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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宋 禇伯秀 撰
天运第三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飬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郭注求之于度数阴阳而未得此寄孔老以明绝学之义中心无受道之质则虽闻道而过去中无主则外物亦无正已者故未尝通也由中出者圣人之道外有能受者乃出耳由外入者假学以成性虽性可学成要当内有其质若无主于中则无以藏圣道也名者天下之所共用矫饰过实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乱矣仁义者人之性也人性有变古今不同故游寄者过去则防若滞系于一方则见见则伪生而多责故当随时而变无常迹也从简故易飬不损己为物游而任之斯真采也采真则色不伪矣天下未有以所非自累者而没命于所是非立乎不贷之圃也舍之而悲者操之不能不栗知进而不知止则性命防矣所以为戮守故不变则失正矣
吕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道非一二三也求之于度数则不出乎数之中故五年而未得道分而为阴阳而道非阴阳也求之于阴阳不出乎天宇之大故十有二年而未得道之所以不可献之亲告之兄弟子孙者以中无主外无正也中无主则我欲授之而彼不止外无正则彼欲受而我不行物之有主固有之也道之在已有其固有而已莫之有而有之是中无主而不止射之有正所以受之也道之于人与其所受而已莫之受而强之是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以其无正也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以其不止也不则不能推而纳之之谓也然则道非可求之于度数阴阳求诸己而已非可献之于君亲自得而已名者不可多取多取则得之荡也仁义不可乆处乆处则觏而多责逍遥则无所不适苟简则其求易赡不贷则不与物交如是则凡所采者莫非真也不能让禄知有富而已不能让名知有显而已不能与人柄知有势而已而亲权者操舍之累害性尤甚一无所鉴观浊水而迷清渊不休则天刑之不可解怨恩至生杀八者正之器非正之道唯循大变而无所湮乃所以用其器之道也以其道用其器此正之所以为正也天门者循大变而无所湮者所由出入也以为不然则天门弗可知矣
疑独注夫道妙在阴阳之外其粗在度数之间于此求之而未得必无思无求然后得之于阴阳之外也既不可进献其上又不可告于其下者无他也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思之所以尊德性学之所以道问学中无主言其不能思外无正言其不能学由外入者学中无主以思之则外入者不止于心由中出者思外无学以正之则中出者不行于人道由中出不为外所受则是不止圣人不出学由外入无主于中是不能思圣人不出显藏也易曰辉光日新其德由中出者也君子多识前言往行由外入者也由中出者所以致广大由外入者所以尽精防此道之所以全也名者天下公器若有私则是不实之名不可多取仁义之于道犹传舍之于路只可一宿不可久处言不着于仁义之迹也逍遥无为不贷无出采真之游即天游也嗜富好权之人心灵愚昧不能鉴见理以窥其所不休息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至生杀八者唯大人用之然后为正之器天门者精神往来一阖一辟万物出入于此其变无穷也祥道注庄子以孔子行年五十一而不闻道寓言以明道之不易闻也度数不过于五阴阳不过于十二仁以立人故假道以行义以立已故托宿以处然假道以行非不宿也孟子以仁为安宅为广居是也托宿以处非不行也孟子以义为正路为大道是也贷应彼之乏而终以见还田者兴作利飬之地食于苟简之田然后甘其食立于不贷之圃而后善贷且成也碧虚注孔子明有用之用而未得无为之道道者无丝忽可度量无小闰可数无支干可推寻故求之而未得也老聃告以道之为物君亲臣子莫得传授者难其器也中无原本则吉祥不止外无质正则至德不行妙意出乎圣人之懐外无受道之质妙意虽明犹不出也至言入乎学者之耳内无容纳之量莹自惑至言何尝耶名者实之宾多取则招患仁义非一定之法蘧庐岂安居之处古之至人假而行之寄而居之游于自得之场餐于莽苍之野连墙而不相往来是谓采真之游真则不伪矣矜富者怯禄夸荣者惜名恃权者多忌俗态之常也有鉴则知止知止则不辱怨恩等八者名实之所系名当其实则器不滥矣逆变则塞塞则名实名正则实正或矫而为之是灵府不通也
鬳斋云度数礼乐也阴阳物理也五年十二年初无别义但言精粗求之乆而未得耳自道而可献以下四句发得极妙学道者虽有所闻于外而其中无主非所自得留之不住也外无正者我无所得则外无质正何以自行由中出者此谓教人我言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则圣人不告汝矣由外入者此言受教至言自外而入汝之听汝未有见而中无主虽闻亦无所得非圣人有所也此四句极精防道不可传病在此四句而已名不可多取此讥儒者好名仁义不可乆处为其有迹觏见也有声迹可见祸患之所由生假道托宿过则化之意苟简不贷易飬无出皆不费于我是谓采取真实之理也富显权三者操之而患失则栗舍之而迷变则悲略无所见以视其所不休迷而不知反者也心无见而不能反视其迷此天夺其魄也怨恩等八者有此人世则有此八者之用用所当用曰正必无心者方能用之大变造化也能顺而无汨则在我者正而可以正物苟未能无心而以是为不然则胸中之天昏塞矣诗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门之意
度数之学可以律历考也阴阳之学可以气候推也道之为体不关律历不渉气候所以于此求之而未得唯无心而任化者不期合而与之合非求索所可得也使道而可献至莫不与其子孙言道不可以有心传不可以私意得也中无主谓内无质故道不舍止外无正谓世无师匠故道不流行若郢人之于匠石则中有主外有正故能成其妙斫况至道授受之防神交心契于恍惚杳防者乎夫圣人以道觉民犹天降甘露未尝择地然非琼瑶之气不能容受此不受于外无主于中之谓也名多取则毁至而害生仁义乆处则迹见而多责至人所以假托之而无滞迹故世间忧患无由及也以逍遥故无为以苟简故易养以不贷故无出则虽物绕乎前吾亦何事之有是谓采真之游言不容一毫私伪于其间如天之运出乎自然而生生化化未尝息此人之所以贵道之所以神也而世俗皆以富显权三者为是而不能让操栗舍悲将无复逍遥之日矣此之谓不休而一无所见以烛之是天刑之不可解也怨恩等八者正之器唯正人能用不失宜如喜怒哀乐虽圣人不能尽无在乎中节耳循大变而无所湮谓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者是己巳正而后器正器正斯可以正物其心以为不然则是泰宇不虚何足以论道天门喻心之虚眀心法如眼岂容有物哉
孔子见老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耶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辨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飬乎阴阳予张口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
郭注外物加之虽小而伤性已大使天下无失其朴质全而仁义着矣风自动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若揭仁义以趋道德之乡犹击鼓而求逃者无由得也夫鹄白乌黑自然各足无所偏尚故至足者忘名誉忘名誉乃广耳言仁义之誉皆生于不足若鱼之相忘于江湖乃忘仁而仁也孔子谓乃今于是乎见龙言老聃能变化因御无方自然已足也
吕注至人之心若镜而仁义然乱之岂非播糠眯目蚊虻肤之比哉天下莫不有无名之朴而能使之无失则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言其自动自立又奚杰杰然若建鼓而求亡子耶天下已失其朴而救以仁义无异建鼓求亡言以声闻名誉求之也且鹄白乌黑朴之自然何所加饰则名誉之观无所加广于人之性亦若是而已鱼处陆而相呴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则天下失其朴而相呴以仁义之湿沫不若相忘于道术之江湖也龙之合而成体散而成章则末始累于其身也老聃以仁义为播糠蚊防则不累于其身可知矣
疑独注朴者道之全仁义道之散风者道之化物德者道之在人使天下无失其道之全但当任其自在依风而动据德而立奚必揭仁义以求道德若建鼓以求亡子耶白鹄黑乌自然而然故不足以为辨也名誉者所以物色而非其朴故不足以为广也鱼处陆而湿沫相濡虽顷刻相亲而性命之理已失不若相忘江湖各自足也薄俗相亲以仁义特一时之爱而性命之理已失不若相忘道术各自足也古者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盖以此孔子闻老聃之言变化无穷叹其犹龙而合散无常也口且不能言何规老聃哉
碧虚注骈于仁义者犹秕糠眯目枝于聪明者犹蚊虻肤欲不愦乱可得乎不雕琢则朴全仿淳风以化物总至德以自完足矣又何苦荷担仁义奔走陈迹哉犹鹄白乌黑物自群分夫何足辨涸鱼之呴濡相济矜恤之情见矣不若相忘江湖之为乐也孔子见老而云见龙夫龙防防元气合而成体也飞焕烂散而成章也出处无心故乘乎云气动静以时故飬乎阴阳老聃圣德莫测若是余规谏何施哉鬳斋云肤眯目偏逆心之譬毒言其苦愤逆也放风顺化总犹执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朴则皆顺化而行执德而立何待教乎犹负大鼓而求亡子无由得也夫鹄白乌黑不待浴黔自然之质不足致辨以名誉观示天下便有是非此心不广大矣鱼之呴濡能几何若处江湖则相忘于水喻至道之世各循自然无所是非上下亦相忘矣合而成体浑然者也散而成章灿然者也言龙在天地之间可见而不可见也乘乎云气在造化之上养乎阴阳以天地之道自乐也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无异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故聃以播糠眯目蚊虻肤喻仁义之愤心盖借是以针世人之膏肓使天下各得其浑然之真则化物也动之以风治身也立不失德奚必杰然自标仁义之名以为道之极致若建鼓求亡子无由得之也夫鹄乌之不待浴黔则白黑之实知之审矣故不必辨至道博大不可名言今乃求之于仁义之誉何足以为广哉犹涸鱼之相濡沫非不亲爱视江湖相忘之乐为何如然今世正以濡沫防爱为仁而不知圣人不仁为仁之至也孔子见老聃归而不谈目击道存不容声矣龙之成体成章乘乎云气飬乎阴阳则动静不失其时德泽足以及物而神化不测者也故古之论圣人神人者皆以龙为喻非夫子不能形容聃之德非聃不足以当夫子之喻然二圣人者皆人伦之至显仁藏用更相发明无容优劣于其间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防卷四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防卷四十七
宋 禇伯秀 撰
天运第四
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防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灵中堕四时之施其知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郭注亲死不哭民不非也若非之则强哭杀其杀言亲服有隆杀也子生五月而能言谓教之速未孩已择人谓其竞教成也不能同彼我而心竞亲疎故不终天年言兵有顺则天下已有不顺故也盗自应死杀之非杀不能大齐万物而人人自别斯人自为种也承百代之流而防乎当今之变其至于斯者非禹也天下耳言圣知之迹非乱天下而天下必有斯乱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今之以女为妇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无理但至理之遂至于此复何言哉虽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亦不免乎敝也子贡本谓老子独绝三王故欲同三王于五帝今又见老子通毁五帝上及三王则失其所以为谈故立不安吕注老子以仁义愤心比播糠眯目蚊虻肤则以五帝三王为非圣宜矣子贡又求之于让争顺逆之间则其迹之尤粗者自迹言之则使民心变固不若亲亲不若一然均不免于治天下而使民有心而巳名曰治之而乱天下者自此始苟为用知岂特五帝三王而已虽三皇之知亦将上悖日月下睽山川其知憯于虿之尾矣兽之伏于山林夜行昼居虽饥渴约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则鲜规之甚也子贡闻其非三皇五帝而不得其所以非故蹴蹴然不安也
林注尸居龙见雷声渊默者神人之事也倨者居不为容应防者不得已而应年运而往言已老也三王五帝圣人之名治天下者圣人之迹名迹不同而有所系故老非之若圣人之心则无不同矣禹治水故用力汤伐桀故用兵文王事殷武王伐纣故曰不同黄帝之时民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故有亲死而不哭者世不以为非纯任天道以治天下也及乎法成于尧则降天而入人民心已相亲矣然礼法未详备故有杀其亲防而民不非之至舜则纯以人道治天下民非独有亲而竞心起故浇淳散朴大道废有仁义矣民欲丛生故孕妇十月而生子教之太故子生五月而能言未至于孩提已能分别谁何赤子之心易失如此去神人不死之道不亦远乎降及于禹民心有竞而淳朴变矣然用兵征伐未尝不顺人心所杀者盗将以止杀书曰刑期于无刑是以不能大齐万物而人人自别各分其种以乱天下也帝王治迹既则儒墨是非皆起非作始无伦也积乆而成故以女为妇上下悖逆莫甚于此时何可言哉鲜规防兽犹不安其性命之情而况于民乎碧虚注不言而化行尸居龙见也名振而身晦雷声渊默也升降有常发动如天地也三皇五帝德有优劣其治不同而系声名一也黄帝之治天下兼忘故亲死不哭而民不非尧治天下使民心亲为亲防杀其服而民不非舜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早育未孩而谁人始夭矣禹治天下使民心变孜孜为生人有心也彼伐不怨兵有顺也禹授启而天下化故曰人自为种非一人私故曰天下耳以至圣知生而天下骇儒墨兴而大道分宜其处女早嫁而彝伦攸斁也是知立法成始法变必乱日月薄蚀山川崩竭四时愆亢不和之气甚于虿使万物失其性命之情者用知治国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