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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至德真经解
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阏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乆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
【子列子之学于老商子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则于口之所欲言意之所欲行莫得而恣也故老商见之始一解颜而笑至于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则于是乎得恣而肆之勿壅勿遏矣故老商许其内外进矣所谓恣耳之听恣目之视恣鼻之向恣体之安亦若是而已非曰玩足于声色嗅味以犯人理之所恶然后为恣也能进此者是所谓闻道也朝闻道夕死可矣故虽一日一月之生亦足以为养矣又奚以戚戚然乆生为哉此列子论养生之至理也管仲晏子曾西之所不为曾何足以进此道乎盖晏平仲豚肩不掩豆是躬俭者也管夷吾三归反玷是好奢者也晏平仲管夷吾其问其答固宜若是矣二子之问答譬犹果蓏之理其言适有与道相当者故列子取其说以寓夫至道非欲学者为管晏之所为也】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沉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裳绣文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得道者之于送死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以星辰为珠玑以万物为赍送则其所遇乌乎徃而不可哉】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钟积麴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踈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聃于色也屏亲眤绝交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耶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乆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智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乆矣择之亦乆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阳及以难遇之生俟阳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佗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尔非子之功也
【肆情于色人情之所惑着人理之所甚丑者恣口之饮人情之所同欲先王之所诰戒者常人之情目欲视色至于阏明而不得恣者非真能黜嗜欲也畏夫性命之危有所拘而不得逞耳口欲羙味至于阏适而不得恣者非真能忘好恶也恶夫名声之丑有所避而不得恣尔由是尊礼义矫情性终于其身视其外若能恬淡无为者语其坐驰之情则甚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志念所在无所不至亦无所不为矣若是则百年之生内愁其心智外苦其形体亦何生之乐哉若夫朝穆之所为则真而已矣其所谓恣口之饮者非荒酖于酒也其所谓肆情于色者非沉湎冒色也盖朝穆于世道之安危人理之得丧知之乆矣择之亦乆矣为欲画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故恣口之饮肆情于色虽名声之丑曾不遑忧性命之危亦不暇恤此所谓治内而不治外无愧乎道德不为仁义之操而敢为滛僻之行者也以其道之真以治身者推而行之天下可土苴而治也子产方且以乘舆济人于溱洧为治未免为国人之所非邓析之所屈所谓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者也安足以知二子之真其不能知则亦已矣又以辞乱其心荣辱喜其意则其为诚可鄙其意为可怜矣以是相郑而专国之政虽曰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初不知其所以为治是殆得之于偶尔岂其功哉子产之于朝穆适居季孟之间其趋操之不侔内外之异治若此故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也且为邓析者其初于朝穆之道为未察也故闻子产之言则与子产同其戚其终于朝穆之道为有得也故闻子产之言则与子产异其知也噫微邓祈之言则后之观朝穆者几不尽同子产之戚而终莫能知其真矣】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借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榭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尹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毕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迳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之在庭者日百徃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奉养之余先防之宗族宗族之余次防之邑里邑里之余乃防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防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厘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假干生闻之曰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叩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子贡以货殖累其身者也方其货殖财积而不敢用服膺而莫之舍满心戚焦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夫以子贡之富丰屋羙服厚味姣色以终其身无有于不足也其所以求益而不止者为子孙无穷之计也噫孙子非汝有也认而有之亦惑矣抑又苦体绝甘约己之养以货殖见弃于圣人门务求适其适可不为之大哀耶为端木叔者借其先赀初不知货殖之勤而有万金之累既已有之又能用之由是放意所好无不为而无不玩其适意而志得拟齐楚之君非特能用之至其气干之将衰又能防其有而尽之以俗观之薄于子孙之遗甚矣其后受其施者相与反其子孙之财是亦不为无所遗矣噫为木叔者其生也无货殖之累而尽一生之欢其死也不为子孙留财而不失子孙之财其所行所为是乃众意之所惊而诚理之所取诚理所在非圣人不足以尽之此束于教者所以不免于惊其神也噫狂圣异域奚啻天壤达而以为狂惑亦甚矣杨子谓大圣为难知不以此欤】
孟孙阳问杨子曰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乆生可乎曰理无乆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乆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乆生之苦也乎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于乆生则践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于其间乎
【囿于有生生不离形形终必弊役于有化化常流形形安能乆是以百年寿之大齐也得百年者千无一焉理或不能乆生而况于不死乎究其生之存亡初不属我察其生之忧患爰以乆生方其有生汝形之内五情之好恶汨于中汝身之中四体之安危迫于外一世之间万事之苦乐交于前一日之变与一月之化不异也一岁之迁与百年之变不殊也既闻而知之既见而识之既更而历之又安以乆生为哉虽然死之与生犹彼旦暮生奚足喜死奚足悲亦不可以其不足喜而厌于乆生也亦不必以其不足悲而乐于速亡也是以得道者之于生死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不为沟渎之自经也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不为吐故纳新之寿考也虽无心于乆生有若彭之寿亦不厌也虽无心于速亡有若颜之夭亦顺化也无不废无不任如斯而已】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楛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于易损下益上为损损上益下为益盖益必有损损终必益损益盈虚消息之理也若夫万物之生均含至理无欠无余増之一毫性无余地损之一毫性无余物则益之而损损之而益皆不中也名曰治之而乱孰甚耶唯无以损益为者则物我兼利之道也庄子言自容成氏而至于神农氏之时民皆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至老死而不相徃来可谓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也若此之时则至治矣】
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防于肌肤肌肤防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柰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佗事
【世之语杨子者以其道主于为我因谓虽拔其体之一毛而济天下亦所不为也列子称其言则异此矣杨子之言盖曰一世之大必非一毛之所能济一毛既不足以济一世矣又安以假济为言乎禽子之问亦不豫矣故杨子不应夫杨子之设心以为一毛之于肌肤虽若多寡之不同而肌肤固一毛之积均我体则均所爱矣柰何轻一毛而重一节哉能使人人尊生重本而不轻于一毛则天下有余治哉杨子之爱一毛者非爱一毛也爱其身也人皆爱其身而不知一毛之惜不惜一毛积而至于殒身而不知觉矣人于爱身则是之于爱一毛则非之弗思甚也尝观人之有生贵则治贱卑则事尊终身役役无非为物曾无一毫之为己曷亦不思我之生也其以我耶其亦为人而生我耶如其在我则我奚为而不自为耶且将以为人也我之不能自治又奚以为人哉列子深丑夫世之逐万物而不反者故其书毎托于杨氏为我之言禽子终不能达其况方且谓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是特见大禹墨翟之迹尔非特不知杨子亦不知大禹墨翟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佗事以其言之不也】
杨朱曰天下之羙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于河阳陶于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穷毒者也鲧治水土绩用不就殛诸羽山禹纂业事雠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楛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防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桀借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借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防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于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于死矣
【舜为帝之盛帝禹为王之首王周公之忠圣孔子之明道皆圣人之极致天下万世莫不尊亲者也而舜之穷毒禹之忧苦周公之危惧孔子之遑遽考之虞夏商周之书稽之孔子之言其理为不诬谓之戚戚然以至扵死不为溢恶之言矣至扵桀纣之逸荡放纵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此可谓熙熙然足于从欲之欢矣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而谓之四圣天下之恶归之桀纣而谓之二凶四圣被万世之虚名二凶享当身之实利实固非名之所与名固非实之所取要其所谓毁誉徒传于万世之下毁誉之者何能知其前为其毁誉者亦何知于后虽有毁誉与株块何以异哉谓美恶为同归于死不亦宜乎列子言此不欲天下之人去四圣之名趣二凶之实也使求道者审名实之俱非知忧喜之均累故以天下万世之所同是非者为言俾之遗圣人之迹而求圣人之道也且为四圣者乐天知命未始有忧其所谓穷毒忧惧皆不得已而应世与民同吉凶之患而忧民之忧尔其所以有圣智之名者亦人与之名而弗拒尔必知此而后知列子之言是乃与四圣同道者】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为群使五尺童子荷棰而随之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棰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防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治天下者必知所谓如运诸掌而后可以语治也杨子曰天下为大治之在道四海为远治之在心信斯言也则不下带而道存奚啻运诸掌哉苟能此道矣则我无为而民自治我好静而民自正是以不治治之也如欲治之而治则一妻一妾已不胜其治矣三亩之园已难为其力矣是使尧牵羊而舜荷棰之也故曰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