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

  兵戒轻敌,其言易知,故次之以吾言甚易知。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
  经曰:为无为事。又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又曰:行不言之教。并是无为,分内简易之道,言则不繁,行则不劳,是易知易行也。
  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莫能知者,下士也。下士欲恶滑愍,但见边缴,多惑於有为,好攻乎异端,不能除垢止念静心守一,至於虚无之道,黮暗而不知,茫然而莫行也。
  言有宗,事有君。
  此释易知易行所由也。宗,本也,君主也。夫百家之言,言虽殊途,而同归於理。得理者忘言,故言以不言为宗本矣。万绪之事,事虽异趣,而同会于功。成功而遣事,故事以无事为君主矣。此以不言无事为教,岂不易知易行邪。严君平曰:夫圣人之言,宗於自然,祖於神明,常处其反在言默之间,甚微以妙,归於自然,明若无见,聪若无闻,通而似塞,达而似穷,其事始於自然,流於神明,常处其和在为否之间,清静柔弱,动作纤微,简易退损,归於无为。
  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
  夫独无知之下士,好窜句游心於坚白同异之间,闻吾忘言道事之旨,忽去不信而大笑之,是所以不知我之道大而谓似不肖也。严君平曰:夫世之莫我知者,非我之道小而不足知,又非我之事薄而不足为也,又非世之好败恶成喜祸乐息而不我从也。天性与我反,情欲与我殊,智者蹈於情欲,终世溺於所闻,神气不我安,而心意不我然也。
  知我者稀,则我贵矣。
  夫至道之言,有宗有君,惟明者知之,故稀少疏阔矣。得是道者,万物尊之,故曰则我贵矣。开元御本作则我者贵,言法则我者贵矣。严君平曰:故其明不我见,其聪不我闻,是以深言反而受谤,大行远而得毁,独见之明,不用於世,独闻之聪,见羞於民,事顺神明者,不合於俗,功配天地者,不悦於众。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褐,裘也,贱者之服。玉洁润而比君子之德。夫圣人内蕴道德,喻怀玉也。外无文采,喻被褐也。是以内虽昭旷,外若愚昏,珠藏蚌胎,玉蕴石间,天下莫能知,则我道贵矣。
  凡间妄知圣人藏知,故次之以知不知。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夫圣人禀气纯粹,天性高明,内怀真知,万事自悟,虽能通知而不以知自矜,是德之上也。中下之士,受气昏浊,属性刚强,内多机智,而事夸大,实不知道而强辫,饰说以为知之,是德之病也。庄子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此亦所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圣人真知妙本,洞达杳冥,是以六通四辟,上下无常,悗然无心,释然无累,而又常患。世俗妄执强知之病,动入死地,往而不返者,良可叹息。此明圣人慈心,独能病患。世俗有此强知之病,其於圣德,何病之有,则是真知不病,而强知病矣。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夫圣人者,能知无知达道之机,损聪弃智,实无世病。慈仁哀悯,能病众生之病者,以其自无病也。使其有病,又安能病众生之病哉。庄子曰:人莫镒於流水,而镒於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於地,唯松栢独也。正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此先能正己,然后能正韦生,犹圣人不病,以其病病也。
  强知失道,触冒致灾,灾数至而民不畏,故次之以民不畏威。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矣。
  夫世俗不畏天威国威,则大威至矣。大威谓死兆也。君子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夫人立身,以畏为本,若以小恶为无伤而不畏,积之盈贯,以致乎大威至而不可逃也。严君平曰:大威已至,乃始为善,当是之时,道德不能救,天地不能解,非天之罪也。乐高安大,负威任势,忘忧失畏,不求於己。故忧於身者不恐於人,畏於己者不制於彼,慎於小者不惧於大,械於近者不悔於远。
  无狎其所居,
  古本作狎,习也。所居谓所处也。言畏慎之人,凡居处当择善邻,无习恶友,清净自守,卑退自持,灾祸莫干,形全神王,斯畏慎之深也。开元御本作狭者,谓宽其所居之处,不可强梁自处,在乎和光容众,不逢於物也。旧说日神所居者心也。人当忘情去欲,宽柔其怀,使灵府闲豫,神栖於心,身乃存也。
  无兽其所生。
  驮,恶也。道所生形,故曰所生。夫人不可驮恶其道,当服勤尊仰,畏道畏天,则可永保元吉。若纵其欲,驮道慢德,祸不旋踵矣。旧说身所生者神也。人由神而生,所生谓神也。神明托虚好静,人能洗心息虑,神自归之。若嗜欲黩神,营为滑性,则神气散越而生亡。故劝令无驮所生之神,以存长久之道也。
  夫唯不耿,是以不默。
  夫独畏道畏天之士,惟精惟一,造次必於是,类沛必於是,安有歌恶怠惰之心,是以天道密佑,降之百祥,是故交相保爱而不状恶也。开元御疏曰:惟精惟一者,《尚书·大禹模》 舜命禹践位之词也。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则难安,微则难明,惟精惟一,可以允执厥中也。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
  夫圣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省己心原,自知善恶。澡雪涤除,使尘垢不入其合,是之谓自知也。既而体道渊默,昼夜动行,不贾街才能,爚乱於物,恐其违理失当,同乎不畏威者也。
  自爱不自贵。
  圣人葆爱其身,知身乃大道之所生,不纵嗜好,畎恶息惰,伤於至理,亏损形神,是之谓自爱。若乃贪厚味美服,好色音声肆,情性之所安,耳目之所娱,自贵而贱物,是狎其所居而不能清静自守,岂畏慎於细微者也。
  故去彼取此。
  若去彼自见自贵之憍纵,取此自知自爱之畏威,得尊道奉天之理不厌恶於人,是故威罚外消,生道内足也。
  不为为恶务於勇杀,故次之以勇於敢则杀。
  道德真经藏室慕彻篇卷之九竟
  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卷之十
  碧虚子陈景元纂
  德经
  勇於敢则杀,勇於不敢则活。
  刚决为勇,铃果为敢,夫刚毅之人,无所畏忌,见威不惧,必果无回,恃其凶顽,便施诛戮,故曰勇於敢则杀。夫怀道之士,馑於去就,检身知退,静顺柔和,弗敢有为,不忍杀伤,故曰勇於不敢则活。
  知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
  两者谓敢与不敢,杀与活也。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以慈为实,而不乐杀人也。死者人伦之荼毒,含生之类皆恶之。勇於果敢者杀之道也。勇於慈仁者活之道也。若以此义守而不变,是未明天地杀生之权也。今日或利或害者,是於杀活有所未定邪。夫人为不善於显明之处,人得而诛之。为不善於幽闲之所,鬼得而杀之。此虽大圣之慈,天道之仁,不能悯救也。若乃宥而赦之,必有反报之祸。夫有可以杀而杀之者,有可以活而活之者,有可以杀而不可杀者,有可以活而不可活者,有活之而为祸者,有杀之而为福者,何邪。然天之所恶,而人孰知其故。若非体真造化,安知祸福之端,利害之元,虽有圣人之明,犹难於勇敢之事,况非圣人而敢私心杀活哉。故犹难之也。严君平曰:凡此二功,勇敌敢均,计策外驰,射身相非,与天异意,与地异心,奋情舒志,各肆所安,或以千乘变为亡虏,或以匹夫转为君王,故物或生之而为福,或生之而为祸,或杀之而为福,或杀之而为贼,二者深微,莫能穷测也。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
  大天道自然平施不逆万物,而万物自专之,岂与人校其敢与不敢,杀与活哉。然而人自服从者不与物争,而能善胜者也。所谓胜物而不伤二田勇敢也。
  不言而善应,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福善祸淫之应,信不差矣。
  不召而自来。
  天道高远,又无言教,何尝呼召万物,而万物皆背阴向阳,春生秋实者,阴阳生杀之正令也。
  默然而善谋。
  开元御本、河上公本并作谭然。严君平今作默。王弼本作坦。夫天道寂默无情,至公不二,行吉者以吉祥报之,行凶者以凶祥报之,其於人伦生杀之威,象纬行度之轨,未尝差忒,岂非善能谋画者也。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张自然之罗,故曰天网。纵太虚之宽,故曰恢恢。四达皇皇是谓练,幽明难逃是谓不失也。
  勇敢则杀,常不畏死,故次之以民常不畏死。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不畏死有二义,达者得其常理而不畏死。愚者失其常理而不畏死。夫人生而静天之性,乐生恶死人之常。耕而食,识而衣,安其居,乐其业,养生葬死,此世之常礼也。夫民存常性,官守常法,而无枉滥,皆得其死。民生死得常,则何畏之有。逮德下衰,不能无为,禁网繁密,民不聊生,盗窃为非,欺给生乱,小恐惴惴而怀惊,大恐缦缦而忘死,如何刑法滋深,主司暴酷,更以大辟族诛之令恐惧良民哉。古本作如之何其以死惧之。
  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
  畏死亦有二义,养生谨慎之人畏天死而修德也。造恶偷安之人畏刑死而矫法也。且人之自然也,舍餔而熙乎,憺怕鼓腹而游乎。混茫而不知老之将至,此顺化之民也。今乃法令滋彰,动入死地,是使民常畏死也。民畏死则偷安其生,而兴奇变奸诈之心以矫其法令,奸诈生而祸乱作,则主司者得专执而杀戮,砍其奸诈绝踪,谁敢犯之者也。
  常有司杀者杀。
  河上公曰:司杀者谓天居高临下,司杀人之过。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言天鉴孔明无所不察,何须椎相梡断深严刑典也。杜光庭曰:司主也,大之养人也。厚爱人也。至南宫丹箓赏善而司生,北官黑簿纪过而主死,天地万神司察善恶,以惩以劝,俾其革恶而迁善也。故有功者延年,有罪者夺算,毫分无失,如阳官之考较焉。天有司命四司之星,在虚危之间,主人功过年寿,所谓天之司杀也。斜察罪福,使世人知修善戒恶焉。人君以善教人,动怀慈恕,其不善者,天之司杀当自杀之。天网宽大,疏而不漏,违天反道,於何逃罪哉。
  夫代司杀者,是谓代大匠斲。
  夫主司荷察、专任刑法,峡代造化生杀之权者,如拙夫之代良工也。
  夫代大匠斲,稀有不伤其手者矣。
  夫以拙夫而代良匠斯木,岂唯残材毁扑,抑亦伤手碎指矣。以喻主司代造化生杀之权,而轻肆其刑政,不惟俟害良民,抑亦断丧和气。夫天道高明,人识近蔽,用近蔽之人代高明之天,以政物理缪误,而失自然之治矣。
  民不畏死,惟惧於饥,故.次之以民之饥。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
  夫民者,国之本也。政令烦则赋敛重,民贫乏则国本弊。是以君待民而食,上资下而立,君税取多则上下同饥。剥下盈上则君人俱弊。杜光庭曰:立法垂宪,古有明文。食也,充君之庖。税也,输国之赋。什一之税,务在其轻,赋重则民贫,赋轻则民足,民足则国泰,民贫则国危,理在酌中,法无太酷,所以铸刑书而物怨,作丘赋而邦贫,齐侯以重钦致亡,田氏以厚施成霸,皎然目君宜鉴焉。
  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
  有为则政烦,无为则简易。易则易从,烦则难治。夫上有击鲜玉食之厌,则下有腐埃糟糠之美,网密令苛,故难治也。
  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
  夫政令烦苛,赋敛重大,而民亡本业,亡业则触法犯禁,轻就死地,以其各求养生之具太厚,致有蹈水火而不惧,逆白刃而不惊者,故曰是以轻死。
  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於贵生也。
  夫贪生趋利,如羊就屠,自速其死耳。独有外形忘生者,处阜隶而不辱,食草蕾而常甘,虽世事崄巇,亦陆沈而安隐,是有以异乎贵生者也。贵生,益生也,又自贵也。目贵其生者,谓身欲安逸,口欲厚味,形欲美服,目欲好色,耳欲音声,若不得,则大忧以惧,以至乎过责分外而轻入死地也。
  民饥则精神散而轻死,足则柔和全而重生,故次之以民之生也柔弱。
  民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夫民之生也,含元和之气,抱真一之精,形全神王,故其百骸柔弱。及乎死也,元和之气散,真一之精竭,形亏神亡,故百骸坚强也。
  万物草木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夫万物草木生也,则天地之气流行乎内,阴阳之液润泽乎外,故春条青青而可结,夏叶敷荣而可巷者,柔脆也。逮乎死也,则天地之气消散乎内,阴阳之液乾燥乎外,故秋实丹黄而凋落,冬枝焦朽而可折者,枯槁也。前明有识,此举无情。无情者,以气聚散为荣枯。有识者,以道存亡为生死。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开元御疏曰:草木生则柔脆,死则坚强,则知人为坚强之行,是入死之徒,为柔弱之行,是出生之类也。严君平曰:阳气之所居,木可巷而草可结也。阳气之所去,水可凝而冰可折也。故神明阳气生之根也。柔弱物之药也。柔弱和顺生长之具,而神明阳气之所托也。万物随阳气以柔弱也,故坚强实死之形象,柔弱润滑生之徒类也。
  是以兵强则不胜,
  玉真曰:夫兵者,凶险之器,斗争之具,所触之境与敌对者也。兵强则君逸而将桥,将侨则卒暴,以逸君御憍将,侨将临暴卒,且败覆之不暇,何胜敌之有哉。故桀、纣以百万之师而倾四海,始皇以一统之业而丧九州,项羽忽霸而遽亡,王莽既篡而旋灭,符坚狼狈於淮水,隋炀分崩於楚宫,此数家之兵皆多至数兆,少犹数亿,无不恃其成以取败,此皆兵强不胜之明验也。又兵者求胜非难,持胜其难,唯有道之君乃能持胜。向数君之败,皆由不能持胜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