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真经注

  老子曰:天地之炁,莫大於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故万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与成必得和之精。故积阴不生,积阳不化,阴阳交接,乃能成和。此天地之气和平,故万物得以生成。是以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刚则折,太柔则卷,道正在於刚柔之间。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怀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也。长而不横,短而不穷,直而不刚,故圣人体之。此圣人之和也。柔而能直,良匠之规矩也,卷而能舒,圣人之法度也。夫恩推即懦,懦即不威;严推即猛,猛即不和;爱推即纵,纵即不令,刑推即祸,祸即无亲;是以贵和也。
  老子曰:国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圣人见化以观其征。德有昌衰,风为先萌。故得生道者,虽小必大;有亡征者,虽成必败。国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轻。故存在得道,不在於小;亡在失道,不在於大。故乱国之主,务於地广,而不务於仁义;务在高位,而不务於道德。是舍其所以存,造音操。其所以亡也。观贤愚以取兴亡,存道德不在其广大也。若上乱三光之明下失万民之心孰不能承?故审其己者,不备诸人也。古之为君#6者,深行之谓之道德,浅行之谓之仁义,薄行之谓之礼智。此六者,国家之纲维也。深行之则厚得福;浅行之则薄得福;尽行之天下服。古者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义即正一国,修礼智即正一乡。德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坚强胜,不以贪竞得。立在天下推己,胜在天下自服,得在天下与之,不在於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胜,仁义即得,不争即莫能与之争。故道之在於天下也,譬犹江海也。天之道,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失欲名之大,而求之争之,吾见其不得已。而虽执而得之,不留也。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与之。与之者归之。天下所归者,德也。故云:上德者天下归之,上仁者海内归之,上义者一国归之,上礼者一乡归之。无此四者,民不归也。不归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杀伤人胜而勿美。故曰:死地,荆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丧礼居之。是以君子务於道德,不重用兵也。行之有浅深,而德之有厚薄。道德不可暂亡,凶器不宜妄动。
  文子问:仁义礼何以为薄於道德也?老子曰:为仁者,必以哀乐论之;为义者,必以取与明之。四海之内,哀乐不能遍,竭府库之财货,不足以赡万民。言恩惠不能普。故知不如修道而行德,因天地之性,万物自正,而天下赡,仁义因附。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故知道德深厚而仁义浅薄,故圣人居其厚,不处其薄也。夫礼者,实之文也;仁者,恩之效也。故礼因人情而制,不过其实;仁不溢恩,悲哀抱於情,送死称於仁。夫养生,不强人所不能及,不绝人所不能已,度量不失其适,非誉无由生矣。故制乐足以合欢,不出於和,明於死生之分,通於侈俭之适也。人情失和,故兴於仁义,节以礼乐,各使明其分而不相逾。末世即不然,言与行相悖,情与貌相反,礼饰以烦,乐扰以淫,风俗溺於世,非誉萃於朝,故至人废而不用也。未世谓乐淫、变节、礼烦、饰情,至人见其如此,故执其朴素,易其风俗。与骥逐走,即人不胜骥;托於车上,即骥不胜人。故善用道者,乘人之资以立功,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也。主与之以时,民报之以财;主遇之以礼,民报之以死。故有危国,无安君;有忧主,无乐臣。德过其位者,尊;禄过其德者,凶。德贵无高,义取无多。不以德贵者,窃位也;不以义取者,盗财也。无德而贵者凶,非义而取者盗。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故不违义而妄取古#7。者无德,不尊;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诛。其进人也,以礼;其退人也,以义。小人之世,其进人也,若上之天;其退人也,若内之渊。圣人之用人也,不苟进,不安退;小人则用之恐不高,退之恨不深也。言古者,以疾今也。敏今时偷薄,好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也。相马,失之瘦;选士,失之贫。豚肥充厨,骨音寺。不官。马在良,虽瘦,可以致远;臣在忠,虽贫,可以成事。君子察实,无信谗言。君过而不谏,非忠臣也;谏而不听,君不明也。不谏者谓尸禄也,不听者暴主也。民沉溺而不忧,非贤君也。故守节死难,人臣之职也;衣寒食饥,慈父之恩也。有君如此,何虑社稷之危亡,有臣如此?何忧爵禄之不备?以大事小,谓之变人;以小犯大,谓之逆天,前虽登天,后必入渊。故乡里以齿,老穷不遗;朝廷以爵,尊卑有差。故长幼守其节,则祸患无由生。夫崇贵者,为其近君也;尊老者,谓其近亲也;敬长者,谓其近兄也。因君以崇贵,因亲而敬老,因礼而敬长也。生而贵者骄,生而富者奢。故富贵不以明道自鉴,而能无为非者寡矣。贵不斯骄骄自至,富不辩奢奢自至。处乎贵,不明道德,使不为非者,鲜矣。学而不厌,所以治身也,教而不倦,所以治民也。贤师良友,舍而为非者寡矣。观学知#8道,承教无类,入芝兰之囿,必染芬芳之气也。知贤之谓智,爱贤之谓仁,尊仁之谓义,敬贤之谓礼,乐贤之谓乐。古之善为天下者,无为而无不为也,不生民事,故曰无为,因民所利,而无不为。故为天下有容。能得其容,无为而有功;不得其容,动作必凶。为天下有容者:豫兮其若冬涉大川;犹兮其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其若冰之液;敦兮其若朴;混兮其若浊;广兮其若谷。此为天下容。容,包容也。道之容貌也,治天下者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下文并释。豫兮其若冬涉大川者,不敢行也;犹兮其若畏邻者,恐四伤也;俨兮其若容者,谦恭敬也;涣兮其若冰之液者,不敢积藏也;敦兮其若朴者,不敢廉成也;混兮其若浊者,不敢明清也;广兮其若谷者,不敢盛盈也。进不敢行者,退不敢先也;恐自伤者,守柔弱不敢矜也;谦恭敬者,自卑下尊敬人也;不敢积藏者,自损弊不敢坚也;不敢廉成者,自亏缺不敢全也;不敢清明者,处浊辱而不敢新鲜也;不敢盛盈者,见不足而不敢自贤也。夫道退故能先,守柔弱故能矜,自卑下故能高人,自损弊故实坚,自亏缺故盛全,处浊辱故新鲜,见不足故能贤。道无为而无不为也。此数者,道之反也。处后则人先之,自损则人与之。故天下戴之而不重,百姓乐推而不厌也。
  通玄真经卷之十竟
  #1 修达:瞿本作『条通』。
  #2 聪:瞿本作『通』。
  #3 下:原作『天下』,据瞿本删『天』。
  #4 以:瞿本作『遂』。
  #5 蒸:瞿本作『抄』。
  #6 君:瞿本作『道』。
  #7 妄取古:瞿本作『取安古』。
  #8 知:原作『曰』,据瞿本改。
  通玄真经卷之十一
  默希子注
  上义
  老子曰:凡学者,能明於天人之分,通於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反於虚无,可谓达矣。唯夫体清,明反虚静,故能明天人之分,究纷始之际。治之本,仁义也;其末,法度也。人之所生者,本也;其所不生者,末也。本末一体也,其两爱之性也。先本后末,谓之君子;先末后本,谓之小人。人之生也,精神为本,形体为末。故太上养神,治其情性;末世养形,恣其嗜欲。治性则神清,纵欲则身害。夫神清体和,本末相济,乃全身保神,不亏其真,凡修摄有方,禀受不一,故有君子小人之异。法之生也,以辅义,重法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首足也。治国者先治於仁义,然后法令以齐之。重法令,遗仁义,是遗首足而贵冠履也。仁义者,广崇也。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故不大其栋,不能任重,任重莫若楝,任国莫若德。人主之有民,犹城中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厚即上安。根基犹道德也。夫根深基广而见毁拔者,未之有也,道高德盛而万姓不崇戴者,未之闻也。故事不本於道德者,不可以为经;言不合於先王者,不可以为道。夫事不师。古,不遵道,不可为国法。便说棳取一行一功之术,非天下通道也。恢怪谲诡之术,非天下之大道。
  老子曰:治人之道,其犹造父之御驷马也。周穆王时御马。齐辑音集。之乎辔衔,正度之乎胸膺,内得於中心,外合乎马志,故能取道致远,气力有余,进退还曲,莫不如意,诚得其术也。今夫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身不可离车舆之安,手不可失驷马之心。故驷马不调,造父不能以取道,君臣不和,圣人不能以为治。执道以御之中才可尽;明分以示之,奸邪可止。物至而观其变,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即远者治矣。不用适然之教,而得自然之道,万举而不失矣。有造父之善御,不忧车马之奔逸;有圣人之至治,不忧黔首之危亡。
  老子曰:凡为道者,塞邪隧#1,防未然。不贵其自是也,贵其不得为非也。故曰:勿使可欲,无日不求;勿使可夺,无日不争。如此即人欲释而公道行矣。有余者,止於度;不足者,逮於用,故天下可一人也。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功劳而用朋党,即奇伎天长,守职不进;民俗乱於国,功臣争於朝。故有道以御人,无道则制於人矣。舜为匹夫而天下共戴者,其道存也,故能制於人;纣为天子,而四海离心者,其道亡也,则为人所制。
  老子曰: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道,而令行为古。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俗。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夫治道所贵,适时而已。不在数变为务也。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不能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执言为道,即言而非道也,持石为玉,即石而非玉也。故圣人所由曰道,犹金石也,一调不可更;音律以定,不可易也。事犹琴瑟也,曲终改调。曲节既殊,故宜变易。法制礼乐者,治之具也,非所以为治也。故曲士不可与论至道者,讯寤於俗而束於教也。登阆峰者,非凡#2乘能及;论至道者,非曲士所通。
  老子曰:天下几有常法哉?当於世事,得於人理,顺於天地,详於鬼神,即可以正治矣。便於事,顺於人,即可治天下。自然通神明,何常有法也?昔者三皇无制令而民从,五帝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负言,殷人誓,周人盟。三皇者,处牺、神农、黄帝。五帝少昊、颛项、高辛、唐、虞。三王者,夏、禹、殷汤、周文王。夫上古不令而民从,未世峻法而民诈,故无为为化易,有为为治难,盟誓不禁,刑戮随之也。末世之衰也,忍垢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故法度制令者,论民俗而节缓急。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夫制於法者,不可与达举;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必有独见之明,独闻之聪,然后能擅道而行。拘法守文者,动用乖滞,独闻独见者,不得离道也。夫知法之所由生者,即应时而变;不知治道之源者,虽循终乱。今为学者,循先袭业,握篇籍,守文法,欲以为治,非此不治,犹持方柄而内圆凿也,欲得宜适亦难矣。夫执法守文而无变通者,自以为治,犹持方内圆,安能适中?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道先称古,虽愚有余。故不用之法,圣人不行也;不验之言,明主不听也。事当虽愚必用,理乖虽贤必舍。
  文子问曰:法安所主?老子曰:法生於义,义生於众适。众适合乎人心,此治之要也。法非从天下也,非从地出也,发乎人间,反己自正。诚达其本,不乱於未。知其要,不惑於疑;有诸己,不非於人;无诸己,不责於所立。立於下者,不废於上;禁於民者,不行於身。故人主之制法也,先以自为检式。故禁胜於身,即令行於民。夫法者,天下之准绳也,人主之度量也。自检於己,则民禁於彼也。县法者,法不法也。不法以法之法也。法定之后,中绳者赏,缺绳者诛#3。虽尊贵者,不轻其赏;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无罪。是故公道行而#4私欲塞也。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恣也;其立君也,所以制有司,使不得专行也。法度道术,所以禁君,使无得横断也。人莫得恣,即道胜而理得矣。故反朴无为。无为者,非谓其不动也,言其从己出也。立君宜有司,上不得自恣,下不得专断,故上守正术,下无枉法。天下之治,何足难也?
  老子曰:善赏者,费少而劝多;善罚者,刑省而奸;禁善与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故圣人因民之所喜以劝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赏一人,而天下趋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赏不费,至刑不滥。圣人守约而治广,此之谓也。此圣人致理之道若此也。
  老子曰:臣道者,论是处当,为事先唱,守职明分,以立成功。故君臣异道即治,洞道即乱,各得其宜,处有其当,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大於干,末不得强於本,言轻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君臣分明,则大小无越也。夫得威势者,所持甚小,所在甚大,所守甚约,所制甚广。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得所势也;五寸之关,能制开阖,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今,顺之者利,逆之者凶,天下莫不听从者,顺也。发号令行禁止者,以众为势也。义者,非能尽利於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从之;暴者,非能尽害於海内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举措废置,不可不审也。慎其举措乎其爱憎,利无偏赏,害无偏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