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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校释
故致数车无车。
严可均曰:御注、王弼作「数舆无舆」,苏灵芝书上「舆」作「与」,误也。
谦之案:两「车」字,河上、顾欢、景福、室町、柰卷同此石,严遵、敦煌本作「舆」。严「致数舆」作「造舆于」,敦本句末有「也」字。法京敦乙本上之「车」作「与」,下之「车」作「誉」,与苏灵芝御注本同。遂州、傅、范上下均作「誉」。范应元曰:「王弼同古本,河上公作『数车无车』。」今案诸王本作「舆」,道藏王本作「誉」,与范说同。又道藏王本与道藏宋张太守汇刻四家注本引王弼注亦作「故致数誉,乃无誉也」。案作「誉」是也。两「车」或「舆」,皆「誉」之讹,「誉」「与」古通,「誉」书为「与」,误为「舆」、为「车」,苏灵芝书与法京敦乙本皆其证也。「数车无车」,诸说纷纭。李道纯曰:「诸家解不通,予谓数车之各件,无一名车者,喻我是一身,无一名我也。成玄英曰:『舆,车也,箱、辐、毂、辋,假合而成,徒有车名,数即无实。五物四大,为幻亦然。所以身既浮处,贵将安寄?』」李贽曰:「今夫轮、辐、盖、轸、衡、轭、毂、,合而成车,人但见有此数者,曷尝有车哉?然而名之曰车,而不曰轮、辐、盖、轸、衡、轭、毂、也。」谦之案:二李皆佛说也,现存巴利文之弥兰王问经与东晋失译之那先比丘经,即为明证。
「那先问王:『言名车,何所为车者?轴为车耶?』王言:『轴不为车。』那先言:『辋为车耶?』王言:『辋不为车。』那先言:『辐为车耶?』王言:『辐不为车。』那先言:『毂为车耶?』王言:『毂不为车。』那先言:『辕为车耶?』王言:『辕不为车。』那先言:『轭为车耶?』王言:『轭不为车。』那先言:『舆为车耶?』王言:『舆不为车。』那先言:『扛为车耶?』王言:『扛不为车。』那先言:『盖为车耶?』王言:『盖不为车。』那先言:『合聚是诸材木,着一面宁为车耶?』王言:『合聚是诸材木,着一面不为车也。』那先言:『假令不合聚是诸材木,宁为车耶?』王言:『不合聚是诸材木,不为车。』那先言:『音声为车耶?』王言:『音声不为车。』那先言:『何所为车者?』王便默然不语。那先言:『佛说之,如合聚是诸材木,用为车,因得车。人亦如是。合聚头、面、耳、鼻、口、颈、项、肩、臂、骨肉、手足、肝、腑、心、脾、肾、肠、胃、颜色、声响、喘息、苦乐、善恶,合聚名为人。』王言:『善哉!善哉!』」
自佛教流入中国,于是而有「数车无车」之说。作「车」、作「舆」,义虽可通,然非老子之言也甚明。
高延第曰:「至誉无誉」,河上本作「致数车无车」,王弼本、淮南子道应训作「致数舆无舆」,各为曲说,与本文谊不相附。陆氏释文出「誉」字,注:「毁誉也。」是原本作「誉」。由「誉」讹为「舆」,由「舆」讹为「车」,后人反谓释文为误,非也。庄子至乐篇「至誉无誉」,下又云「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云云,正引此章语,尤可证。
罗运贤曰:案「誉」,毁誉也。吴澄本「舆」作「誉」,焦氏考异「舆」古本作「誉」,盖「誉」字于义始通。疑此文本作「致数与无与」,与「誉」古通(射义郑注「誉或为与」)。数,计也;数誉无誉,言计誉反无誉也。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不计誉矣,而誉自归之,然则计誉无誉甚明。淮南说山训「求美则不得美,不求美则美矣」,注:「心自求美则不得美名也,而自损则有美名也,故老子曰『致数舆无舆』也。」(文虽作「舆」而以美名为释,知其读为誉也。)颇识此意。
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严可均曰:「落落」,王弼作「珞珞」。
罗振玉曰:敦煌本作「禄禄」、「落落」。
谦之案:「琭琭」,景福本作「渌渌」,严遵、傅奕本作「碌碌」。「落落」,御注、遂州、邢玄、庆阳、磻溪、楼正、室町、柰卷、严遵、河上、顾欢、彭、范、赵同此石,景福作「硌硌」。又二「如」字,傅、范并作「若」。毕沅曰:案古无「琭」、「碌」、「珞」三字,「硌」应作「落」。广韵以「公等录录」为「○○」。说文解字云:「○,随从也。」广韵是应用之欤?
洪颐烜曰:案「琭琭」犹录录。广雅释训:「逯逯,众也。」说文:「○,随从也。」并通用字。王本:「贵物以多而见贱。落落,石坚貌。石本贱物,以坚而自贞,是以两不欲也。」晏子春秋内篇问下:「坚哉石乎!落落,视之则坚,无以为久,是以速亡也。」即此义。
高延第曰:「琭琭」,史记平原君传作「录录」,后汉冯衍传作「碌碌」,注:「碌碌为人所贵,落落为人所贱。」河上注以「琭琭喻少,落落喻多」,王弼以为一琭琭珞珞,体尽于形」。王逸九思注:「硌硌,长而多有貌也。」以上诸解,皆与本文义不合。且证以毛遂讥十九人曰:「公等录录,因人成事者也。」萧何世家:「录录未有奇节。」(注:「录录犹鹿鹿。」)荀悦汉纪王仲翁讥萧望之曰:「不碌碌,反抱关木。」
后汉书马援传:「今更陆陆,欲往之。」则诸解尤不可通。按说文:「○,随从也。」(言为人所役使。)索隐王劭曰:「录,借字耳。说文云:『○○,随从之貌。』」广韵「○」下引毛遂曰:「公等○○,可谓因人成事耳。」史记亦作「录」。则琭、碌、录、鹿、陆皆「○」之假借,以随从之义释之,与以上诸人讥刺之语,并可意会。后人徒见下有「玉」「石」字,遂以从玉从石为正,各为异说,不悟其不可通耳。「落」、「珞」、「硌」亦传写之异,今从后汉书耿弇传「落落难合」,注「疏阔貌」,言其异,与人不相入,与随从之义正相反也。
谦之案:「琭琭」,或作「碌碌」,或作「渌渌」,又作「禄禄」,又作「鹿鹿」。「落落」,或作「珞珞」,或作「硌硌」,盖皆一声之转与传写之异,古人通用。其义则后汉书冯衍传注曾言之,谓:「可贵可贱,皆非道真。玉貌珞珞,为人所贵,石形落落,为人所贱,贱既失矣,贵亦未得。言当处才不才之间。」此盖以庄子义释老。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清、宁、灵、盈、生、贞韵(耕部),裂、发、歇、竭、灭、溪韵(祭部),邪、乎、车韵(鱼部,邪音余),琭、玉韵(侯部),落、石韵(鱼部,落,卢入声,石,蜍入声)。谦之案:邪、乎同属鱼部,「车」「舆」皆「誉」之误,邪、乎、誉为韵。又发,古音歇,歇,高本汉本一作「泄」,裂、发、泄、竭、灭、蹶为韵。又「天无以清,将恐裂」下五句,实以清、宁、灵、盈、生、贞与裂、发、歇、竭、灭、溪为句中两韵互协。此外「不谷」之谷,亦与下琭、玉同属六屋入声,为隔句遥韵。
姚文田曰:「落落如石」,落、石韵,此与上句皆句中自谐。
右景龙碑不分章,一百三十三字,敦煌本一百三十二字,河上本一百三十五字,王本一百三十四字,傅本一百三十九字,范本一百三十六字。河上本题「法本第三十九」,王本题「三十九章」,范本题「昔之得一章第三十九」。
四十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谦之案:碑本「昔之得一者」止「有生于无」句为一章。严遵本与上章相连,同此石。又宋赵志坚疏义「反」作「返」。又案「反」,复也,此易义也。易复彖曰:「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杂卦传曰:「复,反也。」干彖传曰:「终日干干,反复道也。」泰彖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反即复也。故老子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云云,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又曰「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无极」,「复归于朴」,此复之即返而归之也。「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此待其远而后反也。反自是动,不动则无所谓反,故曰:「反者道之动。」反自是逆,逆而后顺,故曰:「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又「弱者道之用」,盖得易之坤者也,干藏于坤,故曰弱。易曰「潜龙勿用」,而老言无用之用,是道之用。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严可均曰:「天下万物」,河上、王弼作「万物」,御注作「之物」。
谦之案:广明、景福、御览六百十九引并作「万物」,同此石。邢玄、磻溪、楼正、室町、傅、范、高、赵并作「之物」,同御注。敦煌、严遵本作「天地之物」。又景福、范本「无」作「无」。马叙伦曰:「弼注曰:『天下之物,皆有以为生。』是王亦作『之物』。今作『万物』者,后人据河上本改也。」谦之案:首章「无名,天地始,有名,万物母」,以「无名」与「有名」对,「天地」与「万物」对,「始」与「母」对。此章亦言「有」「无」,则「天下万物」,当作「天地万物」,于义为优。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姚文田、奚侗无韵。邓廷桢、陈柱、高本汉:动、用韵,是也。案孔广森诗声类(四)阳声四东、锺、江合为一部,并收「动」「用」二字,引老子曰:「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右景龙碑本二十一字,敦煌本、河、王、傅、范本同。河上题「去用第四十」,王本题「四十章」,范本题「反者道之动章第四十」。
四十一章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
严可均曰:「勤而行之」,御注无「之」字,傅奕作「而勤行之」。
谦之案:法京敦乙本作「懃能行」,罗卷同此石,与武内本异。范本作「懃」,注云「古本」。案夏竦古文四声韵卷一引古老子作「懃」。
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之。
谦之案:「」,各本作「笑」,遂州本作「」,御注作「○」。傅、范本作「而大笑之」。
俞樾曰:按王氏念孙读书杂志曰:「『大笑之』,本作『大而笑之』,犹言迂而笑之也。牟子引老子,正作『大而笑之』。抱朴子微旨篇亦云:『大而笑之,其来久矣。』是牟、葛所见本皆作『大而笑之』。」今按王说是也。「下士闻道,大而笑之」,与上文「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两句相对。傅奕本作:「上士闻道,而勤行之;下士闻道,而大笑之。」盖误移两「而」字于句首,然下句之有「而」字,则尚可籍以考见也。「而勤行之」,是「勤而行之」之误。然则「而大笑之」,是「大而笑之」之误,可以隅反矣。
高亨曰:「亡」读为「忘」,二字古通用。诗假乐「不愆不忘」,说苑建本篇引「忘」作「亡」。荀子劝学篇「怠慢忘身」,大戴礼劝学篇「忘」作「亡」。吕氏春秋权勋篇「是忘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韩非子十过篇、淮南子人间篇并「忘」作「亡」。皆其证。诗绿衣「心之忧矣,曷维其亡」,郑笺「亡之言忘也」,亦其例也。周易略例:「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存」「忘」对举,与此文同。
不不足以为道。
罗振玉曰:敦煌本「笑」下有「之」字。
故建言有之:
严可均曰:御注无「故」字。
谦之案:邢玄、景福、庆阳、磻溪、楼正、高翿、室町本与御注同。武内敦乙本「建言」下有「是以」二字,顾欢本同。
罗振玉曰:敦煌本作「是以建言有之曰」。
谦之案:傅、范本亦有「曰」字。范应元曰:「王弼、孙登、阮咸同古本,河上公本无『曰』字。」奚侗曰:「建言」,当是古载籍名。高亨曰:「建言」,殆老子所称书名也。庄子人间世篇引法言,鹖冠子天权篇引逸言,鬼谷子谋篇引阴言,汉书艺文志有谰言(班自注「不知作者」),可证名书曰言,古人之通例也。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类,
严可均曰:「若类」,御注、王弼作「若颣」。
谦之案:「进道若退」,御注「退」作「○」,傅奕、彭耜、林希逸、赵孟俯此句在「夷道若类」句下。「类」字,释文、河上、敦煌、景福、柰卷、顾欢并同,傅、范本作「颣」。范曰:「『颣』,古本音耒,丝节也,河上公作『类』。今从古本。」今案:「颣」、「类」古通用。广雅释言:「颣,节也。」通俗文:「多节曰颣。」「夷道若颣」,简文注:「疵也。」淮南泛论「明月之珠,不能无颣」,注:「颣,盘若丝之结颣也。」假借为「戾」。左传昭十六「刑之颇颣」,服注:「不平也。」不平与平对立,故曰「夷道若颣」。夷,平也,「颣」则引申为不平之义。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
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谷」作「俗」。
罗振玉曰:「大白若辱」,此句敦煌本在「上德若谷」之前。
谦之案:罗卷敦戊本「谷」不作「俗」,与法京敦乙本异。成玄英曰:「『谷』本亦作「俗」字者,言亦能忘德,不异嚣俗也。」马叙伦曰:「各本作『谷』,『俗』之省也。言高上之德,反如流俗,即和光同尘之义。」又「大白」,道藏王本「大」作「太」。
又「辱」字,傅、范本作「○」。范曰:『○』音辱,黑垢也。古本如此,河上本作『辱』。」毕沅曰:「『○」,河上公、王弼并作『辱』。作『○』者,所谓『以白造缁』是矣。说文解字无『○』字。」谦之案:玉篇:「○,垢黑也。」当为「辱」之古文。广雅释诂三:「辱,污也,又恶也。」仪礼士昏礼「今吾子辱」,注:「以白造缁曰辱。」素问气交变大论:「黑气乃辱。」辱有黑义,与白对立,故曰「大白若辱」。易顺鼎曰:按「辱」者,仪礼士昏礼注云「以白造缁曰辱」,即此「辱」字之义。……盖以白造缁,除去污辱之迹,故曰辱也。此老子本义,幸有诗传、礼注可以互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