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寂者,无声。寥者,无形。既云有物混成,寻其形声,窗真空洞,无象无质,故曰寂寥。夫大块卓然,无物可比,且形影因待,犹言独化,况妙道廓然,何物能偶,故曰独立。物虽千变万化,出生入死,而妙道未尝迁革,故曰不改。且道之用也,散则冲和之气褊于太无,敛则纯精之物藏于黍粟,周流六虚,应用不穷,故曰不殆。物无大小,皆仰於道,得之则全,离之则顶,生之成之,咸有所赖,故曰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夫大道无形,故纸听莫闻,搏取不得,既无形声端绪,故不知其名。然而前称有物,则有体用,体用既彰,通生万物,就用表德,字之曰道,包含天地,其体极大,故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逝,往也。凡物之大,皆有边际,唯道无穷。无极往,无涯畔,故大曰逝。愈逝愈远,莫究其源,故逝曰远。虽远出八荒之外,而收纸反听湛然於方寸之间,若鉴之明应而不藏,故远曰反。反,复也。往而还复,没而复生,阴而复阳,皆道之化也。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
  道为天地之始,旷荡无不制围,万物得之则生,士民怀之则尊,故曰道大。天者颠而在上,运动不息,覆物无穷,故曰天大。地者凝而在下,寂然不动,柔顺安静,厚载无穷,故曰地大。王者清静无为,化被万物,黔黎之首,不敢与天地道为比,故云亦大也。域中四大,谓道天地王也。域者,限也。夫道大包宇宙,细入秋毫,或超象外,或处域中,自地而上,皆属于天,不叉高远苍苍之谓也。天在地外,地处天内。王者人伦之尊,居九州之问,皆处于域中。故曰域中四大也。而王者参天地之道,秉万物之权,於四大之中,预其一焉。庄子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帝王之德,配天地,可不慎乎。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此戒王者,当法象二仪,取则至道,天下自然治矣。夫王者守雌静则与阴同德,所载无私,是法地也。又不可守地不变。将运刚健则与阳同波,所覆至公;是法天也。复不可执天不移。将因无为,与道同体,其所任物,咸归自然,谓王者法天地则至道也。非天地至道之相法也,宜察圣人垂教之深旨,不必专事空言也。
  混成之道,是谓强名,强名四大,王居其一,王者以重制轻,故次之以重为轻根。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夫草木花叶轻脆而居标枝者,则为风霜之所零落,根本坚重而处于深下者,则物莫能伤而长存。以况治身治国,当以厚重为根本。夫龙蛇蟠屈沉静,则能变化升腾,虎豹威猛躁动,故遭射猎夭亏,以况治身者,心安静则万神和悦,故无嗜欲奔躁之患。治国者,君无为则百姓乐康,故无权臣挠乱之忧也。
  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
  辎,屏车,又大车也。重者,重其行事也。夫至人君子,未尝容易其言行,凡所行又具辎车,所言必重其事,言行尚尔,况於至道,岂敢须臾离乎。或以辎训静者,亦戒其静与重也。又解行迈之人,未尝远离其辎车重载者,以其衣食之资所在也。苟远而弃之,则有委困道途之患。以况君子,若离道之重静,以行轻躁其於身,患岂为细哉。
  虽有荣观,宴处超然。
  荣观,纷华貌。宴,安也。言至人君子,常怆怕其心,不以纷华荣观为美,无为宴安,超然远寄,遗其骄侈,此亦守重静之旨也。一本作荣馆、燕合者,谓不乐荣华之馆,宴安于小舍,而超然远适也。 
  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奈何犹如何,伤叹之辞也。言为万乘之尊,处大宝之位,岂可不守重静,轻身纵欲哉。夫为臣而不镇重,则失其身本,而亡其职分。古本作轻则失本,人君不守无为清静,躁动扰民,则失其君位,而丧其天和矣。旧说曰:人君轻易烦扰,则民离散,谁与为臣。人臣饰诈干禄,躁求权势,坐招窜拯,不得事君。二义俱通。
  重静之法,唯君子善行,故次之以善行无辙迹。
  善行,无辙边。善言,无瑕谪。善计,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
  善行者,顺自然而行也。《阴符经》云: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谓观自然之道,元所观也。执自然之行,无所执也。夫无观无执,盖得之於心,则不出户而无辙迸也。善言犹庄子之卮言,酌中之言,日新之变,合於自然,涯分而无过溢之谈。如是则无瑕疵谪责之过也。善计者,谓守一无为,因任万物,使长短广狭大小多少各尽其分,而不损其自然之村器也。庄子曰: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此贵夫无为而去其筹策也。《阴符经》曰: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衍,昭昭乎进乎象矣,此皆有为机变休咎之学也。至人游心於物之初,任万物之自治而不为万物所役,计已之身,即知于彼,故不用筹策。善闭谓心无为也,心无为者,虽声色在前,而诸境不入于纸听,此不用关楗而莫能开也。横曰关,立日楗。善结者谓以道约事也。至人简易无为,善以道绳约贪纵,自然结缚情欲,而修然清静,无劳解释也。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
  密用曰袭,圣人谓能行五善之圣人也。夫圣人体合自然,心冥至一,故能刍狗万物为而不恃,因人贤愚就之职分,使人性全形完,各得其用,故无弃人。又能随其动植,任其材器,使方圆曲直不损天理。至于瓦甓梯牌,咸有所施,故无弃物。常善者谓蕴其常道而能明悟任物也。《鸿烈解》曰:昔者公孙龙在赵之时,谓弟子曰:人而无能者,龙不能与游。有客衣褐带素而见曰:臣能呼。公孙龙顾谓弟子曰:门下故有能呼者乎。对曰:无有。公孙龙曰:与之弟子之籍。后数日,往说於王,至於河上,而杭在一泛,使善呼之一呼而杭来,故圣人之处世,不逆有侠能之士,故曰无弃人。
  故善人,不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资。
  善人者,谓有道之士也。《经》曰:立天子,置三公,此将以教不善之人也。故日善人,不善人之师。设有不善之人,善人亦资取役,使以渐化导之。《经》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此以德化摄伏不善人,为资给役用也。《鸿烈解》曰:楚将子发,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为偷者,往见曰:闻君求技道之士,臣偷也,愿以技斋一卒。子发闻之,衣不给带,冠不暇正,出见而礼之。左右谏曰:偷者,天下之盗也,何为礼之。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与。无几何,齐兴兵,伐楚,子发将师以当之,兵三却。楚良贤大夫皆尽其计而悉其诚,齐师愈强。於是市偷进请曰:臣有薄技,愿为君行之。子发曰:诺,不问其辞而遣之。偷则夜解齐将军之帐而献之。子发因使人归之,曰:卒有出薪者,得将军之帷,使归之於执事。明日又复往取其簪。子发又使归之。齐师闻之大骇,将军与军史谋曰:今日不去,楚军恐取吾头,遂还师。无技细而能薄,在人君用之耳。
  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大迷,是谓要妙。
  夫圣人虽游心於自得之场,不可不立其师资也。虽立师资,复恐贵尚其师,恰爱其资,泥於陈迹,不至远达,故再举不贵其师,不爱其资也。夫人虽因师发蒙,寻其至理,出自天性,是日独化。故伯乐不能御驽骀为骐骥,良匠不能伐柠砾为栋梁,将使人忘其企慕,然后可造至道之极。故列子师老商、友伯高而得风仙,既而日: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此真忘其师资者也。圣人虽知小夫执滞,言教又以此言,大为迷谬,然而垂训上士,使彼我俱忘,乃至言要妙之道也。
  善行善言,所以救人、救物也。为师为资,所以知柔、知刚也。故次之以知其雄。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
  雄,尊强也,先也。雌,卑弱也,退也。夫知己之尊,显出人之先,纵之则强梁生,而祸患至矣。乃处身卑微,守其柔弱,谦退下位,而天下归服,如水之流入深溪,既心宇如溪,是能保其常德不离于身,去刚躁之欲心,复性归於婴儿也。婴儿者,谕其怕然淳和,是非都泯也。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武,复归於无极。
  有道之士,心宇如溪,则虚室生白,昭昭明了,乃守其渊默,持之自晦,使光而不耀,此可为天下之法式矣。人取以为法式者,是见其常德,无所差武,将与道真极也。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於朴。
  有道之士,虽为人所法式,当守卑辱持胜自污,则天下归心,如水之投谷,器量如谷,是德充而无名,复归於道朴,朴谓隐材藏用也。
  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复於道朴,则浑沦宝冥视听无得,此乃体冥真理也。若於治道,则当散而为器。河上公曰:万物之朴散,则为器,用若道,散则为神明,流为日月,分为五行也。夫人真心之散,则为念虑,念虑一动,则百行彰而庶事生。庶事者,村器也。圣人就其材器,因其贤能,而用为百官之元长,故能大制群物,任之自然,而不割伤也。陆希声曰:於乎大道,废有仁义,大朴散而为器,圣人能用其器,故可以为群村之帅。夫唯大道不器,故能用此成器,大制不割,故能宰此群物。若未冥於道,而欲用天下之器,见制於物,而欲宰天下之材,吾必见其殆矣。
  知雄守雌,谦德如溪谷之就下,知白守黑,自晦为天下之法式。法式施用,将欲有所取焉,故次之以将欲取天下。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
  夫道无为自然也。虽秋毫之小而尚由之,况天下乎。今若不由其无为自然,而恃其果敢,将欲力取天下大器,而自纵有为者,非徒失道,吾必见其不得死已。已者,死也。
  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神器者,大宝之位是。天地神明之器也。人乃天下之神物也。庄子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此谓不治天下也。不治天下者,是以因循无为,任物自然,故天下安而神物宁也。不任无为自然而有所为者,犹拙夫斲木,虽加其工,所败多矣。故七窍凿而混沌死,鞭策威而马力竭,岂非为者败之乎。而又执而不移,自谓圣治,非唯丧至理,亦将自失其真。
  故物或行或隳,或陶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
  此八事,谓外物不可必也。夫世有诚心行其事者,有伪意而随之者,诚心则治,伪意则乱,治则自然,乱则有为也。或有呴之为温,谓赞誉成人之美者,或有吹之为寒,谓毁訾致人之恶者,又解呴温谕富贵,吹寒谕贫贱,犹春夏之长养,秋冬之肃杀,世事代谢,亦复如是。或有见强而扶之者,或有见赢而抑之者,或有扶之使强者,或有抑之致赢者,此人情之倾夺也。或有载而安之者,或有隳而危之者,自此已上,并是失於自然,专任有为果敢,欲有所取,而致斯弊也。
  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甚、奢、泰,皆过当越分之谓也。是以治天下之圣君,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拾乎有为,归乎无欲,去造作之甚者,复于自然,去服玩之奢者,复于纯俭,去情欲之泰者,复于清静,虽甚、奢、泰之三名,乃无为自然之一体,因兹奢泰,致其为之,故老氏特垂深戒也。
  将欲必败,强赢倾夺,纵已奢泰,不若以道佐人,故次之以道佐人主。
  道德真经藏室慕微篇卷之四竟
  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卷之五
  碧虚子陈景元纂
  道经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
  以,用也。夫贤臣用自然之道,辅佐圣君者,当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此用道辅佐圣君之术也。是以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岂可示强兵于天下。兵之兆在心。怀患未发兵也,疾纸作色兵也,傲言推校兵也,侈斗攻战兵也,此四者鸿细之争也。且人以暴陵物,物必伤之,是谓兽穷即搏,故曰其事好还。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师旅所居之处,叉多害物,侵民妨稼,致田荒室露,荆棘乱生,又大军一过,诛戮无涯,生死之冤感伤和气,阴阳凶变必水旱继生。治身解则多事为师旅,烦恼为荆棘,嗜欲为大军,疾病为凶年,随义纵横,渊旨莫尽。
  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侨。
  夫兵之害物也,神人共恶之。然而明王圣主,未尝去者,其所自来上矣。庚桑子曰:原兵之所起与始有人俱。又曰:有以咽药而死者,欲禁天下之医非也。有以乘舟而死者,欲禁天下之船非也。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禁天下之兵非也。兵之不可废,譬水火焉。善用之则为福,不善用之则为祸,是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罚不可偃於国,征伐不可偃於天下。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偃兵也,故以道辅佐人主者,当守雌静,不敢以兵强天下,不得已而应之,故曰善用也。果,勇也。言善用师者,勇於济难而已,不敢以兵刃取强於天下也。虽有果敢济难之勇,勿矜其能,勿伐其功,勿憍其心,是谓善用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