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四解

  姬,鱼语汝。鱼,当作吾。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
  上至圣人,下及昆虫,皆形声之物。以形声相观,则无殊绝者也。
  物与物何以相远也?
  向秀曰:唯无心者独远耳。
  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向秀曰:同是形色之物耳,未足以相先也。以相先者,唯自然也。
  卢曰:凡有形者,皆物也,物皆是,色亦何后何先耶?而自贵贱物者,情惑之甚也。会忘形守神习静以生慧者,然后能通神明者。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
  有既无始,则所造者无形矣;形既无终,则所止者无化矣。造,音作。
  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
  寻形声欲穷其终始者,焉得至极之所乎?
  卢曰:忘形守神,造乎不形也。宝真合道者,止乎无所化也。若得此道,而穷理尽性者,何得不为正乎?
  彼将处乎不深之度,
  即形色而不求其终始者,不失自然之正矣。深当作淫。
  而藏乎无端之纪,
  至理岂有隐藏哉?任而不执,故冥然无迹,端崖不见。
  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乘理而无心者,则常与万物并游,岂得无终始之进者乎?
  卢曰:至人者,言无失德也,故不淫其度矣。行无失逵也,故藏乎无端矣。常归其本也,故游万物之终始矣。
  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气壹德纯者,岂但自通而已哉?物之所至,皆使无阂,然后通济群生焉。造,音操字。
  卢曰:性不杂乱唯真,与天地合其德,而通於万物之性命。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
  自然之分不亏,则形神全一,忧患奚由而入者也。
  卢曰:宝道则性全,去情则无郄,无眹无迹也。外物何从而入焉?
  范曰:冲气之和,人所同受,交物忘反,或为之馁,唯纯气之守,专而无所於杂,和而无所於暴,致虚极矣,岂智巧果敢之列所能与耶?何则?貌像声色,无物不同,则物与物固无以相远。夫奚足以造乎?先以其钧,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非形於形,止乎无所化,而不化於化,得是而穷之物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无有过也。藏乎无端之纪,无有穷也。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则与造物之所造而不为,若然者,涂郄守神退藏於密,物无自入焉。兹所以潜行不窒,而实之所不能碍,蹈火不热,而火之所不能焚,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而高之所不能危也。
  夫醉者之坠於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
  此借粗以明至理之必然也。
  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折。
  向秀曰:遇而不恐也。
  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
  向秀曰:醉故失其所知耳,非自然无心也。
  而况得於天乎?
  向秀曰:得全於天者,自然无心,委顺至理者也。
  圣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郭象曰:不窥性分之外,故曰藏也。
  卢曰:夫醉人者,神非合於道也。但为酒所全者,忧惧不入於天府,死生不伤其形神,若得全於神者,故物不能伤也。
  政和:至人神矣。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故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是纯气之守,非智巧果敢之列也。貌像声色,有名有实,名实既有,丽於留动,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则何以相远?而独造乎其先?道之为物,造乎不形,而不与物为偶,止乎无所化,则独立而不为物所运。形色名声果不足以索彼之情,则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至人於此,处乎不淫之度,则当而不过;藏乎无端之纪,则运而不穷;进乎万物之所终始,则又与造物者游也。一其性而不二,养其气而不耗,含其德而不散,以通乎物之所谓造乎不形,止乎无所化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郄物无自入焉。此所以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也。醉者之乘车,以其全於酒,故能逆物而不折。至人行乎万物之上,以其藏於天,故能胜物而莫之能伤,是皆纯气之守,不亏其神故也。范曰:探形之始,天地与我并生;原数之先,万物与我为一。奚物而谓之车?奚物而谓之人?奚物而谓之坠?奚物而谓之伤?一旦开天而人与接为构,则执物以为有,所见者诚车矣。认我以为实,所知者诚坠矣。知见立,而乘坠分,讵能无伤乎?彼醉者之全於酒,知以之泯,见以之冥,乘不知有车,坠不知有地,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而暂寄其全於酒者,犹且然尔。况性之全,未始离者乎?天下一车尔,托而乘其上者,内开智见之营,营逐幻化之扰,扰一将倾覆於诸妄之地,匪直骨节之伤也。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则向之所谓守全而无郄者是也。虽然,谓之天者,以其对人一性无性,况有天乎?谓其藏者,以其对开一天无天,况有藏乎?审造於是,固有言之所不能论者。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尽弦穷镌。措杯水其肘上,
  手停审固,杯水不倾。
  发之,镝矢复杳,
  郭象曰:矢去也,箭镝去复往沓。
  方矢复寓。
  郭象曰:箭方去,未至的,以复寄杯於肘,言敏捷之妙也。
  当是时也,犹象人也。
  卢曰:引满,而置水於其肘上,发,一箭复沓,一箭犹如泥木象人也。志审神定,形不动,以致於此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
  虽尽射之理,而不能不以矜物也。
  非不射之射也。
  忘其能否,虽不射而同乎射也。
  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
  内有所畏惧,则失其射矣。
  卢曰:恃其能而安其形,审其当耳。非谓忘形遗物而以神运者也。
  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卢曰:登高履危而惧,若此者,忧其身,惜其生也。曾不知有其形者,适足以伤其生;忘其形者,适所以成其生。御寇但善於射者,非合於道者。若忘形全神,无累於天下者,乃不射之射也。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郭象曰:挥斥,犹纵放也。夫德充於内,则神满於外,无远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也。
  今汝沭然有徇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郭象曰:不能明至分,故有惧而所丧者多矣,岂唯射乎?
  卢曰:夫至道之人,自得於天地之间,神气独主,忧乐不能入也。今汝尚恐惧之若此,岂近乎道者耶?汝於是终始初习耳,未能得其妙也。
  政和:引之盈贯,言其力;措杯水其肘上,言其审,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发复寓,言其徒犹象人也,则又言其用志之专。然是技未至通乎道者也,故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至人者,上窥青天,岂特登山之高也?下潜黄泉,岂特临渊之深也?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岂特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也?列子於此伏地汗流,而不能射,是於守纯而不亏,其神犹有未至也。故曰尔於中也殆矣夫。
  范曰:引之盈贯,则持满之至也;措杯水其肘上,则平直之至也;发之,镝矢复沓,则前矢方发而复沓也;方矢复寓,则后矢复寓而在弦也;当是时,犹象人也,则其用志不分,由所谓望之似木鸡者也;射之射如此而已。若夫不射之射,非特止是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其危亦已至矣,乃能不动其心,而发无不中,斯其所以为不射之射欤。推是以往,则夫至人者,上窥青天,则有以穷其高;下潜黄泉,则有以极其深。挥斥八极,神气不变,是则至大至刚,塞乎天地之问,有如此者,又孰怵然而有恂目之志耶?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四竟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
  黄帝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游侠之徒也。举国服之;有宠於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音鄙晋国黜之。肥,薄也。游其庭者侔於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於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卢曰:偏视者,顾眄之深也。偏肥者,毁谤之厚也。士因其谈以为荣辱,故游其门者比於晋朝,而子华使令门客恣其言辩,无所回避,人相毁辱,殆成风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垧外,垧,郊野之外也。宿於田更商丘开之舍,更,当作臾。。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
  卢曰:存者亡,毁之也。亡者存,誉之也。富者贫,夺之也。贫者富,施之也。而商丘开下里不达,将谓圣力所成之也。
  商丘开先窘於饥寒,潜於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眲,音奴隔。既而狎侮欺诒,挡扌必挨抌,挡音晃,扌必音抶闭。挨音乌待,抌音排感切。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
  卢曰:抚弄,轻忽之极者也。狎侮者,轻近之也。欺诒者,狂妄之也。挡者,触拨之也。扌必者,拗捩之也。挨者,耻辱之也。抌者,违拒之也。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於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
  卢曰:以愚侮之众,故伪争应命耳。
  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於地,骨无。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水底潜行曰泳。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昉,始也。子华防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诞,欺也。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
  卢曰:从台而下若飞焉,入水取珠若陆焉,入火往来无所伤焉,子华门人咸以为神而有道。此见欺怒而不愠者,必以我等聋盲之辈,敢问其道?
  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於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
  卢曰:《老子》曰:大智若愚者,似之而非也。但一志无他虑,能顿忘其形骸者,则死生忧惧不能入,况泯然与道合,宝神以会真,智周於宇宙,功备群有者,复何得一二论之耶?及是非生於心,则水火不可近之也。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卢曰:乞兄马医,皆下人也,愚之亦敢轻。夫子言其至信之感,理尽矣。
  政和:诚信生神而神全者,圣人之道,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茫乎淳备,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忤物而不慑,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彼以伪投之,此以诚应之,乌往而不可。故商丘开乘高台自投其下,骨无,泳河曲之隅而果得珠以出,入火往还而埃不漫身。不焦者,诚故也。盖至诚之道,入而与神俱,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故能胜物而不伤焉。是以醉者坠车而无犯害,黄帝遗玄珠而象罔得之。而蹈火不热者,关尹固以为纯气之守也。若夫机心存於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而道之所不载,故商丘开知其诞妄。追幸昔日之不焦溺,则惕然震悸,水火不可复近者,以机心生而有疑故也。夫诚而信伪物,与不诚而猜虑,其相去也如此。若乃至信之人,则又进乎此矣。可以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范曰:挟名势以矜人者,无往而能服。体诚信以接物者,无入而不自得。商丘开可谓能体诚信矣,故闻范氏之誉则信以为实,受众人之侮则不以为愠,坠高台之上而无石为,泳河曲之珠而不溺,取火中之锦而弗焦。原其所以然,则诚存乎心,与物无迕而已。夫以我之诚信、彼之伪物由不能害,又况至信之人乎?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无足怪者。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於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於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主之谓隐於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恐因杀以致怒。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恐因其用力致怒。时其饥饱,达其怒心。
  向秀曰:违其心之所以怒而顺之也。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