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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廓邹先生文集
四、汉儒桓荣授经图
谨案:此是汉明帝为太子时桓荣授太子经,及为天子,尊桓荣以师礼。史书以为盛事。汉时去三代未远,犹有古风,太子自称名、自称童蒙,皆是谦德之盛。我圣朝儒臣辅导东宫,礼有定式。仰惟皇太子殿下时玩此图,亦见上古帝五教太子的意思,可以涵养圣德。
五、神尧茅茨土阶图
谨按:此是史称帝尧俭德天子,宫室服器俭素如此,百官臣庶又愈俭素可知也。天下尚俭,天下所由富足也。我宣宗皇帝俭德同符帝尧。仰惟皇太子殿下时玩此图,见古帝王俭朴气象。况又恭遇皇上应时创制,宫室服器,依礼修正。规制大备,为万世法。我殿下惟式成宪,享万世太平而已。猗欤盛哉!
六、大禹菲饮食、恶衣服图
谨按:此是孔子称禹所行无108隙可指,自用饮食则菲薄不奢侈,祭祀鬼神则极丰洁;自用衣服则粗恶不华美黻冕,用以祭祀则极美好。奉身则简,事神则丰,所以无108隙可指。帝王富有天下,岂无甘旨饮食?岂无洁好衣服?惟帝王为天下仪表,帝王好俭,则天下皆俭;帝王好奢,则天下皆奢。天下皆俭,财用便足,百姓便安;天下皆奢,财用便不足,百姓便不安。大禹尚俭,实万世法。仰惟皇太子殿下时玩此图,崇俭为天下仪表,大臣有所取法,不敢贪侈,实天下万姓无疆之福。
七、大禹卑宫室、力沟洫图
谨按:此是孔子言禹自己宫室则卑小,民田水路、引水灌田的皆尽力,薄于奉己,厚于为民,所以为盛德。汉文帝欲为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帝曰:百金,中人十家产也。遂不为。帝王富有天下,百金甚小,不肯轻费。文帝德盛如禹。禹平水土,又开沟洫,教民灌田。江淮河汉之水,旱则引入沟洫,田得浇灌;涝则水循沟洫以趋河海,不致泛滥。民无旱涝之忧,岁常丰稔。又田有沟洫,夷狄寇贼遇沟则止,不能驰突,故世极太平,无夷狄资寇之忧。仰惟皇太子殿下时玩此图,见得古帝王勤俭的意思,涵养圣德,万世之福。
臣等再按:尧都平阳,禹都安邑,皆冀州也。后拥太行,前列三岳,黄河环绕,由碣石入海。淮水自桐柏山,江水自嶓冢山,东北入海,环向帝都,天下第一形胜之地。惟土狭山峻,漕运为难。我圣朝都燕京,亦古冀州之境,形胜与尧禹同。普天下万水朝宗,万山朝拱,圣朝万万世太平基业也。臣等谨附说焉,为殿下考观方舆万一之助。
八、周王稼穑图
谨按:此是周室有天下八百年的根本。周自后稷教民稼穑,《诗》言“贻我来牟,帝命率育”,言后稷教民种麦,奉天命育百姓,能体天心天命。后稷后世有天下也,至公刘又修后稷之业,《诗》云“乃场乃疆,乃积乃仓”,言公刘教民稼穑,致民富足,疆场皆有仓积也。至大王又修后稷之业,《诗》云“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言大王迁岐,教民疆理田亩,勤力稼穑也。至文王又修后稷之业,《书》云“即康功田功是也”。至成王时,周公虑成王不知稼穑艰难,不知百姓命脉所依,作《无逸篇》,首以稼穑为上务。是周室有天下根本也。至康王召王以下,太平日久,不恤百姓稼穑辛苦,周室遂衰。伏惟皇太子殿下时玩此图,见得帝王恤民重本的意思,实万世无疆之福。
臣等再按:古称帝都以丰镐为上,秦汉隋唐皆都焉,谓之关中。自今观焉,俊乂有黄河泄散王气,前南山蔽塞离明,西有羌戎为患,东濠涵潼关,仅足自守,不能兼制全宇。视我圣朝神京宇宙全气皆囿嘘吸者,万万不及也。臣等谨附记焉,为殿下考观方舆万一之助。
九、周室后妃蚕织图
谨按:此是《礼记》及《诗经》所载蚕织的礼。天子诸侯后妃夫人视蚕绩葛做衣服,不惟自己勤俭而已,实所以化天下,使天下妇女皆勤养蚕,皆勤绩葛,则女有馀布,人皆足衣,天下所由太平也。仰惟皇太子殿下时玩此图,见得古后妃务本勤俭的意思。
十、宫中隙地种蔬图
伏读我圣祖政要,俭朴之德超出千古。圣子神孙万世法也。百七十年,大内宫殿有宜撤旧为新、易敝为坚者,我皇上应时创制,又皆完固,万年无疆之业也。伏惟殿下仰思皇上创制之勤、太祖垂统之懿,时玩此图,将以遵式皇上建立之谟,不敢复有改作,鸿图永固,实太平万万世之保。
十一、西苑耕稼图
皇上西苑耕稼,知百姓艰难,与大舜耕稼、后稷稼穑、文王田功、武王重民食、成王播百榖同此恤民的心。仰惟殿下时玩此图,体皇上忧勤惕厉的意思。臣等又记悯农之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谓人藉农以养生,宜恤农辛苦也。又曰“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榖。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言农人困穷,未有丝,先图卖,未有榖,先图粜,救急不暇,如割心头肉、眼前疮也。又曰“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大臣宫室,剥民自奉,筵张绮罗,侈贵极矣。乃又近君藉宠,愈为民病。民不堪命,遂自逃亡。君王能照及此,必思所以恤之矣。伏惟殿下常讽诵此诗,可见农民贫苦情状。再念农夫八口之家,耕田百亩,粟入几何?输租几何?牛种几何?粪土几何?徭役几何?除输官租差役之外,所馀几何?乃知百姓真是辛苦,真是艰难。赃官又剋削之,夺其衣食。下情不能上达,哑口忍饥,实是可怜。乃益见皇上西苑耕稼的是痛念百姓艰难,圣德超出上古,足为万世法。
十二、西苑蚕桑图
伏睹我圣上定西苑蚕桑之制,与上古帝王重祀务本同一忧勤惕厉的意思,不特取法有周一代而已。臣今只尽蚕丝大略,若夫后妃蚕礼图,不敢尽画,惧渎也。伏惟殿下时玩此图,体圣上务本尚俭、化天下的意思。臣等又见蚕妇诗云“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谓城妇女不养蚕却服绮罗,乡间民妇辛苦养蚕,不得绮罗自身服用,所以泪下也,愁苦之情也。盖民间蚕妇终年辛苦,养蚕作丝,精的织为锦绮,皆以供官;粗丝为紬绢,皆以易米糊口,不得自用。单衣受冷,老幼同度风寒,幸无灾荒,乃得活命。不幸赃官拘捉伊夫与儿,刑逼索钱,即并常日衣服俱卖与人,以救身命。民间妇女极是艰难。殿下常念及此,乃知皇上定西苑蚕织的礼,专为恤念百姓妇女辛苦的意思,实天下万姓无涯之福。
十三、商王高宗访道图
谨按:此是高宗访道,傅说首揭学之一言,以嘉惠万世,万世君臣讲学立极的样子。明君惟知学,故不敢自用,而求助于俊乂,使布满庶位,天地万物,赖以位育。其曰逊志,曰时敏,犹千圣相传心学之要。逊志者,如海之虚,无所不纳,故能取诸人以为善;时敏者,如日之运,昼夜不停,故能笃实辉光,以至于圣神。商王中兴,实由于此。臣等又伏读我太祖高皇帝作大诰,其君臣同游篇曰“昔者人臣得与君同游者,其竭忠成全其君,饮食梦寐未尝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务为民造福,拾君之失,救君之过,补君之缺,显祖宗于地下,欢父子于生前,荣妻子于当时,身名流芳,千万载磨。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君臣同游之言,即商高宗访道傅说之心。高宗访傅说,望以讲学启沃。我太祖与下同游,望以拾失救过补缺。高宗讲学,惟以为民。我太祖于臣下曲尽恩礼,亦惟望之为民造福而已。高宗之心即太祖之心也,皆立万世人极者也。仰惟皇太子殿下熟玩高宗访道图,证以圣祖格训,又玩我皇上赐臣敬一等箴,体我圣祖与臣下讲学之心,即圣祖君臣同游之心,即高宗访道之心。道统正脉,传之万世。臣等不胜大愿!
(奉圣旨:邹守益假以图疏讥刺朕躬,下礼部参勘。复奉圣旨:姑念纳忠,免罪。钦此。)
大礼疏
翰林院编修臣邹守益谨奏,为守礼义以明国论事。伏蒙皇上欲隆本生之恩,屡下群臣会议,以求天下之公。而公卿至于台谏百执事交章论奏,推大宗小宗之议,辩正统私亲之等,惟恐皇上舍己从人,务以礼尊亲,而群臣献可替否,思以义事君,甚盛节也。继而一二奸人妄以强说欺君上,激圣怒。陛下不察而误信之,尊号之上,断自宸衷。大小臣工,莫敢匡救。近日建室之议,复劳圣谕诘责,以为欺朕冲年,甚失纲常,败父子之情,伤君臣之义,而公卿至于台谏百执事畏惧天威,不敢复陈一言,以解陛下之疑。而所司以渐奉行,道路相传,且谓有孝长子之称,是陛下狥情以为孝,群臣顺令以为忠。若长此而不已,则陛下独断于上,而不顾天下万世之公论;群臣依阿于下,以苟一时之富贵,而忽宗社长久之计,弃礼害义,非国家之福也。
昔鲁元不忍之寝疾,惮于易簧,爱之至也。而曾子责之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今之致隆献帝,非但一簧之失也。以献帝之明,念曾子之守礼,其不以陛下为姑息之爱乎?昔鲁公受天子之礼乐以祀周公,盖尊之至也,而孔子伤之曰,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哀也。万世之下,将有非礼其哀之叹,上累献帝,陛下其安之乎?大小臣工引经援古,欲陛下专意正统,罔摇异说,于献帝尊称,存始封之号,避皇考之嫌,而于陵庙岁时遣重臣代祭,俟皇嗣既蕃立后安陆,以全百世不祧之尊。然后宫闱无僣越之嫌,而在本生得追崇之宜。播之宗藩而安,传之天下而服。此群臣忠爱恻怛之至情也。陛下不察而督过之,谓忤且慢,则睿智清明之心有所摇夺,而喜怒哀乐不无失其平矣,
夫陛下入继大统,以考孝宗天下。臣民爱戴孝宗之德而思报之,于陛下谁敢有二心者?况圣德高明,视朝讲学,孳孳图治。在廷之臣,莫不感激。初诏思佐大平。大礼至重,孰敢为欺?欺之一字,非独不敢宣之于口,实不敢萌之于心。独一二奸人变乱黑白,指忠为欺,离间上下之交,摧挫忠直之气,而求以投间抵隙,窃弄威福。此先王之所必诛而不以听也。陛下不加诛斥而误信其言,臣恐奸谀渐进,共济邪谋,公论元气索然遂尽,天下之事有大可忧者矣!
臣历观前史,论所后所生之义者,昭昭可考也。冷褒假犹之徒,当时所谓忠爱,后世所斥以为奸媚也。师丹司马光之徒,当时所谓欺慢,后世所仰以为正直也。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古也。臣愚以为大小臣工宜披肝沥胆,仗节尽忠,守师丹司马光之正,以开悟圣心,不可怵于威严,迁就回互,二三其德,以冒宠禄。而陛下屈己从善,不吝改过,察群臣忠爱之情,信而用之,其忤旨去国者,召而复之,使各展布四体,弼正阙违,而不冷褒假犹者,斥而绝之。庶几圣志坚定,国论昭明,无复敢有动摇宗庙、离间宫闱。而圣德大孝光于四方,大平之治尚其可图也。
昔者先帝之南巡也,群臣交谏沮之,先帝赫然斯怒,重加罚黜,岂不以群臣之斯慢违犯为可罪哉?然皇上在藩邸闻之,必以是数臣者为尽忠于先帝也。今日入继大统,独不能容群臣之尽忠于陛下者乎?今天变地震,災怪频仍,民穷盗起,白骨盈野,至有父子兄弟相食,此自古以来所罕闻也。所宜上下交修,畏天忧民,寝食弗宁之时,岂可泄泄相安,自诿无虞?
臣待罪史馆,预修先帝实录。每见奸人用事,政刑日非,澘然出涕,愧无匡救以报先帝之德。若复缄默自全,以负陛下,面从背言,死有馀愧!是以冒陈狂愚,冀彻圣听。使异日史册之上,德业日光,则臣屏伏田里,亦与宠荣。干犯天威,不胜陨越俟罪之至。
(奉圣旨:邹守益这厮,出位妄言,不修本业,既知忌惮,又来渎慢,好生轻易。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打着问了来说。)
薛文清公从祀疏
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读臣邹守益谨奏,为钦奉圣谕,以议祀典事。近该御史杨瞻、樊得仁建议,要将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薛瑄从祀孔子庙廷,礼部复题。奉圣旨:着翰林院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经局、国子监堂上官人各上议。钦此。臣仰窥圣心主张斯道,鼓舞来学,博采舆论,慎重祀典,敢不竭图末议,以备采择。
臣谨按:孔门评论人品,其上曰中行,其次曰狂,又其次曰狷。中行也者,中和之德,立大本而行达道者也。门弟子称孔子之时中,曰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若大和元气,周贯天地,运行四时。当时惟颜子善以身发孔子之蕴。夷考其好学,曰不迁怒,不贰过。其深潜纯粹,蔼然春和气象也。故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狂狷也者,虽未免于习气之偏,然其嘐嘐尚有毅然以圣人为必可至,使其工夫缜密,则狂可中行矣;不屑不洁,懔懔然恐凂乎其身,使其工夫弘大,则狷亦可中行矣。故道以中和为至,学以中和为的。《中庸》之作,首戒惧以指其功,终位育以要其成,而后圣门之传赖以不坠。两汉而下,非无愿治之主、匡时之佐,而往往发不中节,无以参天地而宰万物,正坐学之不讲尔。故虽以唐太宗之英睿,自以为表彰以圣学,而从祀孔庙二十二经师,皆以专门训诂为功。至于马融王肃辈,败名害义,亦滥列焉。非陛下明圣,烛照千古,其孰能釐正之。夫训诂日繁,著述日富,缠绕于文义,比较于异同,摹拟于仪节,恣情凿性,去道弥远,而犹偃然以为孔氏之学。譬诸为释氏之徒者,不从事于明心见性,而造寺饭僧,诵经读偈以望成佛;为老氏之徒者,不务于致虚极、守静笃,以收无为无欲之化,而炼金石,习术祝以求成仙。皆铺糟糠而弃其醇也。
我列圣以道德礼乐化成天下。文章政事之臣,咸足以匹休往古。然勃然以理学为宗,实自瑄倡之。瑄之深造自得于濂洛静虚动直、大公顺应之旨,未敢妄许,然其自幼至老,笃志力行,惓惓亦自以复性为教。考其出处进退之间,不折节于权奸,不谢恩于私室,不曲法于贵近,不慑志于临刑,不濡滞于相位,一时翕然尊信,以薛夫子目之,此岂可以声音笑貌取者!揆之于古,其近于狷者之流乎?世之议瑄未宜列于从祀者,或以其见理未莹,不足以传斯道,则虽颜曾而下,已有不得其宗者,是责于瑄者大备矣。或又以其少于著述,不足以羽翼圣经,则虽颜曾之得其宗者,视后儒已有所不逮,是求于瑄者又大浅矣。夫祀典之重,莫严于孔庙,非所进而进之,是为俎豆之玷;可以进而难之,亦适以阻进修之路。斯二者,失中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