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真经缵义

  老子曰:释道而任智者危,弃数而用才者困。故守分循理,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成者非所为也,得者非所求也。入者有受而无取,出者有授而无与。
  因春而生,因秋而杀,所生不德,所杀不怨,即几於道矣。
  道在乎治,数关於时。任智释道,用才弃数,危困之阶也。惟守分循理,得不喜成,失不忧退。物之入者,有受无取;物之出者,有授无与,因时而行,生不为德,杀不为怨,则近乎道矣。
  文子问曰:王者得其欢心,为之奈何?老子曰:若江海即是也,淡兮无味,用之不既,先小而后大。夫欲上人者,必以其言下之,欲先人者,必以其身后之,天下必效其欢爱,进其仁义,而无苛气,居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众不害,天下乐推而不厌,虽绝国殊俗,蜎飞蠕动,莫不亲爱,无之而不通,无往而不遂,故为天下贵。
  江海善下而有容,故百川归之。王者法之以为治。容民畜众,故得百姓之欢心,乐共推戴,天下归往矣。草木昆虫,亦将欣服,其贵可知。
  老子曰:执一世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譬犹胶柱调瑟。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上古之王,法度不同,非故相反#5也,时务异也,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为法者,与化推移。圣人法之可观也,其所以作法,不可原也,其言可听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三皇、五帝轻天下,细#6万物,齐死生,同变化,抱道推诚,以镜万物之情,上与道为友,下以化为人。今欲学其道,不得其清明玄圣#7,守其法籍,行其宪令,必不能以为治矣。
  一炁运行,四时更变。有不容不尔者,天道然也。皇帝、王伯之治不同者,若出人为,实由天运。故不可执一世之法籍而为传代之治,惟随时而举事,随事而应变,则可以论世立法。如冬不可葛,夏不可裘,知天道者能之。
  文子问政,老子曰:御之以道,养之以德,无示以贤,无加以力,损而执一,无处可利,无见可欲,方而不割,廉而不刿,无矜无伐。御之以道则民附,养之以德则民服,无示以贤则民足,无加以力则民朴。无示以贤者,敛也,无加以力,不敢也。下以聚之,赂以取之,俭以自全,不敢自安。不下即离散,弗养即背叛,示以贤即民争,加以力即民怨。民离散即国势衰,民背叛即上无威,人争则轻为非,下怨其上即位危。四者诚修,正道几矣。
  古人以道德为政,后世以功力为政。以道德则民服而风俗淳,以功力则民怨而战争起。故御之以道,养之以德,无示以贤,无加以力,则无为而天下治矣。
  老子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用也,下言者权用也。唯圣人为能知权,言而必#8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直而证父,信而死女,孰能贵之?故圣人论事之曲直,与之屈伸,无常仪表,祝即名君,溺即捽父,势使然也。夫权者圣人所以独见,夫先迕而后合者之谓权,先合而后逢者不知权,不知权者善反丑矣。
  上言下用,经者,权之体也。下言上用,权者,经之用也。经权相济,事无不宜。唯圣人知权,言而叉信,期而必当,与之屈伸而审其迕合。若夫执中无权,则不能随时而适变。胶柱鼓瑟,善反丑矣。
  文子问曰:夫子之言,非道德无以治天下也,上世之王,继嗣因业,亦有无道各没其世而无祸败者,何道以然。老子曰:自天子至于庶人,各自生活,然其活有厚薄,天下时有亡国破家,无道德之故也。有道德,则夙夜不懈,战战兢兢,常恐危亡;无道德,则纵欲怠惰,其亡无时。使桀纣修道行德,汤武虽贤,无所建其功也。夫道德者,所以相生养也,所以相畜长也,所以相亲爱也,所以相敬贵也。夫聋虫虽愚,不害其所爱,诚使天下之民,皆怀仁爱之心,祸灾何由生乎。夫无道而无祸害者,仁未绝义未灭也。仁虽未绝,义虽未灭,诸侯已轻其上矣。诸侯轻上,则朝廷不恭,纵令不顺。仁绝义灭,诸侯背叛,众人力政,强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击为业,灾害生,祸乱作,其亡无日,何期无祸也?
  古之治天下者,道德衰而仁义次之,仁义衰则祸乱作,战争兴焉。上世嗣王,如桀纣之主,国未云亡,诸侯已有轻上之心,则道德丧而仁义衰矣。故汤武起而夏商绝,若周之幽、厉视桀纣,才一间耳,故不免大戎之杀,骊山之死,诸侯力政,强陵弱,大侵小,六国从衡,与周俱亡,可不镒乎?
  老子曰:法烦刑峻,即民生诈,上多事则下多态,求多即得寡,禁多则胜少,以事生事,又以事止事,譬犹扬火而欲使无焚也;以智生患,又以智备之,譬犹挠水而欲求其清也。
  法本以求,治烦则生乱;刑本以禁,奸峻则兴诈。夫上多事而欲民无事者,是犹强之饮而责其醉也,则是罔民也矣。安可云治乎?
  老子曰:人主好仁,即无功者赏,有罪者释;好刑,即有功者废,无罪者及;无好憎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合而和之,君也;别而诛之,法也。民以受诛,无所怨憾,谓之道德。
  好仁而不知为政,赏及无功,释及有罪,犹能害政。好刑而不知为法,废及有功,诛及无罪,其害深矣。惟至公不偏,合於道德,赏不致滥,刑不致酷,则百官尽职,万民服业,天下隆平。
  老子曰: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喜,而非其所恶。夫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於己者也,去非者,非去邪也,去逆於心者也。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谓是非者也。故治大国若烹小鲜,曰勿挠而已。夫趣合者,即言中而益亲,身疏而谋,当即见疑。今吾欲正身而待物,何知世之所从规我者乎?吾若与俗遽走,犹逃雨也无之而不濡。欲在於虚则不能虚,若夫不为虚而自虚者,此所欲而无不致也。故通於道者,如车轴不运於己,而与毂致于千里,转於无穷之原也。故圣人体道反至,不化以待化,动而无为也。
  名分法理,辩是非,别善恶之道也,不求公道而自取己见。以是为非,以恶为善,而望名分正,法理明,难矣。惟正身待物,不废公道,犹车行陆,舟行水,无往而不通,恶有陷於不平者哉?
  老子曰:夫亟战而数胜者,则国必亡,亟战则民罢,数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而国不亡者,寡矣。主骄则恣,恣则极物,民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故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兵不常胜,败亦随之,反覆之道也,恶可亟战而求数胜哉?主胜而骄,民罢而战,伐国之斧矣。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其是之谓欤?
  平王问文子曰:吾闻子得道於老聃,今贤人虽有道,而遭淫乱之世,以一人之权,而欲化久乱之民,其庸能乎?文子曰:夫道德者,匡邪以为正,振乱以为治,化淫败以为朴,醇德复生,天下安宁,要在一人。人主者,民之师也,上者,下之仪也。上美之则下食之,上有道德,即下有仁义,下有仁义,即无淫乱之世矣。积德成王,积怨成亡,积石成山,积水成海,不积而能成者,未之有也。积道德者,天与之,地助之,鬼神辅之,凤鸟翔其庭,麒麟游其郊,蛟龙宿其沼。故以道莅天下,天下之德也;无道莅天下,天下之贼也。以一人与天下为雠,虽欲长久不可得也。尧舜以是昌,桀纣以是亡。平王曰:寡人敬闻命矣。
  文子家睢,与亳为邻,久师老子,闻道故博。平王聘而问道,文子对以积德成王,积怨成亡。尧舜以是昌,桀纣以是亡。平王曰:寡人敬闻命矣。以是观之,平王若有志於为治者也,何不能修德释怨,而乃信谗怀疑,辄诛伍氏?此文子所以去楚而适越也。子胥劝吴伐楚,遂致鞭尸之辱,甚矣。有国者,怨其可不释乎?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五竟
  #1 聚珍本此句后有『故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2 志得:聚珍本作『至德』。
  #3 执一者见小也,见小故能成大也:聚珍本作『执者见小也,见小故不能成其大也』。
  #4 期:聚珍本作『具』。
  #5 反:原作『返』,据聚珍本改。
  #6 细:原作『总』,据聚珍本改。
  #7 玄圣:原作『时君』,据聚珍本改。
  #8 必:原作『不』,据聚珍本改。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六
  南谷子杜道坚纂
  上德篇
  老子曰:主者国之心也,心治即百节皆安,心扰即百节皆乱。故其身治者,支体相遗也;其国治者,君臣相忘也。
  德一也,有二焉,长养万物,天之德,爱养百姓,君之德。夫君者国之心,君有德则心广体胖,气不乱而身自治。治国犹治身,君臣相安,国其有不治者乎?故曰上德不德,则是有德,而不自恃以为德,是以有德。
  老子曰:学於常枞,见舌而守柔,仰视屋树,退而目川,观影而知持后,故圣人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譬若积薪,燎后者处上。
  常枞,古之圣人也。老子学於常枞,犹孔子学於老子。目击道存,精神冥契,故能见舌而守柔。观影而知持后,是以圣人因循虚无,不争强,不敢先,夫是之谓上德。
  老子曰:鸣铎以声自毁,膏烛以明自煎,虎豹之文来射,猨狖之捷来格,故勇武以强梁死,,辩士以智能困,以智知,而未能以智不知。故勇於一能,察於一辞,可与曲说,未可与广应。
  人贵有德,不贵多智。智多则出乎己,而反乎己,鲜不自害,虎豹之文来射,猨狖之捷来格,士之勇死於强,智困於辩宜矣。惟不以智知,而以智不知者,则不局於一,而所应者广。
  老子曰:道以无有为体,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谓之幽冥。幽冥者所以论道,而非道也。夫道者,内视而自反,故人不小觉,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莫鉴於流潦,而鉴於止水,以其内保之止而不外荡。月望日夺光,阴不可以承阳,日出星不见,不能与之争光。末不可以强于#1本,枝不可以大于#2干,上重下轻,其覆必易。一渊不两蛟,一雌不二雄,一即定,两即争。玉在山而草木润,珠生渊而岸不枯。蚯蚓无筋骨之强,爪牙之利,上食晞堁,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道以无有为体,故可并行;物以有形为用,故不两立。无有为体,一则定矣。有形为用,两则争矣。然小大有间,君臣有分,人君怀道抱德,曾不我有,此道之所以大,德之所以久也。天下孰敢以争强为哉?
  清之为明,杯水可见眸子,浊之为害,河水不见太山。兰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浮江海,不为莫乘而沉;君子行道,不为莫知而止,性之有也。以清入浊,必困辱,以浊入清,必覆倾。天二气即成虹,地二气即泄藏,人二气即生病。阴阳不能常,且冬且夏,月不知昼,日不知夜。川广者鱼大,山高者木修,地广者德厚。故鱼不可以无饵钓,兽不可以空器召。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园有螫虫,葵藿为之不采;国有贤臣,折冲千里。通於道者若车轴转於毂中,不运於己,与之致於千里,终而复始,转於无穷之原也。故举枉与直,何如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
  水清鉴影,心清镒物,明之故也,浊则昏矣。君子小人,势不两立。冬寒夏暑,时不并行。时并行则灾疠生,势两立则祸患作。虽然,为君子者,岂以小人在位,道不可行,而终不出乎?
  有鸟将来,张罗而待之,得鸟者罗之一目。今为一目之罗,则无时得鸟。故事或不可前规,物或不可预虑,故圣人畜道待时也。欲致鱼者先通谷,欲来鸟者先树木,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为鱼得者,非挈而入渊也,为猨得者,非负而上木也,纵之所利而已。足所践者浅,然待所不践而后能行,心所知者褊,然待所不知而后能明。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塞,唇亡而齿寒,河水探,而壤在山。水静则清,清则平,平即易,易即见物之形,形不可并,故可以为正。
  知有用之用,不知无用之用,不可与言政。治国者,要在一人,非众人则不能治。欲得贤而不先养士,可乎?是以圣人畜道待时,得人则兴,未有不为我用者也。
  使叶落者,风摇之也,使水浊者,物挠之也。璧缓之器,礛之功也,镆铘之断割,砥砺之力也。虻与骥致千里而不飞,无裹粮之资而不饥。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良弓藏,名成功遂身退,天道然也。怒出於不怒,为出於不为,视於无有,则得所见,听於无声,即得所闻。飞鸟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螀得木,各依其所生也。
  道可独行,事不可以独擅。人健走,日不百里而罢;得良马,则千里可致。怒出於不怒,文武所以安天下之民;为出於不为,尧舜所以成垂衣之治。为国家而善用人者,民孰不知归乎?
  水火相憎,鼎鬲在其间,五味以和,骨肉相爱也,谗人间之,父子相危。犬豕不择器而食,愈肥其体,故近死。凤凰翔於千仞莫之能致,椎固於柄而不能自椓,目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见其眦。因高为山,即安而不危,因下为渊,则鱼鳖归焉。沟池潦即溢,旱即枯,河海之源,渊深而不竭。聋无耳而目不可以蔽,精於明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蔽,精於听也。混混之水浊,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缨乎。之为缟也,或为冠,或为。冠即戴枝之,即足碾之。
  人无常是,物无常非。气顺则合,气逆则离。火炎上,水润下,鼎鬲和之,即既· 济之功成。父王慈,子主孝,谗人间之,即参商之怨起。犬豕体肥近於死,凤凰高飞莫能致。清斯濯缨,浊斯濯足,不能洁己,而为物污者,可不审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