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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口义
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尧犹欲问而封人不之答但曰退已犹言你去休接舆趋而辟荷杖丈人至则行矣伊川不得与同舟者言皆此机关也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徃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此段又言世变愈下一节不如一节在禹时便不如尧舜矣无落吾事者落废也言吾不暇与汝言恐废吾耕事也俋俋低首而耕之状尧不赏不罚今子赏罚而民不仁其意盖言赏罚不如无亦如必也使无讼之意却借尧舜禹之名以言之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德同乎大顺
泰初造化之始也所有者只是无而已未有个有字也有犹无之则安得有名此乃一之所由起也此一字便是无字故曰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则有有矣凡物各有其有皆德也未形者言一所起之时也若有分矣而又分他不得故曰且然无间且然犹且也且字下常添一字无间便是浑然者有分便是粲然者此命字即天命谓性之命留动而生物元气之动运而不已生而为物则是其动者留于此故曰留动而生物留动二字下得极精防莫草草看过动阳也留动静也静为阴此句便有阳生阴成之意物得之而生既成物矣则生生之理皆具以元气之动者而为我之生者此谓之形也看他形字却如此说实他书所无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此一句便是诗有物有则便是左传所谓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有动作威仪之则也形体气也气中有神所谓仪则皆此神为之便是性中自有仁义礼智之意若以吾书论此四句第一句德字却是性字此性字却是性之用矣所以道此书字义当作一眼看性修反德者言修此性以复其自然之德德既至矣尽矣则与无物之初同矣反德犹言复礼也至极至也同于无物之初则虚矣虚则大矣既虚而大则有不言之言合喙者不言也鸣者言也以不言之言如此下三字便是他奇笔处下面却翻一转又曰喙鸣合此合字又与上合字不同矣言此喙之鸣既以不言而言则与自然者合矣以此自然之合则与天地合矣故曰喙鸣合与天地为合缗缗犹泯泯也泯泯然若愚若昏形容此合字也此乃谓之妙之德则与大顺同矣大顺即太初自然之理也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防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狸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已忘已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若相放帝王同条共贯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辩者之言虽曰坚白同异纷纷多端而我能分辩之若悬于天宇之间谓能晓然揭而示人也离分析也胥易技系解巳见前篇成思者为人所系防而成其愁思也自山林来者言为人捕而来也前曰执斄此曰执狸斄字误也所不能闻所不能言即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顶踵同也无心无耳言其无知无见也无形无状自然而然者于形而下者见形而上者即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也此一句下得亦奇尽无者言世无此人也动止起居也废起穷达也言起居死生穷达之间皆有自然而然者人皆知动止死生废起之为动止死生废起而不知其所以为动止死生废起者也退之送文畅序曰江河所以流人物所以繁亦有所见之言但今人等闲读过了治者治事之治也人者人事也因人事而治之则我无容心故曰有治在人非惟忘物并与天亦忘之此谓之忘已忘已者无我也入于天者入于自然也犹前曰入于非人也上曰忘乎天此曰入于天入则与天为一矣惟其忘而后能为一也但应帝王曰未始出于非人未能忘乎天也未始入于非人出乎造化之上也与此入乎天之语又异此皆其鼓舞处不可执着执着则难读庄子矣
蒋闾葂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辙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徃投迹者众蒋闾葂覤覤然惊曰葂也茫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
荐陈也请以所言陈之拔出公忠之属举贤也无阿私无偏党也辑安也局局笑之貌也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言力小不足以任此大事也曰怒而飞曰草木怒生此言怒臂庄子喜下一个怒字其自为处者言其自为所处之地如此则似危其观台以示于人人将徃而归之则投足而来者愈众矣多物人物之多也意言名声愈盛而世之趋者愈众则自累矣覤覤惊之貌闻此言而无所知故曰茫若于夫子所言风者遗风之风亦犹曰言其略也
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摇荡也转移也贼心有为之心也独志独得之志朝彻见独之独也民既成教而易其习俗皆灭去私心而进于道但如生知之性自有而不知为上之化故曰不知其所由然以尧舜为高而以我次之故曰兄尧舜之教而弟之谓尧舜岂能胜我我不在尧舜之下却下句如此也是好奇溟涬有低头甘心之意民字即是人字言凡人能如此则岂肯兄尧舜之教而自处其下也同乎自然之德则其心安矣居安也欲者圣人欲其民如此也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防然惭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于于以盖众独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徃矣无乏吾事
畦间凿隧为水沟也抽拔也泆汤洋溢而涌出也言取水之易也此数句形容得桔槔自好机械器也用之则为机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机心则纯白不备言不纯一虚明也神生不定不能抱静主一也道所不载言不能载道也要求学问工夫这般处皆当子细体认子奚为者犹论语曰奚自也拟圣言慕圣人也于于自大之貌独哀歌言人不已知而自诵自说卖名沽名也独哀歌譬喻说也比之击磬于卫则非矣忘汝神气犹曰黜其聪明也堕汝形体即忘已也汝能如此犹尚庶几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此讥吾圣人之言无乏即无落也
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茫乎淳备哉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
卑陬惭恧之貌顼顼自失之貌不自反言不复其常也天下一人言孔夫子也事求可可为则为也力少而功多便是桔槔之徒独也今其人独不然言汉阴丈人也托其生于世虽所行亦与人同而不自知其所徃即浮游而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徃也故曰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淳备纯一浑全也茫乎无形迹之貌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言此人心中必无功利机巧之事也此忘字与亡同无也
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謷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
夫人者指汉阴丈人也不以毁誉为损益誉且不顾而况毁乎所言行于世曰得其所谓所言不行于世曰失其所谓风波言为世故所役而不自定也
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假大也假修大修也浑沌氏即天地之初也术道也识其一者所守纯一也不知其二者言心不分也内本心也外外物也明白则可入于素素者素朴也无为则复归于自然之朴体性全其性也抱神一也汝将固惊邪固宜也言汝未知此道宜乎惊异也
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大壑大海也横目之民撰出此等字以形容世人也游于大壑者言世间不足观将观于海官施不失其宜随职而各当其任也拔举而不失其能无遗才也情事实事也尽见事事可为之实顺其所可为者而行之故曰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所行所言皆是自为不为人而为也天下自然化之自为者为巳非为人也手挠挠动也言举其手随所顾而指之民莫不应书曰惟动丕应徯志是也手挠顾指指麾拱揖之意圣人之治天下如此意谓古帝王也
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为悦共给之之为安怊【超又条】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居行动静也动静无所容心故曰居无思行无虑也不藏是非美恶佛家所谓不思善不思恶也共利共给与人同乐之意怊乎怅然之貌若婴儿失母若行失道皆言其无意人世有不得已之意财用饮食皆致之不问言无心也德人此之圣治高一层矣
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防
上神言其神腾跃而上也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反在其下故曰乘光与形灭亡言虽有身似无身矣照旷者言大昭晰也致命极乎天命也尽情者尽其性中之情也此情字与孟子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同以天地之道自乐而万事无所累于我故曰天地乐而万事销亡复情复于实理也万物皆复于实理则与我为一矣混防即浑沦也即所谓浑沌氏也神人比之德人又高一层如此分别盖谓古帝王之上更自有不可及者
门无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门无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也秃而施髢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满稽之言以征伐不及于揖逊因无之问又并与有虞氏非之言天下皆愿于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为累也无何以药不秃何用髢不病何用医盖言唤作治天下便是病了无为而治则无病也孝子为父操药其色终是不乐不若父之无病也故圣人以为有心于治天下则可愧矣其言虽不正譬喻处亦奇特修进也与羞同古字通用羞之羞耻也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
举世淳一未有贤能之名故曰不尚贤不使能标枝枯枝也但见其枝不见其叶故曰标枝野鹿标枝皆是无情无欲之喻端正修身也相爱相亲也相与以实诚也由心之谓忠当事事得其当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当时未有仁义忠信之名也蠢动有生之民也相使相友助也不以为赐者不以为恩也行而无迹事而无是当时未有是非毁誉之事也此皆形容太古之世
孝子不防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导防之人也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已导人则勃然作色谓已防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导人也终身防人也不防不谄能諌其君父也随其所言以为然随其所行以为善不知諌者也在君亲则以諌者为是以不諌者为非而我之于世随其所善者而为之随其所以为是者而是之则世俗反严于君亲乎此意盖言今人之所谓道皆世俗之所同是者非独得于巳而与造物为徒者也导顺也防谄也我之所谓道只与世俗同则是我之所为亦导防世俗而已矣若人加以导防之名则我必不悦而终身所为不免导防言其不能异于世俗也圣人以天下通行者为道而庄子以为道必出于一世之上故以古之帝王与圣贤皆作下一等看乃如此发明一段笔势澜翻信不可及然其言亦太过矣
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未不相坐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导防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
合其譬者言合天下譬喻以立说也饰辞者言修饰其言辞也聚众者言聚天下之学者而归已也观其初心要高于一世要其终也不能离于当世之人是其终始本末不相照应矣故曰不相坐犹不相当也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言儒者之衣冠也采色文章也循循以诱诲学者故以为媚一世此皆讥吾圣人之意已之所是学于我者皆以为是已之所非学于我者皆以为非学于我者皆流俗之庸人也我之是非与彼通同则亦流俗之人矣既与庸人为徒而不自谓为庸人是至愚而无见者也庄子之意盖以其所独得者人皆不知故已与人异遂有此愤悱之言非正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