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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庸齐云:天德者,自然之德。出宁者,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曰月照至云行雨施,皆形容无为而为之意。尧谓我之所为,未免自为扰乱,合於人而已,未合於天也。然则下三句是尧自叹之辞,天地自然之理,古今莫大於此。共美者,共好之也。王但法天地,则可矣!
天德者,无为之化。出宁者,为而无为。曰月照,四时行,皆自然运动,无为之一渚。故昼夜有常而无差忒,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君天下者所以体之以立德,而民莫不归;弘之以化物,而物莫不从也。尧於言下有省,始悟曰前所为,胶胶扰扰,天合之与人合相去远矣!以是观之,尧、舜之德,若有优劣,而结以黄帝、尧、舜之所共美,则又混然无分。此南华立言抑扬阖辟之妙,学者熟味,当自得之。
孔子西藏书於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聪不许,於是翻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太馒!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聪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聪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曰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草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愒愒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郭注: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常人所谓仁义也。故寄孔,老以正之。夫至仁者,无爱而直前。世所谓无私者,释己而爱人,欲人之爱己也。此乃甚私,非忘公而公也!自天地固有常至树木固有立,皆己自足不待於兼爱也。事至而爱,当义而止,斯忘仁义者也。常念之,则乱真矣。吕注:孔子不用於时,欲藏其言,以待后之君子。十二经,谓《春秋》,孔子所以经世者在於此。孔子以人道教天下,藏其妙用而未之尝言,则十二经之所以经世者,不过仁义而已。老氏绝学反朴,而示之以真,则仁义在所攘弃,宜其以为非人之性也。自人道观之,仁非特成己,又所以成物;义非特利物,又所以立我。君子之生成在於仁义,故以为真人之性也。自道之真观之,中心物恺,非外铄我也,无物而不乐,上仁为之而无以为者也。几乎言近之而未至,后言夫兼爱则非。天德而出宁,云行而雨施者,故以为迂也。凡名生於不足,则无私焉,乃私也。欲使天下无失其牧,辅万物之自然而已。天地有常至树木有立,此所谓物之自然也。德则无为,道法自然,又何必愒愒乎若击鼓而求亡子焉?言人之失性,非仁义可复也。
疑独注:征藏史者掌藏书之官。孔子为道不行,欲藏其书於周室之藏府,以俟来者。时老聃免官归居,孔子往因焉,而聃不许。孔子尝删 《诗》,定《书》,修《礼》、《乐》,作《春秋》,六纬而赞《易》道,此六经也。又翻为十二经以说之,聃以为支离
太护,愿闻其要。答以要在仁义。聃游方之外,谓仁义非自然之性。孔子游方之内,谓仁义真人之性也。言人中心莫不欲物之恺乐兼爱而无私,私,此人情之自然,又复明仁义之出於性也。老聃曰噫几乎后言者近乎伪矣,兼爱未免乎有系,不若无爱之至也;无私未免乎有私,不若不知其私之为私也。夫子所以兼爱无私者,欲使天下不失其养也,莫若任其自然,使之相亲而不知以为仁;相友而不知以为义。自天地有常至树木有立,皆无为自然,各极其性而已矣!放德不知德之为德,循道则不知道之为道,又何铃局愒然用力揭仁义於天下,以求复其性,无异击鼓而求亡子也!
详道注:老聃之教,以道德为宗;孔子之经,以仁义为本。放德循道,则天下无为而得性;居仁由义,则天下有为而倍情。此庄子所以记孔子之进以明之也。中心物恺,物物而悦之。兼爱,仁也。无私,义也。兼爱,则有所不爱,非所谓至仁,至仁则无亲。无私,乃成其私,非所谓至义,至义则不物。君子所以贵忘仁义而求其至也。孔子尝语老聃,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自以为久矣,此言十二经者,翻六经十二也。
碧虚注:孔子欲藏书,而老聃不许,谓已陈刍狗不足留也。纵横六经,故曰十二。上仁无为而成,上义不行而至,率性而动,岂伪也哉!物恺,则未能忘情;无私,则不免有迹。仁义之情,去道远矣!若春生秋敛之有常,昼曰夜月之有明,星斗历天之有列,飞况从类之有韦,草木药生之有立,仿而循之可也,何愒愒然用力为哉!
庸斋云:西藏书於周室,言西至周而欲观其藏书也。翻,反覆言之。中其说者,言方及半,而老子以为太汗漫。物恺,以物为乐。后言,浅近之言。几、犹危也。物之不齐,何由兼爱?此迂曲难行之说也。才有无私之名,胸中便有个私字,欲使天下无失其养,则物物皆有自然造化,何可容力?但当仿自然之德,循自然之道,如此而至矣!击鼓而求逃亡之子,言惊动俗也。
孔子为见世衰道微,欲以所迷之书藏於周之藏室,以俟后世圣人。益不得已而托空言以垂世立教,其志亦切矣!老耻不许者,谓道既不行於当世,徒存糟粕其能有济乎?十二经,说者不一,陆氏《音义》旧注,《诗》、《书》、《礼》、《乐》、《易》、《春
秋》六经,加六纬为十二经。一说《易》上下经与《十翼》。又云《春秋》十二公经,孔子所作者也。此说近似。要之,引喻之言,借以通意,不必深泥其进。中其说,谓当其言,但馒而非要耳。孔子日要在仁义,此治世之道所当先者。老聘谓非人之性,则还淳反本,有道德存焉。孔子答以中心物恺,陆氏《音义》物一作勿,今从之。中字宜音去声,则不中心亦不怒矣。故兼爱而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聃曰危乎不及之言,所以远乎道也。以其无私,故成其私。若欲使天下无失其养,则天地、日星、禽兽、草木莫不各遂其性,各当其宜。人之放德循道,亦若是而已矣!又何叉用力於也义,若击鼓以求亡子,终无可得之理也!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於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锜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却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但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鸦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2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颗类然,而口闸然,而状义然,似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於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老子曰:夫道,於大不终,於小不遗,故万物备。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样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郭注:鼠壤有余蔬,言不惜物。弃妹,不仁,言无近恩。生熟不尽於前,至足,故常有余。万物归怀,来者受之,不小立界畔也。自怪讥刺之心,所以惮。脱,过去也。呼牛、呼马,随物所名。有实,故不以毁誉经心。若受之於心,则名实俱累,斯受其殃也。服者,容行之谓。不以毁誉自殃,故能不变其容;以有为为之,则不能常服矣。崖然,进趋不安。冲,出也。额然,发露。阙然,虓豁。义然,提跋目矜貌。言其志在奔驰,不自舒放,趋舍疾速,明察定,故足以定天下之心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二竟
#1『妹』字下原有『之者』二字,《续古逸丛书》本无『之者』二字。
#2众本作『夫子』,此盖据《成疏》意改。
#3世德堂本『如』作『知』。
#4『柱』为『枉】之误。
#5『天』字为『大』字之误。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道第四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古。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而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於堂上。轮扁断输於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耶?公日: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曰:寡人读书,输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输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断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应於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於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断输。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矣!
郭注:其贵常在言意之表,故得彼之情,唯忘言遗书者耳。轮扁之不能喻子,言物各有性,教学无益,当古#1之事,已灭於今#2;虽或传之,岂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变,故绝学任性,与时变化而后至焉。
吕注:庄子言此,欲学者遗言忘书,而不求於形色名声之间也。夫断轮,事之粗者,然疾徐、甘苦得於手而应於心者,虽父子犹不能喻而受之,则夫道之为物,其传之难於断轮甚矣!诚不能求之於心,而唯书之读,则糟魄之喻非虚言也。
疑独注:《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则所谓书者不过陈迹而已。世以为书足以尽道,不知道者也。言者莫不贵意,意者随道而无穷,言不足传,则所谓书者何足贵哉?世之所贵非所贵也。不可言者道之全,可以言者道之散,道本出於性命之自然,必也会之以无形,因之以至理,闻於寂寂,见於冥冥可也,而世之人合自然之常性,求先王之陈进,愈求而愈失矣!夫耳目所闻见,不过乎形色名声,其於书也,亦若是。而世人迷真失性,谓形色名声为能得彼之情,此可悲也。若能忘其形色名声而弃言遗书,因之以心,会之以意,则天地之至理,性命之大情,可不言而知矣!篇扁以桓公惑於先王之陈透而不知大道之本,故以断轮之事喻之,在乎循之以理而不失其性。不疾不徐,得手应心,数者自然之性存焉者,所谓理也。口不能言,所以不能喻之於子而老断轮。断轮,技之末,犹不可以言喻,况欲求道於书乎?唯善学者读其书,求其意,舍其进,会其心,斯免轮扁之讥也。
详道注:书言之於意,犹形色名声之於情。情不可得之於形色名声,意不可传之於书言,必矣!故善《易》者得意而忘象,得象而忘言,善《诗》者得志而忘辞,得辞而忘文。岂非所谓祠祀毕刍狗捐,醇精流糟粕弃者哉?桓公所以因轮扁而悟读书之非,王寿所以因徐冯而起焚书之舞也。
碧虚注:古人已往,所传者书语而已,胡足贵哉!譬如问答五味只可说其形色名声,甘苦之味终莫能告也。舍形色名声,则知者不言,斯得之矣!轮扁之得心应手,妙莫能喻者,有术数存焉,此所以终身行之也。年随时化,道逐日新,古人语此,未尝不慨然也。
庸斋云:书能载道,所以贵之,贵在道不在书也。以道为言,故其言可贵,然所贵在意而不在言,意之所向,言不得而传,则言与书皆不足贵矣!形色则可见,名声则可闻,道不可见闻,而世人欲以形色名声得其实,可悲也!夫此段发明前意,谓道不可以言传而设喻精妙若此。书载古人之言,其人不存,则其不可传者何从得之,糟粕之馆岂知酒味哉!迹者,履之所出,而迹非履也。书者,道之所寓,而书非道也。悟者因书以明道,迷者舍道而求书,故桓公溺於陈言,轮扁得以进说。以粗喻精,即事明理,无适而非道也。夫新轮者,选村施工,所以任重致远而推行於天下,即怀道抱德而欲有以济世之譬也。其运斤之妙,得心应手,虽父子不能相传,则方圆长短之数,疾徐甘苦之节,一得之於自然,有不容以言书者矣!况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之道,其可以书尽乎?扁之老於斯轮,岂猾猾於椎凿之间而劳筋苦骨为哉,盖因道进技,以天合天,得其所以为轮,用力少而见功多,故终身由之而弗舍也。推是理以达於书,宜无难矣!桓公滞迹遗心,遂谓圣人已死,扁也得以尽其辞而救其失。夫圣贤所学者道,所传者心。苟得其心,则知不死者存,此道可以坐进,又岂在饶饶乎纸上之糟粕耶?此有以见圣贤不得已而立言传书,南华借此以祛世之人泥象执文之弊。学者信能见月忘指而复吾混成之天,则回视挟册诸生,不直一笑,此条大意与庖丁解牛章相类,但末后欠桓公领话耳。留此一语以惠后人,必有承当者。
是篇以天道命名,特标其首。次以帝王圣道,玄圣素王之事业,以道德为主,无为之常,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韦之道也。中叔德教礼一乐仁义分守形名赏罚治世之具,无不毕备,然皆不离乎人道之常。何也?盖善论天道者必本乎人,能尽人道者可配乎天。天人交通,本末一致,广无不容,渊不可测,又安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至论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此万世不易之理,所以立人极赞天道也。若夫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则天自己出,炳灵独化,地道、人道其有不从者乎?夫修治具以明治道,古今之道通论,然有用之而治或用之而乱者,以其不知本末、先后之序,君臣详要之宜故也。世谓南华立言多尚无为而略治具,观是篇所陈礼乐政教,究极精微,有非诸子所可及者,要皆出於天理之自然,假人以行之耳。信明乎自然之理,则可以由治具而通治道,使君臣、父子、乌兽、草木皆得其宜。天下击壤讴歌,不知帝力,谓之无为可也。至若孔子欲藏书而翻经以说,成绮问修身而其容崖然,是皆狗人而忘天,所以老聃弗许也。唯至人知仁义为道之末,礼乐为道之宾,能天能人,极贞守本,而神未尝有所困,故虽有世,而不足为之累也。终以遗书得意,糟粕陈言而寓之於轮扁,盖恐学者狥迹遗心,合本趋末,则去道愈远,但当究夫圣人有不亡者存,则学者当自绝学而入传者当得无传之传,而天地圣人之心见矣!何以古人之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