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解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已来三十余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尔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余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可言可为无非事者不离于言为之域则不逃扵时数之运矣虽太古之治必有事焉皇之道帝之德王之业世每降而事愈丛矣以耳目之见闻计所识之多寡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推而上之至于皇帝则存亡觉梦或有或无及于太古则已灭矣已失矣孰志之哉由是美恶之迹均在所遗谓善为可趋则善名乆亦灭矣谓恶为可避则恶声乆亦消矣但迟速之间尔安可致惑于迟奔竞而不已哉然则为皇为帝为王其应世之事不离于可名之域其果是耶其果非也盖帝王之迹出于感而应迫而动无心于名而人以其名归之与夫矜毁誉而要名者异矣故其应世之事虽与时俱徃而所以为圣者则独存而常人不然何以贵于圣人之治哉】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懐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人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飬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人之生必将资物以为飬性是乃飬生之主卫生之经达生之情所不可不为而其为不免矣盖身固生之主故有生必先无离形物亦飬之主故飬形必先之物物有余而形不飬者有之矣故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故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世之人不知飬形果不足以存生也横私天下之身以为我横私天下之物以为养是务夫生之所无以为也形未必全而生理灭矣则世奚足为哉能弃事遗生而至于形全精复者其唯圣人乎圣人犹兆于变化未能忘我也若夫至人之不离于真则公天下之身而身不异物公天下之物而物无非我此庄子达生之所谓精而又精而此之谓至至者欤】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人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
  【人之始生也莫不有寿之道焉得其常性则寿矣秉彝而好德则名斯宾之名立而位至矣名位立而资财有余矣此四事之序也人之寿固有若彭祖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者则人之贪生奚有已哉至于烈士之殉名贪夫之殉财未得则患得既得则患失苦心劳形终身遑遽岂复须臾之宁哉四事之于人毎不得而兼之有一于此虽终身役役曾不足以充其欲况于兼四者之有而徇之阙】



  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防急一朝防以柔毛绨幕荐以粱肉兰橘心防体烦内生病矣商鲁之君与田父侔地则亦不盈一时而惫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此
  【原注阙】






  【固人情之所难以茹藿而易膏梁疑人之所易而不能易田父之安者习之移人不可遽易也矧夫汨于外物恬于俗学而欲俾之易其习而安于至道宜其未之思者以为远也】
  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也
  【衣缊黂者不知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之温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不知有膏梁之美暖暖姝姝而不知道之衣被万物惑于世味而不知道之淡乎无味亦犹此矣】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蠧也
  【丰屋美服厚味姣色皆分外之物也苟务此而求之亦无厌之性也奚必外此而有求而后为无厌哉孟子以目之色耳之声鼻之臭四肢之安逸为性列子之敎蕲于顺性而逸乐恶夫矫情以招虚名故以有此四者而求于外为阴阳之蠧也且言有此四者是或为富足以有此四者为言也如亦必待于求四者而有之其为无厌孰大焉】
  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利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于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于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
  【忠则敢于犯颜义则果于制物忠或过于厉己人则反菑之矣义或失于刻核则不肖之心应之矣若夫以道事君则身荷美名君都显号不亦君臣皆安乎以道应物则我常无为民皆自化不亦物我兼利乎老君曰大道废有仁义国家昏乱有忠臣亦此意也】
  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君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救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鬻子之去名非无之也不守之尔老君之宾名非去之也不主之尔盖有生斯有身有身斯有累物我交构事无非名名无非实性之苦逸名则系之名胡可都亡之耶悠悠之徒羡美虚名趋之不已因失其名实矣故慕仁之名者有至于杀身慕义之名者有至于灭亲子推死扵忠尾生死于信是皆守名而累实恤危亡之不救者也列子此篇于名实之理反复告尽之矣虑夫学者遂以为其道欲尽去天下之名也故又为之曰但恶夫守名而累实者夫苟能不守其名而无累其实是乃鬻子之去名庄子之宾名圣人之所谓无名而处身应物之道无余蕴矣】
  【杨朱解子列子之经明大道之要传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
  【公孔子之正统也杨氏为我是邪说诬民者蠧圣人之道莫此为甚故后之学圣人者以能言距杨墨为圣人之徒观列子以御防为名是亦以闲先圣之道为己任也其书乃务引杨墨之言以垂训尝以孔子与墨子均为天下之所愿安利者至此又为杨朱一篇之训为列子者其以杨朱之道为不乖谬扵圣人而可以垂训扵天下抑知其为充塞仁义者又何以取其言哉列子之防亦可以意逆矣盖杨氏为我者也列子悲夫世之人逐物丧我不知存诸己者其生也为寿为名为位为富无一有益扵我者至其死也犹需利泽于子孙子孙天地之委蜕尔奚有扵我哉由是慎观听惜是非禁劝于赏刑进退扵名法遑遑偊偊以终其身不殊于重囚累梏曾不悟造化之生我以我而已则吾之生宜知为我而使之勿丧也又焉以苦身焦心求得人之得适人之适而丧其为我者耶以是知列子不欲天下皆为杨氏之邪也欲其不役扵物知存我而已人能无丧其我则以之治国家推之天下皆其绪余之所为尔岂不盛哉虽然子列子之训抑微矣其书明群有以至虚为宗藏谷均于亡羊故取杨朱邪说之尤者合圣人之道并为一谈蕲于学者不徇圣人之迹而求圣人之心也故凡寓杨朱之言无非至道之防其言至以四圣二凶为同归扵尽后之诵其书至此防有不疑列子谓尧舜为果外乎道而真与杨氏同为邪说者是读其文而不达其况之过也殊不知此篇正列子之所尽心而与夫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相为始终者孔子曰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列子杨朱之篇是矣】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八
  宋 江遹 撰
  符
  子列子学于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列子曰愿闻持后曰顾若影则知之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说符明圣人应世之事也圣人之应世感而后应廹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以物为形以我为影影常随形而枉直我常任物而屈伸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徃则我与之徃曩行而今止曩坐而今起人皆取先已独取后若无特操者至于不与物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是乃所以处先也子列子之师壶丘子林也尝以弟子之谒而语之曰壶子何言哉至此则道其持后之言者天瑞则着圣人之道由天而之人故谓其不言说符则言圣人之道由人而之天故不免于有言始也不言而之天盖圣人之本心终也言而之人殆圣人之不得已尔且列子之道生知而自得奚假于学哉将以是垂训而为万世之师故始终必假师资之道以为言也与孔子不居其圣而曰好古敏以求之同意】
  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
  【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君子慎之】
  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徃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
  【出入徃来一机也人常昩扵至微之明必至扵物成数定而后能知其为出入徃来能见出以知入观徃以知来者其唯由本宗而兆变化之圣人乎易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太易未判万象浑沦两仪既分物物定位毫不能紊一二不可差声动则响应形生而影从在我者其度可拟在人者其稽可决适尧舜则帝业可循由汤武则王功可袭神农有炎之德得此而已虞夏商周之书载此而已法士贤人之言辩此而已虽至圣之人微妙通深不可识一出而应物未有不由此道以治也孟子自谓知言则曰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其言闲先圣之道亦曰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于圣人之未生逆知圣人之必行者以其不外乎稽度而已夫所谓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圣人不以人之爱恶我而有憎爱于人也盖曰人爱我必以我有以爱之也人恶我必以我有以恶之也】
  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庄子尝以珠喻黄帝之道矣珠之为物至圆而明宝之至也圆则物莫能窒明则物无不鉴故以得珠喻道之富且唯得道者万物皆备庄子所谓有万之富也重利以为富终扵危辱而已矣】
  列子学射中矣请于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射者非前期而中不可以为善射为其不知所以中也知其所以中则其中在我而甘蝇飞卫之巧可能也治国治身亦若是矣能察存亡之所以然故以道御时常存而不亡也如存亡之体已着则虽察之无益矣】
  列子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故不班白语道矣【一本作失】而况行之乎
  【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是少壮之时也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安可以语道至于班白则欲虑柔而体将休焉故可与语道而行之也虽然此以人之役于大化者为言耳亦有循大化而不与化俱者常不失其赤子之心虽壮而不骄虽耄而不耗其于语道无徃而不暇矣】
  故自奋则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则孤而无辅矣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故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
  【不为事任而材者尽其力故年老而不衰不为谋府而智者用其谋故智尽而不乱虽以尧舜之聪明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治国之难如此而已安以恃自贤之行为哉】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刻玉为楮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则人之智巧可以侔造化如此然刻玉者三年而成一叶造化之运阳气回倐然周天地徧万物荣枯而拆甲雕刻众形而不为巧且有若宋人之巧仅得食于宋国耳况于巧不尽若宋人者哉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防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圣人之扵辞受无所苟也非其道虽身死而不受也宁以妻妾之奉而为之乎以渉世是以免扵难】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以为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以为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人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于贫羡施氏之有因从请进趣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争所务兵食而已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于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智苟不足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则勿重言【齐之国氏宋之向氏其贫富之不同者向氏不喻国氏之道也北宫子西门子其造事之穷达不同者德命之厚薄或异也若鲁之施氏孟氏所业既同则非若国氏向氏之不同道也亦非若北宫子西门子德命之厚薄也齐因太公之俗继以管晏之治卫封自康叔武公嗣修其政故卫多君子而齐卫之国所务者仁义而已楚居蛮夷武王尝欲以敝甲观中国之政庄王观兵于洛郊而问周鼎秦自孝公以下食六国秦楚之王所务者兵食而已施氏以孟氏之所以事卫之术而事楚干秦之法而干齐故无适而不利孟氏亦以干卫之术而之秦适秦之法而干卫则亦与施氏同功矣奈何易置其术耶故施氏以为其无适时之智孟氏亦释然无愠容矣仁义为治之德盛故其得罪也大兵权强国之术浅故罪止于刖耳虽然投隙抵时应事无方者属乎智天下之事固有智之所无奈何者则二氏之穷达是亦有命而已而列子称其言者盖符之论不离于形名之稽度如以物之穷达一切委之于命则学者将趋于聚块积尘之无为而非道矣故于此特不废适时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