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道藏
- 正统道藏太清部
- 韩非子
韩非子
奚谓贪愎?昔者知伯瑶知伯名。率赵、韩、魏而伐范、中行,灭之,反归休兵数年,因令人请地於韩,韩康子将欲勿与。段规谏曰:不可不与也。夫知伯之为人也,好利而惊愎,彼来请地而弗与,则移兵於韩必矣。君其与之。与之彼狃,狃,习也,得地於韩,将生心他求也。又将请地他国,他国且有不听,不听,则知伯必加之兵。如是,韩可以免於患而待其事之变。康子曰:诺。因令使者致万家之县一於知伯。知伯说,又令人请地於魏,宣子欲勿与。赵葭谏曰:彼请地於韩,韩与之,今请地於魏,魏弗与,则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如是弗予,其措兵於魏必矣,不如予之。宣子诺,因令人致万家之县一於知伯。知伯又令人之赵,请蔡、皋狼之地,邑名。赵襄子弗与。知伯因阴约韩、魏将以伐赵。襄子召张孟谈而告之曰:夫知伯之为人也,肠规而阴疏,三使韩、魏而寡人不与焉,三使阴以相约,知有异志也。其措兵於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张孟谈曰:夫董阏于,简主之才臣也,其治晋阳,而尹铎循之,尹铎,安于之属大夫。其余教犹存,君其定居晋阳而已矣。君曰:诺。乃召延陵生,令将军车骑先至晋阳,君因从之。君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仓无积粟,府无储钱,库无甲兵,邑无守具。襄子惧,乃召张孟谈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备具,吾将何以应敌?张孟谈曰:臣闻圣人之治,藏於臣不藏於府库,务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自遗三年之食,有余粟者入之仓,遗三年之用,有余钱者入之府。有奇人者使治城郭之缮。奇,余也,谓闲人也。音羁。君夕出令,明日,仓不容粟,府无积钱,库不受甲兵,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备已具。君召张孟谈而问之曰:吾城郭已治,守备已具,钱粟已足,甲兵有余,吾奈无箭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垣皆以荻蒿楛楚墙之,有楛高至于丈,君发而用之。於是发而试之,其坚则虽菌干之劲弗能过也。君曰:吾箭已足矣,奈无金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治晋阳也,公宫令舍之堂皆以炼铜为柱质,君发而用之。於是发而用之,有余金矣。号令已定,守备已具,三国之兵果至,至则乘晋阳之城,遂战,三月弗能拔。因舒军而围之,决晋阳之水以灌之,围晋阳三年,城中窠居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士大夫羸病。襄子谓张孟谈曰:粮食匮,财力尽,士大夫赢病,吾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国之可下?张孟谈曰:臣闻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则无为贵智矣,君失此计者。臣请试潜行而出,见韩、魏之君。张孟谈见韩、魏之君曰:臣闻唇亡齿寒。今知伯率二君而伐赵,赵将亡矣。赵亡,则二君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虽然,知伯之为人也粗中而少亲,我谋而觉,则其祸也必至矣,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谋出二君之口而入臣耳,人莫知之也。二君因与张孟谈约三军之反,与之期日。夜遣孟谈入晋阳,以报三军之反于襄子,襄子迎孟谈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约遗张孟谈,因朝知伯而出,遇智过於辕门之外,智过怪其色,因入见知伯曰:二君貌将有变。君曰:何如?其行矜而意高,非他时之节也,君不如先之。君曰:吾与二主约谨矣,破赵而三分其地,寡人所以亲之,必不侵欺。兵之着於晋阳三年,今旦暮将拔之而向其利,何乃将有他心?必不然,子释勿忧,勿出於口。明旦,二主又朝而出,复见智过於辕门,智过入见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而出,见臣而其色动,而视属臣此必有变,君不如杀之。君曰:子置勿复言。智过曰:不可,必杀之。若不能杀,遂亲之。君曰:亲之奈何?智过曰:魏宣子之谋臣曰赵葭,韩康子之谋臣曰段规,此皆能移其君之计,君与其二君约,破赵国因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以无变矣。知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则吾所得者少,不可。智过见其言之不听也,出,因更其族为辅氏。至於期日之夜,赵氏杀其守堤之吏而决其水灌知伯军,知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知氏之军而禽知伯。知伯身死军破,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故曰:贪愎好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
奚谓耽於女乐?昔者戎王使由余骋於秦,穆公问之曰:寡人尝闻道而未得目见之也,愿闻古之明主得国失国何常以。由余对曰:臣尝得闻之矣,尝以俭得之,以奢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而问道於子,子以俭对寡人何也?由余对曰:臣闻昔者尧有天下,饭於土簋,饮於土铏,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东西至日月之所出入者,莫不宾服。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磨其斧迹。之迹,流流,布也。漆墨其上,输之於宫以为食器,诸侯以为益侈,国之不服者十三。舜禅天下而传之於禹,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缦帛为茵,蒋席蒋,草名。颇缘,觞酌有采,而樽俎有饰,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没,殷人受之,作为大辂,而建九旒,食器雕琢,觞酌刻镂,四壁垩墀,茵席雕文,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弥少,臣故曰俭其道也。由余出,公乃召内史廖而告之,曰:寡人闻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由余,圣人也,寡人患之,吾将奈何?内史廖曰:臣闻戎王之居,僻陋而道远,未尝闻中国之声,君其遗之女乐以乱其政,而后为由余请期#4,以疏其谏,彼君臣有间而后可图也。君曰:诺。乃使史廖以女乐二八遗戎王,因为由余请期,戎王许诺。见其女乐而说之,设酒张饮,日以听乐,终岁不迁,牛马半死。由余归,因谏戎王,戎王弗听。由余遂去之秦,秦穆公迎而拜之上卿,问其兵势与其地形,既以得之,举兵而伐之,兼国十二,开地千里。故曰:耽於女乐,不顾国政,亡国之祸也。
奚谓离内远游?昔者田成子游於海而乐之,号令诸大夫曰:言归者死。颜涿聚曰:君游海而乐之,奈人有图国者何?君虽乐之,将安得?田成子曰:寡人布令曰言归者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戈将击之。颜涿聚曰:昔桀杀关龙逢,而纣杀王子比干,今君虽杀臣之身以三之可也。臣言为国,非为身也。延颈而前曰:君击之矣。君乃释戈趣驾而归,至三日而闻国人有谋不内田成子者矣。田成子所以遂有齐国者,颜涿聚之力也。故曰:离内远游,则危身之道也。
奚谓过而不听於忠臣?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伯长,管仲佐之。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于家,桓公从而问之曰: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此病,政安迁之?管仲曰:臣老矣,不可问也。虽然,臣闻之,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君其试以心决之。君曰:鲍叔牙何如?管仲曰:不可。夫鲍叔牙为人,刚愎而上捍。刚则犯民以暴,愎则不得民心,捍则下不为用,其心不具,非霸者之佐也。公曰:然则竖刁何如?管仲曰:不可。夫人之情莫不爱其身,公姤而好内,竖刁自獖亏势也。以为治内,其身不爱,又安能爱君?公曰:然则卫公子开方何如?管仲曰:不可。齐、卫之间不过十日之行,开方为事君,欲适君之故,十五年不归见其父母,此非人情也。其父母之不亲也,又能亲君乎?公曰:然则易牙何如?管仲曰:不可。夫易牙为君主味,君之所未尝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首子而进之,君所知也。人之情莫不爱其子,今蒸其子以为膳於君,其子弗爱,又安能爱君乎?公曰:然则孰可?管仲曰:隰朋可。其为人也,坚中而廉外,少欲而多信。夫坚中则足以为表,廉外则可以大任,少欲则能临其众,多信则能亲邻国,此霸者之佐也,君其用之。君曰:诺。居一年余,管仲死,君遂不用隰朋而与坚刁。刁莅事三年,桓公南游堂阜,竖刁率易牙、卫公子开方及大臣为乱,桓公渴馁而死南门之寝,公守之室,身死三月不收,虫出于户。故桓公之兵横行天下,为五伯长,卒见弒於其臣,而灭高名,为天下笑者何也?不用管仲之过也。故曰:过而不听於忠臣,独行其意,则灭其高名,为人笑之始也。
奚谓内不量力?昔者秦之攻宜阳,韩氏急,公仲朋谓韩君曰:与国不可恃也,岂如因张仪为和於秦哉?因赂以名都而南与伐楚,是患解於秦而害交於楚也。秦害交於楚也。君曰:善。乃警警,饰戒也。公仲之行,将西和秦。楚王闻之,惧,召陈轸而告之曰:韩朋将西和秦,今将奈何?陈轸曰:秦得韩之都一,驱其练甲,秦、韩为一以南乡楚,此秦王之所以庙祠而求也,其为楚害必矣。王其趣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以奉韩曰:不谷之国虽小,卒已悉起,愿大国之信意於秦也。信,申也。因愿大国令使者入境视楚之起卒也。韩使人之楚,楚王因发车骑陈之下路,谓韩使者曰:报韩君言弊邑之兵今将入境矣。使者还报韩君,韩君大说,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实告我者秦也,以名救我者楚也,听楚之虚言而轻诬强秦之实祸,则危国之本也。韩君弗听,公仲怒而归,十日不朝。宜阳益急,韩君令使者趣卒於楚,冠盖相望而卒无至者,宜阳果拔,为诸侯笑。故曰:内不量力,外恃诸侯者,则国削之患也。
奚谓国小无礼?昔者晋公子重耳出亡过於曹,曹君袒#5禓而观之。厘负羁与叔瞻侍於前。叔瞻谓曹君曰:臣观晋公子非常人也,君遇之无礼,彼若有时反国而起兵,即恐为曹伤。君不如杀之。曹君弗听。厘负羁归而不乐,其妻问之曰:公从外来而有不乐之色何也?负羁曰:吾闻之,有福不及,祸来连我。君有福未必及己,其祸之至,当连我也。今日吾君召晋公子,其遇之无礼,我与在前,吾是以不乐。其妻曰:吾观晋公子,万乘之主也,其左右从者万乘之相也。今穷而出亡过於曹,曹遇之无礼,此若反国,必诛无礼,则曹其首也。子奚不先自贰焉?负羁曰:诺。盛黄金於壶,充之以餐,加璧其上,夜令人遗公子。公子见使者,再拜受其餐,而辞其璧。公子自曹入楚,自楚入秦。入秦三年,秦穆公召群臣而谋曰:昔者晋献公与寡人交,诸侯莫弗闻。献公不幸离群臣,出入十年矣。其嗣子不善,吾恐此将令其宗庙不被除而社稷不血食也。如是弗定,则非与人交之道。吾欲辅重耳而入之晋,何如?群臣皆曰善。公因起卒,革车五百乘,畴骑二千,畴,等也,言马齐等皆精妙也。步卒五万,辅重耳入之于晋,立为晋君。重耳即位三年,举兵而伐曹矣。因令人告曹君曰:悬叔瞻而出之,我且杀而以为大戮。又令人告厘负羁曰:军旅薄城,吾知子不违也,知不敢违君,言非本心也。其表子之闾,寡人将以为令,令军勿敢犯。曹人闻之,率其亲戚而保厘负羁之闾者七百余家。此礼之所用也。故曹小国也,而迫於晋、楚之间,其君之危犹累卵也,而以无礼莅之,此所以绝世也。故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世之势也。
韩非子卷之三竟
#1此处脱『公』字,依陈奇猷校补。
#2『命』字无义,迂评本、凌濠初本作『会』,据改。
#3『曰』字无义,据陈奇猷说改为『已』。
#4迂评本、凌瀛初本『其』作『期』,据改。
#5原作『祖』,当为『袒』,依陈奇猷说改。
韩非子卷之四
孤愤第十一
言法术之士,既无党与,孤独而已,故其材用,终不见明。卞生既以抱玉而长号,韩公由之寝谋而内愤。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人臣循令而从事,案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也。擅为亏法,逆理而动,其力尚能得君从己,况其余乎?此所谓重人也。言其贵贱国人所共重之也。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智术之士既明且察,今见听用,能烛见重人之阴情。能法之士,劲直听用,且矫重人之奸行。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之外矣。言必见削除也。是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既不可两存,所存以相仇也。当涂之人擅事要,则外内为之用矣。外,谓百官也。内,谓君之左右也。皆与当涂之人为用也。是以诸侯不因则事不应,故敌国为之讼。邻国诸侯,或来求事,不因当涂者,其求必不见应,故重人有事,敌国为之讼冤。百官不因则业不进,故群臣为之用。郎中不因则不得近主,故左右为之匿。郎中,为郎居中,则君之左右之人也。既因
重人而得近主,故为之匿非也。学士不因则养禄薄礼卑,故学士之为谈也。谈者,谓为重人延誉。此四助者,邪臣之所以自饰也。重人不能忠主而进其仇,重人所仇#1者,法术之士也。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烛察其臣,臣,亦谓法术之臣也。故人主愈弊,而大臣愈重。凡当涂者之於人主也,希不信爱也,又且习故。重人得主信爱者多,又用事既久,#2乃愤习故旧也。若夫即主心同乎好恶,固其所自进也。官爵贵重,朋党又众,而一国为之讼。讼,即说也。重人举措,常就主心而同其好恶,已自进举之人,官爵重之,朋党众,及其有事,一国为之讼冤,则君无德而诛之。则法术之士欲干上者,非有所信爱之亲,习故之泽也。又将以法术之言矫人主阿辟之心,是与人主相反也。处势卑贱,无党孤特,夫以疏远与近爱信争,近爱信,谓重人是也。其数不胜也。数,理也。以新旅与习故争,其数不胜也。以反主意与同好争,重人与君同好。其数不胜也。以轻贱与贵重争,其数不胜也。以一口与一国争,重人与一国为朋党。其数不胜也。法术之士,操五不胜之势,以岁数而又不得见。所经时岁已至於数,犹不得见君。当涂之人,乘五胜之资,而旦暮独说於前。法术之士既不得见,故当涂之人独讼而称冤。故法术之士奚道得进,而人主奚时得悟乎?法术之士既不得进,则人主何从而悟乎?故资必不胜而势不两存,法术之士焉得不危?法术之士,既资必不可胜之数,而又重人势不两存,则法术之士必危而见陷。其可以罪过诬者,公法而诛之。法术之士有过失可诬罔者,重人则举以为罪而诛之。其不可被以罪过者,以私剑而穷之。若无过失可诬者,则使侠客以剑刺之,以穷其命也。是明法术而逆主上者,不憀於吏诛,必死於私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