮防元孕粹 良不数兮 幸而得之 叹防漠兮茫茫九原 能复作兮 我铭其藏 尚后觉兮






  刘左史集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