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肤斋口义》云:此言求道不在於聪明言语,即佛经云:以有思惟心求大圆觉,如以萤火烧须弥山。玄珠,喻道;象罔,无心也。
  世之求道者,往往以知识、聪明、言辩为务而丧失其本真,弗悟有所谓无知之知、无见之见、不言之言,乃所以无不知、无不见、无不言也。珠,喻心之圆明。玄,谓心之妙用。唯当养之以晦,然后用之无穷,今乃向明而求,此所以遗之也。使三者索之不得,皆以有心故。若夫象罔,则形亦无矣。心何有哉,乃可以得玄珠而起黄帝之欺。是珠也,人皆有之,耀古腾今,辉天烁地,静则凝果,动则散离,心渊尘徊而障其光明,性海涛魏而失其位置,一身不能自照,何暇烛物哉?黄帝始以聪明、知识为足以得珠而不知其为贼珠也,及使象罔而后得之,益欲人屏除聪明、知识复还性海之渊澄,则玄珠不求而自见矣1笃信之士当从此入。
  尧之师日许由,许由之师日啮缺,啮缺之师日王倪,王倪之师日被衣。尧问於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始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但。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郭注:配天谓为天子聪明过人,则使人跂之而又用知以求复其自然,过弥甚矣。故无过在去知,不在於强禁。若与之天下,且使后世任知,而失真矣。夫以万物为本,则群变可一,异形可同,斯述也。遂使后世由己以制物,则与物乖矣。贤者当位於前,则知见尊於后,奔竞而火驰。将兴事役之端。使拘牵而制物,指麾动物,令应上务。不能忘善,而利人以应宜,与物逐而不自得於内,今日受其德,明日承其弊,未始有常,何足以配天乎?有族、有祖,言其事类可得而祖效。众父,迹也;众父父,所以迹也。若与之天下,非但治主,乃为乱率。夫桀、纣非能杀赞臣,乃赖圣知之边而祸之。由#1怛非能篡齐国,乃资仁义以贼之。故曰北面之祸,南面之贼也。
  吕注:啮缺之其性过人,则非黜聪、弃知而动於不得已者,以人受天,则非全於天也。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乃在禁之之处,以是为合於无为而与之配天,其能不以人废天乎?本身而异,形则不能无我;尊知而火驰,则不能去知。是以为天下所役,物有结之而不能自解也。四顾而物应,非尸居而使民不知所如往。方且应众宜,非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者。故与物化而未始有常,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无为之所出,未尝不始於损之而已,则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损之者非众一父所由出,故不可为众父父也。益谓不能无知,则尧、桀之所以分而治乱之率也,是知以知治国者,乃北面之祸,南面之贼也。
  疑独注:啮缺之聪明容知,徒知大道之迹。又以人为而受天,自然之性失之远矣。夫过生於聪明,又为知以禁之,其过愈生而不可禁也。本身异形,则未能忘形。尊知火驰,则劳神奔逐。绪使,兴事役之端。物絯,任知以碍物也。四顾而物应,使物归己也。方且应众宜,应物之宜也。未能与造化冥,与万物相逐而化,若然者,皆不出於自然,知有时而尽力,有时而穷本,荷其德复承其弊而未始有常也。虽且应众宜与物化,而未知大道之本,故曰有族有祖可为众父而不可为众父父。众父父者,有祖之谓也。得道之真,则无治无乱。任己无为,则非祸非贼。若徇於有进,资於圣知,不免为祸贼也。
  详道注: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啮缺,啮物而缺之也。自聪明容知至未始有常者,啮也;自治乱之率至南面之贼者,缺也。族,其所归;祖,其所始也。古之临民者,未尝不以聪明容知,而其妙至於神武而不杀然后为至。今啮缺聪明睿知而己,所以可为众父而不可为众父父也。乾为万物之父;众父也。太治为乾之父,众父父也。众父,治天下也;众父父,在实天下者也。在宥,则无治无乱;‘治之,则乱生焉。故曰治乱之率也。明此以北面,则非臣,故曰北面之祸;明此以南面,则非君,故曰南面之贼也。 碧虚注:恃聪明则福鲜,性越莘则害多。以机械之心望纯白之应,则远矣,其可与之配天乎?彼且恃君人之势而慢天理,自尊贵其形而运知速,作法束物,周览众务,以一应万,逐物不息,何足以合自然, 然衍有始末!政教严峡未能忘透,可以戡难定祸而难为臣下,所谓以知治国者是也。
  肤斋云:配天,谓王天下。聪明睿知、给数敏捷,此其过人处。修人事以应天,故曰受禁过犹持心而未化,知过之所由生则不待禁止矣。乘人而无天,知有为而不知无为也。以我对物,曰本身而异形。尊其知而急用之,有若火驰也。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曰绪使。物骇,为事物所拘碍也。物来必应,各度其宜,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非能定而应也。虽然,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处。一族之聚,叉尊其祖,众父者出於众而可为父众,父之父又高一等矣。率,谓将帅,言此人之用於世,可以政治,亦可以政乱,以此以为君为臣,皆有息害也。
  由谓啮缺聪明睿知,其性过人,是论其才而不言其道。以人受天,谓尚有为而求合於无为,是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也。若与之天下,彼且乘有为之进以临民,使天下失其自然之性矣,本身而异形,肝胆楚越也。尊知而火驰,机谋急速也。为绪使,则役於事,为物骇,则碍於物。四顾而物应物,未能忘我也。方且应众宜,我未能忘物也。与物化,则逐物而迁;未始有常,则失其本然之我。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谓啮缺之学亦有宗有君,巢尝闻道者也,可为众父特不可为众父父耳。众父父,则玄之又玄之谓,唯其不可为众父父,故以有为治天下适所以乱之,为君为臣俱不免乎祸贼而已。此言用知之不足以治天下也若此。夫啮缺为许由之师,而由不许其配天,何邪?盖配天乃外王之学,而四子所传者内圣之道,出则为帝王师,入则为众父父,彼何以天下为哉?故由不颂啮缺之所长而示其短,使不为蚁慕而得以全其高,是为尊师之至、卫道之切也!学者当以心求之。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十五竟
  #1『由』系误印,正字为『田』。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地第三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汝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谷食,乌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间;千岁厌世,去而上倦;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郭注:多男子而授之职,则物皆得所而志觅,分富而寄之,天下故无事也。鹑居,则无意求安;毂食,则仰物而足,率性而动,非常逵也。与物皆昌,则猖狂妄行,自蹈大方。修德就问,则虽汤、武之事,应天顺人,未为不间也。故至极寿命之长,任穷通之变,其生天行,其死物化。厌世上传,乘云帝乡,一气之散,无不之也。三息莫至,何辱之有。
  吕注:圣人尽天道,故体合变化而物莫能累;君子尽人道,故吉凶与民同患,而寿、富多男,虽人所欲,不得不以多事、多惧、多辱为辞也。尧非不尽天道,所以与人同者,尽人道而已。鹑居,则不知所处;壳食,不知所由来。鸟行而无章,其述莫睹也。神传之说,有求之於服食吐纳之间,世儒以为狂而不信,皆非也。盖生而抱神,其投也亦铃抱神而不忘;生而全天,其投也亦叉全天而不陨,《诗》、《书》皆有在天之说,则去而上传,奚为而不信?尧非有人非见有於人,则封人之退已,乃其所体也。
  疑独注:华地守封疆之人,请祝圣人,使寿、富、多男,而尧皆辞之。答以多男则为属累所役而多惧,富则为财所役而多事,寿则为生所役而多辱。是三者不足以养无为之德,适所以为有生之累耳。封人曰:始也以尧为体道圣人,今含有趋无,适为贤人君子矣。多男而是授之职,何惧之有?富而分人,何事之有?鹑居无常处,毂食仰物而足。乌行无章,无文迸也。与物皆昌,兼善天下。修德就问,独善其身。寿极千岁,厌世上传,则三息何由至哉。碧虚注:多男而授之职,令各自治也;富而使人分之,藏金珠於山渊也。鹑居不营巢穴,毂食无求而饱。鸟行,则无留进。与物皆昌,乘时立事。修德就问,雌静自守也,脱去尘岁,蹑景乘虚。白云,喻道熙。帝乡,真境也。封人所祝,世俗所贵,尧不惑而辞之,随而再问,封人曰:退已,将有忘身之深旨乎!
  庸斋云:富、寿、多男人所欲也,学道者则以为不足介意。天生万民,必授之职,言人生堕地,便有衣食。分,富而使人分之,各付诸人也。鹑居无定所,毂食非自求,乌飞而无述,皆言其无心也。与物皆昌,物我各得其生。修德就问,无道则隐也。厌世上传,解脱之意。白云、帝乡,虚无之上也。三患谓少、壮、老,即《楞严经》怛河水之喻。尧犹欲问。而封人不答,但曰退!接舆趋而辟,荷筱丈人至则行矣,亦此意。大哉!尧之为君,仁昭而义立,德博而化广。天下既治,游观乎华。彼封人者,亦隐沦以乐尧之道,三祝圣人,取天下之至美归以报上,以为道之可默者也。而尧则例辞之,知非所以养德也。封人申而言之,为道之赘,及观其以九男二女事舜於畎亩之中,富有四海而不与,上寿百十八而租落,巍巍荡荡,超乎三息之外矣!封人之论,冥合於尧之进,则亦尧之徒也。然其如天如神如日如云之极政,岂封人所可测哉?无彰,当是无章,文迹也。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吾子辞为诸侯而耕,其故何也?子高日: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郭注:禹时三圣相承,治成德备,功美渐去,故史籍无所载。仲尼不能闻,是以虽有天下而不与焉。斯乃有而无之也。故考其时而禹为最优,计其人则虽三圣固一尧耳。时无圣人,故天下之心俄然归启。夫至公而居当者,付天下於百姓,取与之非己也,故失之不求,得之不辞,忽然而取,恫然而来,是以受非毁於康节之士而名列於三王,未足怪也。庄子因斯以明弊起於尧而衅成於禹,况后世之无圣乎,寄远边於子高,使弃而不治,将以绝圣而反一,遗知而宁极耳。其实则未闻也。庄子之言,不可以一涂诂,或以黄帝之进秃尧、舜之经,岂独贵尧而贱禹哉?故当遗其所寄,而录其绝圣弃知之意焉。
  吕注:古之称禹者以为神禹,德至於神则其於尧、舜宜无间然,则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与。赏罚而民且不七,亦时而已矣。而言此者,明君天下以德,其於赏罚固非得已也。疑独注:伯成子高当尧而为诸侯,至禹而退耕於野,盖谓尧治天下以无为,民不待赏罚而有所劝畏;今禹用赏罚民且不仁,德衰刑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废吾农事,用力而耕,无复回顾也。详道注:玄古之民,实而不知其为忠,当而不知其为信;为善无近名而不知有所劝,为恶无近刑而不知有所畏。尧虽不赏不罚而民劝畏,方之不知所劝畏者固已薄矣,又况赏之而使劝,罚之而使畏哉!此所 以德衰而刑立也。夫尧非不赏不罚也,盖赏一人而天下悦,善赏也;罚一人而天下服,善罚也。赏罚少而悦服多,谓之不赏不罚可也。华封以圣人责尧,子高以尧责禹,禹之视尧可谓玄矣,尧视圣人玄之又玄者也。
  碧虚注:尧、舜、禹之治天下,犹道、德、七之利万民,其利广博,而伯成子高之论亢志绝俗,端方不屈若此,真王者之师也。言讫而耕,侣侣不顾,有务农崇本,还淳反朴之意。庸斋云:此言世变愈下,在禹时便不如尧、舜矣。无落吾事,言无废吾耕事也。侣侣,低首而耕之状。尧不赏不罚,今赏罚而民不仁,益言赏罚不如无,亦如叉也使无讼之意,借三圣以言之。
  已上经旨显明,诸解详备,无待赘释。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呜;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缙缙,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郭注:无有,故无所名。一者,有之初,至妙而未有物理之形。夫一之所起,起於至一,非起於无也。庄子所以屡称初者,以其未生而得生,得生之难,而犹上不资於无,下不待於知,突然而自得此生,又何营生於已生而失其自生哉!无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所以明物生之自得,斯可谓德也。德形性命,因变立名,其於自尔一也。性修反德,以不为而自得之,不同於初而中道有为,则其怀中为有物,有物而养之德小矣。无心为言而自言者,合於喙呜。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天地亦无心而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