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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口义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攫,拏取之也。铭,犹契约也。废,断而去之也。攫其铭而可以有天下,爱其身者且不攫之,况以韩国比之天下则轻矣。以不得为忧戚,乃至於愁身伤生将以自丧,又重於失一臂矣。故曰知轻重。此喻甚有益於世俗,此段文似内篇。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闱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闱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於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苴布,粗布也。听者谬,言误听也。土苴,上音撦,下知雅反,糟粕也。意谓帝王治天下国家之功,其在圣人之道,皆余事耳。身者天下国家之本,修身则可以治天下国家。此圣贤之论也。庄子之言如此分别,人皆谓其以精粗分作两截,殊不知其意只谓知道之人,不以外物累其本心。如尧之非心黄屋,如舜禹之有天下不与,如此方可以尽无为之治。但其言抑扬太甚耳。绪余土苴四字,只就余事上生,亦犹曰尘垢秕糠可以陶铸尧舜也。其造语过当处皆此类。荆公之学,真个把做两截看了,却欲以此施用,多举绪余上苴之语,所以朱文公深辩之。庄子立言之过,或语后世似亦可罪,然其心实不然也。危身弃生以徇和,便是以外物累其心也。所以之,所以往也。所以之所以为两句只一意。以珠弹省,人必不肯;以物累身,人则不知。此譬喻甚明切,此一段文似内篇。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3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死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郑国之相曰子阳。列子,郑人也。以人言而遗粟,言其非真知己,既非真知己,则誉者可信,毁亦可信矣。此说亦甚切当,此段与列子同。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於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 说#2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於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3,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而万锺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大王反国,说反屠羊,言各得其本分事也。三旌,三公也。三公之车服各有旌别,故曰三旌。此段亦佳。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绀而素裳#4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纵履杖华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茨者,苫也,以草盖屋也。夫妻二室皆以瓮为牖,故曰瓮牖二室。壁中凿而取明者曰牖。以旧衣而塞其牖,抵风雨也,故曰褐以为塞。弦,拊琴瑟也。匡坐,正坐也。绀,深青赤色也。表素者,以白色为外衣也。轩车不容巷,言巷小而车大也。华冠,华皮为冠也。纵履,曳其履也。希世而行,言其所以行媚世也。比周而友,所交非人也。学不为己而为人,教人非为道而为利,假仁义以文奸,故曰仁义之慝。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种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屦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缊袍,今之絮衣也。无表者,外破而露其絮也。种哙,虚浮也。正冠而缨绝,方欲正其冠而缨又绝,缨所以维其冠也。肘见,衿之袖已破也。踵决,履之后已破也。曳纵,扶曳而行也。商颂,所歌之曲也。若出金石,有节奏也。养志者忘形,不以养身者累其心也。养形者忘利,不逐外物以劳其身也。致道者忘心,无心则近道也。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5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於内者无一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於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郭外,田也;郭内,园也。颜子未必有此,庄子之言亦未必可信。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乐者何物也。故二程每教人求颜子乐处,此不可草草看过也。知足者不以利自累,言足乎已者无待於外也。审,信也。在我者真有以自得,则外物之失不足喜惧也。无位而不怍,不以人不知为愧也。诵之久矣,於今见之,谓昔闻其语,今见其人也。某之得者,言真得友也。
中山公子牟谓赡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赡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赡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於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心居魏阙者,未能忘富贵也。重生则轻利,知本心之可贵则外物轻也。虽知之未能自胜者,理未能胜欲也。不能自胜则从者,谓此心未能自己则且听而顺之。此言在江海之间而时起此念,不必强为抑遏也。若强为抑遏则能内伤其神,亦或至於致病,故曰不得自胜则从。从,顺之也。顺之则於神无伤,故曰神无恶乎。不能自胜,一伤也,此念动时也;若於念起之时强抑遏而不顺之,则苦於自制,是二伤也。故曰重伤。此非自寿之道。无寿类者,不入寿者之类也。魏牟以公子而为隐者,故其自胜愈难。虽所学未至於道,亦有向道之意矣。此语即中庸勉而行者之事。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於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6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面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贡子路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自省而不穷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陈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於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於颖阳而共伯得乎丘首。
藜羹不糁,言有菜而无米也。藉,陵轹之也。无禁者,不以为罪也。天寒既至,知松栢之茂,即所谓岁寒而后知松栢也。因陈蔡之厄,而后圣人固穷之道可以自见,可以为法於后世,故曰於丘其幸乎。削然,音消潇酒之意。反琴者,再取琴而弹也。扢然,跃然也。子路闻此言而喜也。子贡以下数句,谓子贡因此而悟也。丘首,山名也。所谓共伯未必为共和,大抵皆寓言,难以实求之。其意盖谓子贡喜而有言,遂称许由之徒所以能终隐者,亦是穷而乐其道也。许由共伯皆托子贡之言。商周者,周之都有商之旧地民也。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冷之渊。
不若是而已,言舜之所为已自不是,汝之自失止在一身,可以已矣。而又欲污我,遂投渊而死。此事他无经见,亦只寓言也。辱行,犹曰秽德也。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汤又让务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於泸水。
强力,有作为之意。忍垢,耐世俗污辱之事。武者遂之,言战伐者成功也。仁者居之,以务光为仁者也。卞随务光皆古之隐者,但其自沈一节,亦不可考,或亦寓言而已。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於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壤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悦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於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节也。
叔旦,叔者,弟之称也。加富二等者,言倍其禄也。就官一列,极其品也。杀牲而取其血以盟,而后埋之。举神农而言,谓上古之世不如此也。时祀,祭以时也。不析喜者,祀而不求福也。尽治而无求者,无求名之心也。与政为政,治为治,虽有为而无容心也。遽为政者,汲汲然修其善政也。下行货者,言以爵禄而招诱天下之士也。阻兵,行险也。保威,立武也。扬行,扬其名也。以乱易暴,言与纣同恶也。其并乎周者,我若与周同乎斯世。是涂辱吾身也,犹曰如衣朝衣朝冠坐於涂炭也。不赖者,不取以为资也。后山云亲年方赖禄,是用此赖字。戾,行亢也。刻意曰为亢而已矣,即戾行也。言伯夷叔齐非欲为高节戾行,使於富贵,稍有可受#7之义则必受之矣,亦不至为此高亢之举,惟其於义无可受之,理所以如此。天下暗,商乱也。周德衰者,谓周方兴而其所为又如此也,恶其以智谋取天下,故曰德衰。此篇不全似庄子之笔,但隋珠弹雀,两臂重天下,说反屠羊数段犹佳。然终不及他篇矣。若盗跖、说剑、渔父,则又甚焉。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九竟
#1乃:明本作『 以』。
#2说:明本作『越』。
#3高:明本作『焉』。
#4素裳:原作『表素』,据明本改。
#5琴:明本作『瑟』 。
#6树:明本作『木』。
#7受:明本作『爱』。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
鬳斋林希逸
杂篇盗跖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日: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幸於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常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值於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迹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徧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l,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斋辞孤竹之君而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子者,无异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2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丧死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於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麒骥之驰过隙也。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