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别裁集

○谒文忠烈公祠
精神如破贝州时，晚节犹能动四夷。天遣不同韩富没，姓名留重《党人碑》。（如此作诗，才许不废议论。
○《党人碑》以司马光第一，文彦博次之，原本“留‘冠’《党人碑》”，拟易“重”字，谅渔洋亦不以为妄也。）
☆冯云骧
字讷生，山西振武卫人，顺治乙未进士。
○云栈
山腰万仞露，不临不测渊。俯身窥栖鹘，举手接飞鸢。山头旧冰雪，闪闪挂飞泉。溪中万古石，跳珠溅潺。忽惊仄路绝，空行驾危椽。峰峰自回合，藤曼束荒烟。盘盘缘石壁，磴磴扪青天。遥看来往人，缥缈讶飞仙。更闻猛虎啸，当我踞层巅。劳臣有定限，岂敢惮艰难。匹马千山外，迢迢夕照前。
○凤岭
凤岭行来欲上天，此行无异作飞仙。红霞白日回头近，鸟道蛇盘独马穿。未断崩崖愁瀑水，半欹悬径仗危椽。侧身万仞峰巅过，秦蜀遥看两点烟。（得“鸟道蛇盘”句，上句亦觉不平，作诗者宜知此法。）
☆丘象升
字曙戒，江南山阳人。顺治乙未进士。
○清远峡
委折江如线，锋棱势益增。晓昏云气变，雷雨石痕崩。洞古空猿迹，庵荒暗佛灯。客心愁入暮，高峡尚层层。
○苦竹渡
夕阳残影没，衰眼翳长空。树暗惊人语，溪寒避虎风。戒心齐击柝，野火乱烧丛。前路津门是，星华望未通。（连上章能状奇险之境。）
☆严沆
字子餐，浙江馀杭人。顺治乙未进士，官户都侍郎。
○司农敛退谦抑，虽践九列，不殊寒素，有讥弹其诗者，应时改定，远近称为德人。
○送吴谨侯同馆谪广文还里作歌
击筑且斟燕市酒，浮云富贵吾何有。岩前碧树吐朱华，天上白衣幻苍狗。风翻易水横素波，送别聊为《暇豫歌》。松皮屈铁老山雪，鹏翮击浪凌溟河。{目}龙吐凤留华省，授经博士官偏冷。梦回辇道记鸣珂，坐听辘轳初转井。西风冥冥吹白沙，尊前细雨开檐花。杜老乍簪青琐笔，郑虔本爱赤城霞。夺我凤凰池，未妨彭泽醉，兴来拄笏西山翠。自有哀吟动鬼神，长将诗卷留天地。不知璧水况金门，见说移官亦主恩。但看卧坦边韶腹，有日槎回博望源。（“梦回辇道”二语，写其玉堂天上之感，末并望主恩之赐环，而出以微婉，不伤直致，得立言之体。）
○田凝只索画久不得报歌以代柬
我昔平湖弄秋水，酒酣最爱群峰青。兴来落笔写山色，泉石出没云冥冥。一日十纸不厌速，贵取绘意非传形。三春索米长安陌，马足涔泥滞行迹。西山玉河在眼前，神昏腕强真意隔。案头缃素委零乱，贵游尺一相催迫。必逢好友情性谐，吮墨含毫始光泽。首秋暑退风帘开，疏云细雨滋绿苔。玉碗烹茗泛香雪，十指拂拂神初来。故舒直干笔一放，试叠层岭烟齐回。须臾脱手天渺，此事原堪一朝了。不嗔濡滞嗜我真，相迟霜前看云峤。（意得写神，人力不与，速则片刻，迟积岁时，不以日月计也。作诗作文亦然，然可与言者甚罕。）
○春日漫兴
吏隐淹微尚，栖迟帝里春。虚名惭谏草，薄禄慰慈亲。马度垣松直，莺啼苑柳匀。主恩殊未报，不敢慕垂纶。
补衮瞻天近，斑衣爱日长。生成看燕雀，战伐剩豺狼。纸笔儿谁好，柴桑妇不忘。闭门焚草毕，归梦五湖傍。（三语冀物各得所，四语忧干戈未靖，报国空怀，养亲赊愿，真觉百端交集矣。）
○怀季天中辽左
万里边城问谪居，躬耕辽海意何如？龙沙更作《投湘赋》，凤阙长悬《谏猎书》。鸭绿流澌春水下，医闾积雪暮寒馀。柳条渐识阳和近，未必君恩雨露疏。
☆汪琬
字苕文，江南长洲人。顺治乙未进士，授户部主事，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词，官翰林院编修。著有《尧峰诗钞》。
○钝翁官部曹后，与王西樵昆弟诸人称诗都下，风格原近唐人，中年后以剑南、石湖为宗，后则颓然降格矣。兹择其矜贵有馀者，著于卷中，不使ㄎ扯字面者以钝翁为借口也。生平穿穴经史，议论俱有根柢，虽被其者，终称许焉。
○泊石湖有怀
江风逗馀凉，辍棹自成赏。谷口霞已开，洲心月初上。遥闻Ы乃曲，知是渔人唱。独树影萧条，孤鸿色惆怅。不见故人来，时向烟中望。（此章近孟山人，是钝翁中年作，描摹晚景，令读者如置身其间。）
○游邓尉山遇徐生
夙龄眷名山，抗志事游衍。葛弱容屡扪，梁危许孤践。风泉渺难寻，空翠纷莫辨。去美惜已遥，来奇望犹缅。馀霞互明灭，微云忽舒卷。袅袅薜萝衣，之子来何晚。道与寂寞会，志向崇深展。倘秉偕隐心，结庐讵在远。（“去美”“来奇”二语，深于寻山者领之。
○作者五言古过于直白，二章犹有言外音。）
○玉钩斜
月观凄凉罢歌舞，三千艳质埋荒楚。宝钿罗帔半随身，蹋作吴公台下土。春江如故锦帆非，露叶风条积渐稀。萧娘行雨知何处，惟见横塘蛱ア飞。
○有客言黄鱼事纪之
三吴五月炎蒸初，楝树著雨花扶疏。（自注：吴谚云：“楝树花开黄鱼来。”）此时黄鱼最称美，风味绝胜长桥鲈。忆昔东南全盛馀，海舶衔尾张网{孤}。公然满载返吴市，市中杂Ш欢担夫。柳条贯鳃冰贮腹，数尾仅直千青蚨。豪门膳宰善烹治，剂以醯酱Ρ笋蔬。芳鲜顿觉溢几案，主宾下箸争欢呼。自从洲岛阻兵燹，鲸鲵窜逸稽天诛。诏书尺一禁航海，渔师安敢帆扬蒲？蛤蜊海母尚难致，况望此鱼供客需！老饕虽患食指动，畏触禁令生他虞。吴侬日夕叹且吁，有司束湿严锱铢。何当小丑就拘执，舳舻往返如通衢。<走白>风中贩鲜至，此鱼复得登庖厨。吾侪口腹讵足扌交，但愿海晏波涛除。庙堂日俟羽书捷，戈船诸将今何如？（此海氛未靖时作也。食物之细，传出东南兵防，末以羽书之捷望之，纤小题觉大有关系。）
○送再从侄处默
又向长安别，凄然动客愁。秋风吹运道，落日在孤舟？雁逐江烟下，潮冲楚树流。何时复相见，与续竹林游。（贾长江诗，以“古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为上，以其格高也，篇中三四语亦然。）
○计甫草至寓斋
门巷何萧索，惟君步さ频。青云几故旧，白首尚风尘。身受才名误，文从患难真。耦耕知未遂，相顾倍伤神。（十字为千古文人道之。）
○送人南游
长路应难问，君行况及秋。不知葭外，何处泊孤舟？远屿连云起，残潮漾月流。可怜南去雁，并作客中愁。
○寄赠吴门故人
遥羡风流顾恺之，爱翻新曲覆残棋。家临绿水长洲苑，人在青山短簿祠。芳草渐逢归燕后，落花已过浴蚕时。一春不得陪游赏，苦恨蹉跎满鬓丝。（此赠顾苓云美作也。云美，吴中高士，钝翁轻无位人，故不书其姓名。
○三四工绝、秀绝，如此何碍宋诗。他如“白蛱蝶飞芳草畔，红晴蜓立藕花中”、“柳条细似千行线，荷叶圆于半两钱”，景尽句中，不敢同声附和。）
○赋得宫人入道
翻因薄命爱长生，羽氅云冠再拜行。曾被玉皇教按曲，忽随金母学吹笙。颜逢炼液重疑艳，身为持斋转觉轻。从此幽栖如野鹤，万年枝上月空明。（五六语妙于双关。）
自乞天恩下玉墀，宫中女伴镇相思。羞题红叶传尘世，愿守丹炉事本师。垂手只携禳斗诀，点唇初习步虚词。此生无复昭阳梦，犹为君王夜祝。（结意传出忠爱，合温柔敦厚之旨。）
○送魏子存之成都同西樵周量贻上
凤城垂柳为君攀，西去高轩指散关。望帝愁魂春树外，卧龙故垒夕阳间。天悬鸟道连三峡，地入蚕丛控百蛮。到日不妨频吊古，讼庭草长簿书闲。（此犹近唐人体魄。）
○和李退翁侍郎读水经注忆洞庭之作
曾持使节远扬ぎ，落木层波共杳冥。泽畔有人哀郢客，云中何处降湘灵？雨过斑竹千丛绿，潮落芳兰两岸青。回首旧游今阻绝，不堪寂寞对遗经。
○阻风
独卧孤篷底，长途此夜穷。殷勤解留客，惟有石尤风。
○姑苏杨柳枝词
腊尽寒威尚未销，浅黄轻碧影迢迢。费他烟雨知何限，只替东风染柳条。白玉堂前发数枝，妆成每自下阶墀。中庭不是无花看，独为清阴立少时。（全以韵胜。）
○过石坞
主宾无语似相忘，净扫青苔坐夕阳。乳燕飞飞蛙阁阁，楚萍谢絮满池塘。（《分甘馀话》中，新城独取此诗，岂风神气味与之相近耶？）
☆曹申吉
字澹馀，山东安丘人。顺治乙未进士，官贵州巡抚。
○兄升六长于诗，二曹齐名，时为安丘增重。
○吴逆反，公陷贼中，庚申夏，蜡书赴阙，密陈机宜，为贼所觉，劫归遇害。
○武昌杂诗
隔岸晴川影，帆墙触浪奔。禹功江汉大，楚俗鬼神尊。地湿阴常盛，天低日易昏。荒洲犹寂寞，词赋拟《招魂》。（“禹功”二句已尽楚中之天。）
○人日贵阳作
故里今年别，殊乡昨日春。看云遥爱日，纪岁乍逢人。泽国湘沅外，山城魑魅邻。野梅初应候，寒雨几经旬。赤帖千门换，雕题百帐驯。彩幡迎楚雁，铜鼓赛苗神。瘴疠崎岖地，艰危老大身。已甘沦井鬼，无复绘麒麟。荚重开子，椒盘屡荐辛。天更远，屈贾吊何频？暖律回穷谷，浮生托大钧。友朋偕道，词赋动芳辰。鬓好观青镜，心期理白。凤楼歌舞处，望断属车尘。（怀乡恋主，句烹字炼出之，体源应在老杜。）
○楚南
偶向潇湘听断猿，斑斑千载泣龙孙。楚南近日苍生泪，不是当年帝子痕。
☆刘体仁
字公<甬戈>，河南颍川卫人。顺治乙未进士，官吏部考功郎。著有《蒲庵集》。
○公<甬戈>诗出以生新，每近于涩，嗜好应在东野，王渔洋屡称之。《池北偶谈》载公<甬戈>友某素喜琴，没数年，公<甬戈>一日挟姬过其墓，停车酹酒，使姬各操一曲。其风致如此。
○送戴务旃游华山
夜谈太华奇，朝来理轻策。似子独往意，自然生羽翮。我无济胜具，心悬神仙宅。壁闻蚁缘，索度或猱掷。即至玉女盆，莲花岂堪摘？颇穷造化由，能识巨灵擘。一身出天地，笑看培娄积。归来毛髓异，定跨茅龙脊。（起十字写探奇之勇，通体刻削，不肯犹人。）
○寄阮亭司理
离居才几日，兰叶春风生。门外即流水，片帆东下轻。野处寡新友，良辰多远情。思君如草色，迢递向芜城。
○即事
西湖小阁多延月，好友同舟半是僧。寄语江南老桑苎，秋山紫蕨忆行。（顾华玉记孙太初时，湖中所见景象如是。）
☆秦松龄
字留仙，江南无锡人。顺治乙未进士，入翰林，罢归。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词，官谕德。
○先生初入翰林，赋《白鹤诗》应制，中云：“高鸣常向月，善舞不迎人。”上重其有品。
○金陵司马行
〔宿迁旅次，何子日鸿述其先世遗事，请作是诗，兼送之别。〕
汝祖金陵小司马，移家始傍梁溪居。不事毛锥好说剑，男儿塞上当捐躯。襄阳法曹年少日，貂尽屈诸司膝。唯公倔强杀其奴，脱走京师归请室。请室朝朝复暮暮，手把《阴符》自笺注。百年兴废总了如，九边厄塞能指数。温旨重宽直节臣，芙蓉湖上几垂纶。援边忽奉勤王檄，应诏还留报主身。万金散尽酬死士，死士曾无一人死。偏师才出复回旋，西风泪落桑乾水。破耗军需罪不宥，权奸在路天无昼。锻炼谁当杨魏先，覆车几作熊王后。信邸龙飞再赦还，还家常忆玉门关。壮心未展英雄死，孙子飘零衣食艰。送君东行在歧路，努力功名莫返顾。浊酒今朝赠一觞，宿迁城外潇潇雨。（“权奸在路天无昼”，熹庙之时何时耶？小司马之不死幸矣。详叙生平，可当小传，诗之诛奸谀发潜德者，我有取焉。）
○上熊雪堂先生
正系苍生望，先生未合闲。累朝看赤舄，两疏乞青山。直道安危后，深心去就间。盈盈章贡水，为照老臣颜。
○潞河寒食
浮云北望怅何依，寒食馀威未减衣。柳色独随行骑没，桃花仍见钓人归。青烟禁烛谁家散，紫燕春泥到处飞。自别帝城多岁月，西山朝爽尚晖晖。（此罢官出长安诗，予心犹速，言下可思。）
○和吴弘人见赠之作
频年踪迹混樵渔，旧友还过慰索居。白首更逢多难后，青山重忆定交初。诗篇寂寞柔斋雨，怀袖苍凉绝寒书。（自注：弘人出示令弟汉槎塞上书。）尊酒共君秋夜醉，满庭清露湿芙蕖。
○于忠肃公墓
定策当年奠帝京，墓门遥见半湖明。伤残松柏啼新鬼，寂寞祠堂卧老兵。宗庙有灵存社稷。（英皇无意杀先生。古来遗恨钱塘水，又绕台山气不平。“英皇无意杀先生”，杀之者徐、石也，天顺异日之悔可见。）
○杂感
烽火章江警急多，滕王楼阁转嵯峨。雕鞍晓日明珠玉，列帐秋风泣绮罗。坐算几闻黄石略，战酣谁奋鲁阳戈？司农日夜忧财匮，击鼓椎牛气若何？授钺亲贤庙算强，旌旗万里作岩疆。周家同姓盟为长，汉制非刘爵不王。当日酬勋原异数，至今除患屡分防。堪嗟诸将功成后，不肯歌钟会未央。（见前此异姓王之用，原为失策。）
关陇车书此日同，相公拜命领元戎。屯边戍久推充国，纳土功宁比窦融。诏出中朝心独厚，恩颁西土庆何穷。圣人威德原兼用，干羽虞廷舞未终。（时三逆连结，而郑寇亦复出没，征兵转饷，纷纷未定，故作者屡形于言。）
○荆南春日感怀
圣主崇文雅化新，天书初下访儒臣。汉廷有意尊经术，宣室何妨对鬼神。喜说图中求骏马，还看席上得奇珍。上林春色应如旧，憔悴当年献赋人。（此为诏求鸿博而言。）
把酒临江感慨多，西南天地正横戈。登楼有客依刘表，使粤何人下赵佗。浪接三巴声激壮，观名一柱势嵯峨。偶逢春昼无烽火，听得琵琶几曲歌。（时南粤犹未平，故中怀有忧。）
○满目
满目红旗载米船，西南何日罢戈。输军未尽萧何策，忧国空思卜式贤。薄海遍供金革费，群公莫滥水衡钱。焦劳尚体君王意，救乱无如俭德先。
☆闵叙
字鹤瞿，江南江都人。顺治乙未进士，官广西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