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谿文集

  与胡医士书
  仆居京师十二年于布衣中得君子交者惟足下一人焉然前十一年知足下者以其不汲汲于名不营营于利不妄易其行与言有儒者风而已至今年因长儿之病又有以知足下医学之良焉方其病势之张也或以为宜汗汗则体之烦者静而病自外散或以为当下下则腹之满者寛而病自内消惟足下以为病在表里之间非下与汗所能愈必以温中之药和解之而后可不然则愈不愈未可知仆以为然已而果效非良于医者能之乎仆尝以为医之药人病也自有其理理之得者无不效其不效者理之失也世之良为医者惟理是究而庸者往往昧焉与之反故于病不能无安危之分岂惟医哉用武亦然沛公顺乎人情而项羽逆之其成败所以异也治水亦然禹因其性以导之而崇伯陻之其通塞所以异也理天下国家亦然尧舜文武行其所无事而秦政乃为苛法以扰之其治乱所以异也足下于医其足为用武之沛公治水之禹理天下国家之尧舜文武乎不然何所施輙效而众医不能及耶不腆仪物聊致谢臆幸勿讶其菲輶而见郤也直禁中有暇乞时过临示以调养之方幸甚
  与胡显融书
  昨于东阁覩江西乡贡録有显融名而不知其为谁俄而周侍读先生指曰此即髙徒忱更名也予遂不胜其喜所喜者岂徒以主司所选能不遗落尝从予游之士哉葢以足下不接予之论议十有二年矣其以族大家富外为势所廹内为利所诱以挠其志而夺其所旧闻者为状殆不一矣乃能以其所有与十三郡之士较优劣场屋卒获荐名六十五人之列非专心于学肆力于文脱然不为世故家累所迁不足以及此予所以为之喜也特倍于他从游者焉以予占之知其诸父昆弟之喜必又甚也而况亲得之者乎虽然天下之道载诸书也纎悉偹矣求之愈勤则得之愈广而足资吾德业文章之进于无穷怠而不求将并其已得者而失之况敢望其有新得哉足下与荐乡闱固足喜矣慎勿以此而或怠尚加功于书使道益明于已而德业文章随以进则偕计而来不但甲科贵仕可指期而取虽古贤人君子之事业不难到也其为予之喜也又岂今日之比哉昔范忠宣出胡安定之门而他日功业过之予道不加修不足为足下之安定而足下志髙才俊不可不勉为忠宣也故特致此以相贺亦所以相朂焉见应显遂贞幸亦致此意
  与孙参政手简
  承惠十诗词工而意到使人读而念夙昔之游起别离之思自不容已以是知先生位益髙而识益逺不独政优于官泽润于民虽文章亦有以加于旧矣敬羡敬羡仆冗于事弗克以时奉和然欲奉和之心未尝一日忘也俟他日寄去旬宣之余必有髙兴幸时惠一篇以开荒塞毋谓奉承不速而遂絶其教也冯太守状铭甫就而仲賔之讣已至使人感感不已虽尝一致薄祭然其子防兄弟又不更垂其不可没者无非朋友责也先生尚图之虞氏家范至今未脱稿又辱寄惠饶纱二疋欲辞不得须待来春方可偿此意廼知游词林不如居礼部之优也余不敢悉惟鉴察不宣
  与胡推官手简
  别后寄去行巻想达但未审足下何时到官意民被其惠狱得其理当不少矣近询人自岳来者多不能道足下起居岂彼皆未知足下心胸者耶抑足下特立自处不求人之知耶虽然事在公而已公则人已何间焉足下于事惟处心公则廉声能闻将自至京师仆日侧耳以俟焉他不敢及亮之幸甚






  两谿文集巻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两谿文集巻十七
  明 刘球 撰
  说谕论
  説圃
  尝圃于秽谷之中以食诸从游者其地硗也粪之以倍而后饶其苖芜也薙之旦旦而后治其亢而易燥也沃之以荷水而后洳其致力也甚劬其为事也未易然倍得美茹以分之家以惠其邻之馑者未尝病其不足也已而得易圃于居之西偏不待粪之而饶不必日薙之而治不假荷水之沃而自洳于力无费于事无难然一嵗至馑者数常仰给之隣家犹未见其有余何不得地而有其利得地而不有其利欤诚以人为有勤惰功施有疎宻以致其然也人之为学其亦犹是乎居吾之下而其学也突然出吾上居吾之上而其学也坠然在吾下其何由而上下于吾哉功用之上下于吾也故学不以其年之长少不必其质之美恶不以其进之先后劳加于人则加于人力后于人则后于人能自进焉则日进欲自退焉则日退茍无忌其难无易其易加之以勤持之以久则愚不肖未有不可为智与贤若其难则置之易则慢之勤则各施久则生厌虽智且贤未必不为愚不肖之归故有志立于未遂之前亦有功于垂成之日书曰圣罔念作狂狂克念作圣其是之谓乎有庐陵名家子王达应显学于予三年而不去功专而志不外若可望其有成也未知他日异处果能如今日之忧勤不怠与否故借圃为説以警励之使知日俛焉以求取其所以为贤智而去其所以为愚不肖者焉达之家有曰绍肇武者其诸父也龄妙而质美亦从予学将以是説并告之使其相与恊懋焉
  説水
  有志于学者曰胡忱氏以庐陵望家子越百里来从余游将怀其所得东归请言以励进其方来之学余因指水喻之曰子试观夫水之为水也发自涓勺以流而为溪防而为川汪洋而为海细而蠏虾螺蚌无不育钜而蛟虬鲲鼇无不容水必至于海然后就其大焉人茍事于学则拔出齐民之列而为士充极其所有而为贤不假于思勉自中乎道而为圣事业文章以之而着天下国家以之而均学不至于圣贤则未能以造其极夫学必以圣贤自期犹水之以海为归欲昼夜而少息焉可乎然水焉而不至于海学焉而不至于圣贤是非学与水之罪也必有人为壅遏之使其中道而息也茍无所息之于中道而水不止于海学不至于圣贤吾未之信也惟水之与学大相似焉故孔子兴在川之叹孟子发观澜之喻彼圣贤谆谆以称于水者无非欲学者取水以为法也其拘拘以词章为习而不通于性道者譬犹沼沚之水不可以行逺也其孳孳以记诵为事而不探其根本者譬犹途潦之水不可以持乆也其或乱于支离穿凿之説而失其归者譬犹抟激之水不得其润下之性也是皆辞而外之可也其必笃之孝弟以浚其源博之诗书以广其流亲诸师友以大其澜然后得为学之道焉子之归也毋汨于货利毋没于逰嬉毋溺于傲惰以自窒其源遏其流小其澜则圣贤之渊海不难到矣其功惟在于不自息焉忱既以其説为切于已且愿诵之不忘故书之巻使归而时得展览以自勤于学
  王氏子名説
  王氏子者刑部主事功载仲子也功载既更其名曰贯矣复属予教之值予有职务之繋不得与贯从容讲业而辩是非也因广功载命名之意以为贯告葢欲进贯于圣贤之道焉夫道之所本者一而已然其流行散着于太虚间则二气之运三光之明四时之行万物之生人之所以灵君臣父子夫妇长防朋友之所以序服食宫室器皿之所以为用诗书六艺之所以为文揖让进退之所以为礼无钜细无隠显无逺近无非是道之所寓学焉而能博极其理于众万事物之表以约而达其本之一犹百川之防于海万蹊之聚于国是之谓贯也学已至于贯则德成而道立矣大哉贯之为义乎在昔游孔子之门墙而欲升其堂以造其室者非无其人也而得闻一贯以无疑于应唯间者独一曾子耳虽頴悟如子贡其识也非不多矣然能闻之而不能悟之焉虽贤如七十子其肖也非不速矣然得学之而不得闻之焉向非曽子之问学功至亦岂得而与于此哉贯固未可以易言也今尔父之命子以是名也葢将责子以圣贤之学而期子为圣贤之徒子亦岂得不尽心于学以求称其名哉必朝求而暮习焉日益而月累焉以体是道于践履之余思惟之内使人皆谓其实之符于名不谓其名之无其实然后有以副尔父之望也子勉之无怠贯既拜予言且请书以为终身诵遂书之
  曽生名字説
  曾生吾吉之泰和人蜀府典仪鲁庵翁子质伟而嗜学尝为蜀献王所重其名曰着典仪命之也其字曰知防献王命之也生从余游余欲广其君父之意以进生于道因语之曰子亦知尔君父命子之意耶吾明语子夫人具天地之理以立于天地间其始也固善有不善者欲挠之也理欲交于中故形之于色闻之于声播之于事业其善不善皆着而不能掩然其着之端必自其方寸之间一念之发始则至微也君子知其着也自微始必思用力于其微是以内省之欲频慎独之欲力所以遏其不善而存其善于至防之中功有加而志不惑由是施之于言也为嘉言发之于行也为令行措之于事业也为良事业无着而不善者谨防之功至也然则欲善其着岂得不究极其防哉故欲尔之着善德于外者尔父名子之意也惧尔之忽其防于内者尔君字子之意也父以慈训君以严戒仁义之道也子能顾名思着以承父训因字察防以奉君戒忠孝莫大焉茍蒙其名而不务其实玩其字而不求其义则无以成尔德且孤尔君父之命尚慎于斯生既唯吾言且请书以为其名字説
  内省説
  省者察之详也省之自内则所察不在乎外不为乎人而有益于已矣且人之心不趋于义即趋于利不入于善即入于恶其可不加省乎其义利之趋也善恶之入也皆自其一念之发又可不省之自内乎是故见不忠信人也必内省之不使已亦有是不忠信焉见不孝弟人也必内省之不使已亦有是不孝弟焉见凡外其道昧其理不顾其言行之人也必内省之不使已亦有是外道昧理不顾言行之失焉孔子曰见不贤而内自省此之谓也省之而内无恶于志外无忧惧于人则可与入圣贤之域矣昔者游孔子之门而得传其道者惟一曾子耳以曽子能日省其身也夫曽子年最少质最鲁使其省之未至又何能卓出三千之羣以自列于七十二子之首哉今之人省身不能如曾子而道则欲希乎孔子譬犹欲游身于千里之外而不知发足于跬歩之间庭户之下宜乎其终不能到也吾友庐陵王肇允生于尚德之家游于缙绅之林志髙而行笃尝名其斋曰内省葢知求孔子之道当自曾子省身之功始矣或者乃曰圣莫大于孔子贤莫大于曽子孔子曽子之道岂易至哉余曰不然为人而不以古圣贤自期是自卑其志自小其身自枉度其生也或人不能难遂书是説归之肇允使益励焉
  文防説
  与人朋不能无防防而以文乂防之有益于道教也文者士君子所凭以探夫道之具不讲求其文而能通乎道者未之有焉故古之防者味诗书过于盘飱甘讲辩胜于杯啜无不致意于文后之防者重盘飱而轻诗书先杯啜而后讲辩于文若无与焉是以古之见道也易后之见道也难古之为君子也众后之为君子也寡夫孔子大圣人也犹以学不讲为忧则孔子固尝防其朋以文矣子思大贤人也犹以辩弗明为弗措则子思亦尝防其朋以文矣后之人不圣于孔子不贤于子思而以为学不必讲也辩不必明也文何用防为以故卒不能深于孔子子思之道而曰孔子之圣天圣之子思之贤天贤之非后之人所能到又何自暴弃之甚哉彼老佛氏其説不根也其术不神也然为其徒者能游迹千里之外周履四海之中日防其朋相与叅详而讲道之以自根其説以神其术故卒有以惑世而流于世为吾孔子子思徒者莫不欲外而排之矣然取交不能如彼之逺慕道不能如彼之笃讲学不能如彼之勤乃徒托之言曰老者吾师辟之也佛者吾师辟之也彼之道行岂吾道之幸哉致为老佛者亦哗然起而反之曰孔子师吾之师也子思道吾之道也吾何外于彼哉朝夕转相诋訾卒靡有所胜呜呼若不时防其朋讲其学明其辩昭其道于文使世之人晓然知彼之説不若吾之正知彼之道不若吾之常皆欲去彼而归此则彼不庸外而自外矣不必排而自排矣又何用纷纷然与之竞是非笔舌间哉嗟夫文不恒于防而欲望吾道之扬邪説之遏难矣有戴氏之彦曰敏志一而学勤好交而不怠尝字其讲学之斋曰文防而属余言余于敏交乆且厚故为是説以相勉焉
  南岐瘿者説
  南岐在秦蜀山谷中其水甘而不良凡饮之者輙病瘿故其地之民无分大姓小家子男妇女老人后生无一人无瘿者彼既安于常故而莫丑之亦莫思所以去之及见外方人至则羣小子妇人聚观而笑之曰异哉尔之颈也焦而不吾类焉外方人曰尔之累然凸出于颈者瘿病之也不求善药去尔病反以吾颈为焦耶笑者曰吾祖然也吾父然也吾家之人然也吾乡之人然也乌用去乎哉终莫知其为丑焉夫世之人纷然以货利病其心而不念其背于道外于义犹瘿者不自觉于失其形矣及见正人君子言不能相入輙羣起而攻之曰尔何迂也非吾类也噫是何异瘿者笑世人为焦颈哉
  养树説
  岂不见夫大林深谷所产之树乎其土辟而旷故其根之行乎中也舒而不枉其樵牧之剪食不至故其柯叶之发荣于外也畅茂而无不遂则生生之理完而暑寒雨露之及也皆得施其功而成其为连抱之材资于匠石之用为可必矣其在人烟纷杂之区虽有佳木萌蘖其间而斧斤加焉牛羊造焉马足车轮又从而往来焉凡所以戕其性而夭折其生者日且至欲望其材之美可得乎士之于学犹地之于树也必退迹乎寂寥之野置身于安闲之庐使耳目之所接者无非诗书心志之所向者无非理道则内养固而外诱之来也无由入由是以窥夫贤哲之阃奥追其文躅希其事业端不失其途矣舍是不居而游乎通都大市交接夫贵游公子以为讲学之徒僦居而旅食以为进学之所则心方濳而事物之欲已间之功欲加而佚乐之朋已挠之如是而欲収其效不亦难哉同郡西昌仕族欧阳氏有才子曰广渤质伟而志髙从其妇翁太常博士杨希淳游京师学非无所得也犹弗康其所将归乡以毕业而大其所成与之交者皆赠以诗余独为养树之説以勉之广渤归见其兄考工主事广哲余同榜中深于学者也幸以是説与质其可否焉
  听其自然説
  凡出于天而不可移于人者皆所谓自然之分也惟其分系于天不繋于人故人有厌贫贱而不可以力去慕富贵而不可以幸取何莫非出于自然者为之哉必俛焉听之于天付之于自然而后可故居易以俟命者子思之言也子思固欲人之听其自然殀寿不贰者孟子之言也孟子亦欲人之听其自然况听之者祥不听之者殃听之为君子不听之为小人岂得而不听之哉昔伊尹起于耕傅説起于版筑而相殷太公起于渔钓而封齐皆听其自然也虞公贪以丧其国知伯贪以丧其家不知听其自然也听其自然之道当何如哉葢贫贱穷阨矣则思求吾志守吾道不可有出位之思富贵利达矣则思处之以义文之以礼不可有矜已骄人之色如是而已兵马指挥何君廷用故都督某之子指挥使祯之叔父其未遇知当时也则力耕稼而乐闲安富贵不足维其心及其聫姻王国受爵命于朝廷而其自处也犹退然若未遇时所谓听其自然者葢庶几矣如其未也尤不可不致力焉故因其有听其自然之号特为説以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