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取善集

  引万方之罪归己,是受国之垢浊也。故为一国之君主,称孤、寡、不谷,是受国之不祥也。故天下之人归往矣。
  正言若反。
  王元泽曰:反於小知之近情,而合於大道之至正。
  苏子由曰:正言合道而反俗,俗以受垢为辱,受不祥为殃,故也。
  此章言柔弱胜刚强。故先举水以为喻,后引圣人言以信之。
  和大怨章第七十九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
  吕吉甫曰:复雠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不由此道,则怨之所生也。而人欲和之,不可胜解矣。故曰:和大怨者,必有余怨。不善者,吾亦善之。乃所以为德善。和大怨而不免於有余怨,安可以为善哉。
  人君不能无为无事,谦卑柔弱,而民乃多欲好争,怨恶并兴。人君立法以绳之,其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而和报其怨,奈何奸诈愈甚而怨恶益多,则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契,
  河上公曰:古者圣人执左契,合符信也。无文书法律,刻契合符,以为信也。
  陆希声曰:古者结绳为约,而民不欺。破木为契,而民不违。何者,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也。故圣人之心,与百姓心,犹左右契尔。契来则合,而不责於人,故上下相亲,怨用不作。
  李荣曰:古者圣人刻木为契,君执於左,臣执於右,为信合之於符契,不复制之以法律,於物无罚,故曰:不责於人。是故不罚不责,何怨何和。
  王弼曰:左契,防怨之所由生也。
  而不责於人。
  吕吉甫曰: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於人,是乃使复雠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而天下平均之道也。盖古之献牛马者,执右契,右契所以取,左契所以与,则左契者常以与人,而不为物主者也。圣人为而不恃,功成不居,每以有余奉天下,至於杀人则有司杀者,杀而未尝尸之,则是执左契以与人,而不为物主此,其所以无怨而不责於人之道也。夫岂以和之为悦乎。
  王元泽曰:左契取於人,右契取人。左无事而右主权,故古者分契之法如此也。圣人执左契,不从事於物,而物自来合,吾应其合者尔,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然则圣人常受天下之责,而无责人之心,是以终无怨。庄子曰:以得为在人,以失为在己,汤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此之谓也。《记》曰:献牛马者操右券,盖献者并券以进,是知左券乃受责者之所执。《史记》曰:操右契以责事。
  故有德司契,
  王元泽曰:不从事於物,而应物之合者。
  严仙曰:求诸己。
  有德之君,司察契信,不令怨生,而后责於人也。
  无德司彻。
  河上公曰:无德之君,背其契信,司人所失。
  严仙曰:求诸人。
  舒王曰:司彻通於事,则不能无责於人。不能无责於人,则不能使人之无怨。此其所以为无德也。
  彻,通也。无德者物物求通,而有和怨之心焉。慈,彻也。秪所以为蔽欤。故曰:乐通物,非圣人也。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御注:善则与之,何亲之有。
  吕吉甫曰:无亲而唯善人之与,是亦执左契而不责於人之道也。
  王元泽曰:唯天无心,但善则与明,天与圣人同道也。
  此章言有心和怨,不若无心司契。和怨则必有余怨,司契则不责於人。天道无亲唯善,则与是亦执左契,不责於人之道也。
  小国寡民章第八十
  小国寡民。
  河上公曰:圣人虽治大国,犹以为小,示俭约,不奢泰。民虽众,若寡少,不敢劳也。
  臧玄静曰:土地不多为小国。士卒不众为寡民。
  王元泽曰:小国寡民,则民淳厚,盖国大民众,则利害相摩,巧伪曰生。观都邑与聚落之民,质诈殊俗,则其验也。
  小制国则事简,寡聚民则民淳。事简民淳,可以复太古之治矣。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舒王曰:夫民之寡,则吾之用亦狭矣。故小国之寡民,虽有什伯之器不用矣。
  王元泽曰:十人所共谓之什器。百人所共谓之伯器。清静之治,务使民各遂其生理,而不妄兴作,终无连群聚众之事,故虽器有什伯而不用也。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河上公曰:君能为民兴利除害,各得其所,则民重死而责生也。政令不烦,则民安其业,故不远迁徙,离其常处。
  王元泽曰:乐生遂性,故重死。安土无求,故不远徙。
  重死者不轻生也。与人之轻死以其生,生之厚者异矣。不远徙者,安其居也。与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者异矣。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御注:无绝险之迸,故虽有舟舆,无所乘之。无攻战之息,故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纂微曰:刳木为舟,以济於水,斲轮为舆,以通於陆。盖适远之用也。无为之世,山无蹊隧,泽无舟梁,本绝往来,何所乘用。
  张君相曰:兵以讨逆,武以静乱,上既行道,下乃好德,自然从化,何事陈兵。内明舟舆以喻小乘,甲兵以喻小智,行人心安,实相废而不用。
  王元泽曰:民自足於性分之内,则无远游交战之患。
  曹道冲曰;大国不侵,小国守土,介冑戈矛,不战安用。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王元泽曰:事简民淳,故无用文契。
  唐明皇曰:舟舆所以利迁徙,甲兵所以徇攻战,两者无欲,故无所乘陈,返朴还淳,复归於结绳之用矣。
  疏曰:古者书契未兴,结绳纪事,故《系辞》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欲明结绳之世,人人淳朴。文字既兴,诈伪日渐。今将使人忘情去欲,归於淳古。故曰: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御注:耕而食,织而衣,含哺而嬉,鼓腹而游,民能已此矣。止分故甘,去华故美,不扰故安,存生故乐。
  唐明皇曰:不贪滋味,故所食常甘。不事文绣,故所服皆美。不饰栋宇,故所居则安。不浇淳朴,故其俗可乐。
  邻国相望,鸡犬之音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王元泽曰:此尽性之治,民亦尽其性。窃尝考《论语》与《孟子》之终篇,皆称尧、舜、禹、汤圣人之事业。盖以为举是书而加之政,则其效可以为此也。老子,大圣也。而所遇之变,适当反本尽性之时,故独明道德之意,以收敛事物之散,而一之於朴诚。举其书以加之政,则化民成俗,此篇其效也。故《经》之义终焉。
  吕吉甫曰:三代以来,至於周衰,其文弊甚矣。民失其性命之情,故老子之言救之以质,以反太古之治。然《诗》、《书》之所言,则止於尧、舜三代,而老子欲反太古之治,何哉。曰:夫道与世交相丧久矣,非大道不足使人反性命之情,言道而不及其世,不足以知大道之已试,此其所以必反太古之道也。然则世去太古也久矣,遂可以尽复乎。曰:未可也。然则其言之何也。曰:礼至於兼三王,乐至於备六代,其文极矣。然而礼不以玄水大羹而措之醴酒和羹之下,乐不以嘒管清磬而加之朱弦疏越之上者,使人知礼乐之意,所不得已者,如彼而所欲,反本复始如此也。方斯时也,孔子方求文、武、周公之坠绪,而赓之老子论其道,与世如此,其意亦犹是而已矣。譬之月建巳,而火始王,而金气已生於其间矣。此五村所以相继而不绝也。故闻古之治,虽有什伯之器而不用,有舟舆而不乘,有甲兵而不陈,则举大事,用大众,非得已也。闻其民结绳而用之,邻国相望,鸡犬相闻,至老死不相往来,则烦文倦令,督稽趣留,而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非得已也。则不得已者,常在於此,而所欲复者,常在彼也。则其肯烦事为以深治人之过乎。然则欲天下不安平泰,不可得也。即没而不言,犹屏玄水彻疏越,其孰知礼之宁俭而乐之节乐,而反本复始之意乎。夫圣人之言,岂小补哉。
  居相比也,声相闻也,近而不交,无求之至也。是篇言小国寡民,则事简民淳,可复太古之治。自结绳而下,皆太古之治也。诚举是书,以化民其效,可以如此。
  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
  信言不美,
  舒王曰:信者,性也。言近於性则极,天下之至顺。故言之信者不美。夫治天下,至於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老死而不相往来,则治之极。复收敛而归於道,故次之以信言不美。
  王元泽曰:信言要於道,道之出口,淡乎无味,何美之有。
  盗言孔甘,甘者味之美者也。貌言华也,华者色之美者也。巧言如簧,簧者声之美者也。信言者以道而言也,淡乎无味,而非道也。言无华绮,而非貌也。言无韵丽,而非黄也。此所以不美欤。
  美言不信。
  河上公曰:美言者,滋美之华辞。不信者,饰伪多空虚。
  计王曰:言之美,则不能近於性矣。故美言不信。
  王元泽曰:离道而语事物,虽足以美浅闻之听,而非至论也,故不足於信。
  善者不辩,
  善行道者,无辩说。
  辩者不善。
  唐明皇曰:空滞辩说,故不善。
  王元泽曰:言以明道而已。道要不烦,何用多说。孔子曰:辞达而已。
  知者不博,
  御注:知道之微者,反要而已。《经》曰:少则得。
  纂微曰:夫知者谓知其道也。明於理而知根本,得其要而已矣,何必博乎。所谓少则得。
  博者不知。
  御注:闻见之多,不如其约也。庄子曰: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
  河上公曰:博者多见闻,不知者失要真也。
  苏子由曰:有一以贯之,则无所用博,而日益者未必知道也。
  圣人不积。
  王弼曰:无私自有,唯善是与,任物而巳。
  既以与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王元泽曰:为人者,施於事业,以治天下也。因其势而利之,则吾道不亏,而事业弥广矣。与人者,授之以道也。授之以道,如天生物,吾未尝费而物日以伙。既云无积,故又明能赡足万物,盖唯无积,乃所以能足也。
  曹道冲曰:博施之富无尽,不积之应无穷。妙用日生,求之不屈,大施日与,取之益丰。
  有积也,故不足。无藏也,故有余。圣人不积,亦虚而已。虚故足以应拿,实而不屈。所以与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也。
  天之道,利而不害;
  御注: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而物实利之,未始有害。
  卢裕曰:人道利於此者,或害於彼。天道均平,故有利无害。
  顾欢曰:善者得道以成,恶者得道以化,同归乎一,利而不害。
  天法道,故春夏生之育之,秋冬成之熟之。是利而不害也。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吕吉甫曰:老子之言也,内观诸心,外观诸物,仰观诸天,俯观诸地,无有不契,是信也。然而下士闻而笑之,天下以为似不肖,是不美也。言之至近,其指至远,是善也。然而非以言为悦,是不辩也。其知至於无知,是知也。而其约不离吾心,是不博也。而学者以美与辩与博求之,则疏矣。老子之道也,以有积为不足,虽圣智犹绝而弃之,是无积也。故至无而供万物之求,则是愈有而愈多也。而学者於是不能刳心焉,则不可得而至也。凡物有所利,有所不利者,所不利则不能不害矣。唯天之道,无所利则无所不利,无所不利则利而不害矣。凡物之有为者,莫不有我,有我故有争,唯圣人之道,虽为而无为,无为故无我,无我故不争,是天之道而已矣。
  圣法天虽为也,而为出於无为,化成事就不与物争,故能全其圣功也。此章总叙作《经》之旨,体道而言也。道淡无味,故不美。言以明道,故不辫。道要不烦,故不博。圣人体道,故不积。以至无供万物之求,故愈有愈多。天法道,故利而不害。圣法天,故为而不争。诚欲体道德之说,莫尚於利物而· 不争,故以此终焉。
  道德一合论
  未形之先,道与德俱冥。既形之后,道与德俱显。孰为道乎,物莫不由者是已。孰为德乎,道之在我者是已。自其异者视之,道之与德,虽有两名。自其同者视之,道之与德,不离一致。道降为德,而德未始外乎道。德出於道,而道未始外乎德。《南华经》云: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之谓德。自其有一未形而言,谓之道。自其物得以生而言,谓之德。又曰:德总乎道之所一,道德合则浑而为一,离则散而为二。今言《道德经》者是也。
  言《道经》、《德经》者,非也。后人见上经之首取其道可道,因名为《道经》也。下经之首取其上德不德,因名为《德经》 也。兹道德之所以分裂欤。上经
  止言其道,何以言孔德之容,唯道是从,是道不离於德也。若下经止言其德,何以言道生之,德畜之,是德不离於道也。以经考之,道德相须,不可偏举。尝试论之,夫道非德无以显,德非道无以明。道无为无形,故居化物之先。德有用有为,故在生化之后。道居先,故处於上。德居后,故处於下。道德合而为一,不可分而为二也。《西升经》云:道德一合,与道通也。《南华经》云: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以是推之,道德相须而不相离也明矣。
  司马温公述要
  太史公曰:老子着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后人因其篇首之文,上篇曰道,下篇曰德。夫道德连体,不可偏举,今从本名。
  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十二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