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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三孔集
论介子推
介子推虽不言禄亦不忘禄也而文公适有王事不暇论从亡之功推而狷洁乃毁其侪讪其君以为冒义赏奸上下相蒙不食削迹而去故从者为之作龙蛇辞以述其怨望自絶之心文公悟而求之终不肯出推之用心亦已狭矣夫昔人以为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兴功建事人有与焉而推以二三子贪天之功以为已力昔人以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以文公之贤二三子之协其危乱亦有间矣而推以为难与同处以孔孟之去其国皆不欲速所以为厚也而推以小忿一絶其君虽封而谢之卒逃以死此皆怼极怨溢而不知其言行之悖也嗟乎天下之士其始皆有欲焉而不可得乃文其言饰其迹以遂其名如推者多矣夫谓窃人之财谓之盗而窃名者庸非盗哉著论以儆焉
书晋语后
国无强弱善防之则无事矣以区区之郑居晋楚之间数十世而安秦并六国南面称帝二世而亡其所以防之者异也鄢陵之事晋胜楚则强避楚则弱然弱则安强则危则是弱者晋之福也故范文子不欲战以处弱为功也诸大夫不忍悻悻之忿以决胜扵楚则是快一日之欲以遗祸于晋也此与饥者食堇何异今夫七尺之夫不知礼义忠信之节置之安逸之地则思乱然则平易无难者君子所宜处也汉武承文景富庶之后而匈奴大宛之祸被于中国唐太宗之时四夷賔服而辱于髙丽之师开元天寳之间万里安枕而禄山之祸发然后知内无乐嵗外多强敌未必非社稷之福也
书儒林传后
由而有所至者道也使道出乎一则名不必立名之所以立者为道之也故有圣人而后有诸子同乎圣人而异乎诸子者谓之儒儒非特治笔墨守章句也盖不稽古不足以诚身不诚身不足以治人故稽古将以诚身诚身足以治人夲末相权以有立于天下此先王所以命儒之意也三者有不具焉则为儒之病而非先王所以命儒之意也故其理则穴经之所明言其事则百姓之所日用居闺门而所学者从政在畎畆而所志者事君则儒术之所加者博矣岂独在其身而外天下国家乎昔虞舜垂衣南面环而相之者十有六人上至日星下讫禽鱼无所不治盖其间有圣人焉有贤人焉圣与贤所得于道者大小不同而命之曰儒则一也有公焉有卿大夫焉公卿大夫所立于位者上下不同而其使儒者为之则一也下至三代之间史氏之所书诗人之所赋入则当国出则总兵功烈声光燿乎天地其迹虽不同而使儒者为之则均也孔氏以四科进门弟子曰徳行曰言语曰政事曰文学其目虽不同而其为儒者之事则类也岂滞于一偏而天下之故有所不通乎夫子路之治蒲孔子称善者三焉则儒者之临民见矣子贡使乎五国天下之兵霁诸侯之怒而宗庙与享其安则儒者之使四方见矣夹谷之防司冦麾兵以诛莱人齐侯畏义鲁疆以辟则儒者之治戎见矣惜乎天未欲治天下七十子之徒在位者少使唐虞武周之功不复振于当世此时之不幸而非才之罪也自兹以来汉唐为甚谋之良出于儒者为多则儒术之效可谓着于近世矣间有诵先王之书而不知其所以为书者至于行谊失中设施悖理彼皆梓匠轮舆之拙工天闲国厩之驽马也曷足以为才者累哉荀卿尝论子张子夏氏之贱儒班固亦以谓匡衡张禹之徒独能衣冠醖借无益于国若此类亦常不絶于世而上之人或不察往往不计贤不肖遂并其术而非之此犹责医之不能而并扁鹊仓公弃之也闇莫甚焉故商鞅谓礼乐诗书之为虱官秦始皇帝燔六经坑术士汉之窦后宣帝皆不喜儒生由徇其名而不察其寔之过也近观司马班范之书史记自申公至禇大西京自丁寛至刘歆东京自刘昆至蔡凡専门治经以师弟子相授者谓之儒林传舍是虽一时之豪杰义动人主功施当世者不复以儒命焉夫三子之文章善矣至其分传而名之喜出其新意以品裁人物之髙下而其说如此是亦述作之大敝也若此者盖亦有由矣彼见冠博帯坐而歌者以为儒之法度尽于此不知夫尧舜三代之命儒不若此而止也是狃于末世之见闻以为儒者止于治笔墨守章句而不知先王以此治天下也岂不悖哉使后世之人学古者则灭裂于世务论今者则卤莽于经术至有迭为楚越忿起而相攻而莫自知其所守亦著书者告之不明之过也然则如何而可曰史之为书因前人之是非而无加损于其间故命之曰实录就其实而稽焉则白黑见矣名之未正则如勿名然则三子之说如前所陈者秪足以为书之赘也
书谷永传后
立乎人之朝廷而上得于其君次得于其臣言无所于违行无所于忤如是者于身则安扵家则厚于禄则显于势权则重是人情之所同乐也立乎人之朝廷而上不得于君次不得于相言有违于众行有忤于时如是则罪戾及之矣身岂得安乎宗族罹患矣家岂得厚乎窜逐廹之矣欲爵禄之显不可得也柄任去之矣欲势权之重不可得也是人情之所同不乐也趋其所乐去其所不乐者天下常十九也此持禄养交之臣所以常多于世也如是则忠言安得闻于上正议安得胜于朝求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不可得也君子之道消矣小人之道长矣求国家之长久社稷之无患不可得也呜呼庸人之智非不知此也而常喜趋其所同乐则欲利之心胜故也余观谷永之所为其所谓利欲之心胜者欤永之在汉也身虽为君之臣而实主王氏前后所上积千百言攻主上之过不惜痛切诋訿然至于王氏之失未尝不为掩抑而蔀藏之也王氏之善未尝不为羽翮而飞扬之也王氏之所欲发者流涕太息而言犹恐其不足以深入也王氏之所不欲发者片言只词及之犹恐其或伤也于是王凤果恱之待之之厚信之之笃汉之诸臣莫及也则其身固安其家固厚其爵禄不得不显其权势不得不重为谷永者以其一身优防于权贵之间获此四利脱彼四害计其用心虽汉室倾頺宗庙不食非予事也羣防暴长贤知尽诛非余患也黙自计曰仓廪实乎囊箧丰乎室中之妾美丽乎厩下之马骏逸乎人生于世百年之间如白驹之过隙耳焉能舍此乐而鳃鳃然恤众人之议虑后世之名哉永之大意不过此故其求日愈不足其心日至于无耻丧败风俗汚蔑朝廷及其末年卒退免于家则平时之区区自以为必得者又安在也方是时汉室中衰权人用事正士摈辱憸人显荣朝廷之士相薰成风而浮沉俛仰阿世取容者可悉道哉永儒者颇以文学政事称于当世而其所为如此乡愿之杰小人之雄故略论之云
书晋武纪后
有天下之美徳者能服天下之心晋武帝是也夫人主不患无髙天下之势惟有而不恃之以为贵不患无慑天下之威惟敛而不骋之以为贵此二者皆人主之所甚难诚能朞月于其间固已善矣而守之终身又天下之至难也已自汉以来欲治之主起于中国者相望而其能操天下之至难者何其少也汉之孝文唐之太宗皆有道之君旷世而后一遇之者也然冯唐言事讦切而孝文怒入禁中张蕴古罪不至诛而太宗置之大辟然则操天下之至难而不夺于喜怒爱憎者果谁欤以余考之晋武帝之徳可谓过人逺矣史称帝宇量宏厚造次必于仁恕容纳谠正未尝失色于人质其行事则史之所论皆实録非虚言也故纳刘毅之赣谏奬皇甫陶之争言用仇雠之子而不疑释妖谤之人而不问其仁恕寛大之意发于宴语形于诏书闻其风者百世之下犹为之竦动况其在朝廷者乎故由相国升帝位而天下不惊举偏师平东南而吴人不怨及其后世天下已乱国势已危而宗庙血食犹百余年而后已岂非积徳之余庆有以致之哉盖有猜忌谏臣者如隋炀帝是也彼其初皆自谓天下莫我若也而诖误国家至于不可振起由此较之则武帝之徳岂不盛哉惜其溺情宴安亲用后党而晋之衰亦自此始然其所守可为来世法者不可以无述也故著论云
论华轶王恭事
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也夫善者圣人之所以使人自别于禽兽然及其敝也贪者借之以招利黠者挟之以收名至于此则所谓善者果安在哉此有道者之所以叹也华轶不奉琅琊王命曰吾欲见天子之诏王恭举兵向京师曰吾欲讨君侧之恶人虽溃败不旋踵而亦足以偷少顷之快刼众阻兵者其说出于善也虽然考其夲末而揆之以义则二子者岂眞善也方怀愍之乱刘石弄兵天子执辱元帝起于江南继正朔之絶雪宗庙之耻虽夏之少康汉之世祖何以加焉而轶偃蹇自负独不承令使轶之说行则是天下可以无王也安帝之世相国擅朝而奸臣用事其政可谓昏矣恭位非辅相政非已出也一旦连称兵以向天子以诛恶为言已则不逊而责人以顺使恭之说行则是诸臣可以无上也举措不足为天下法而以臣抗君以外制内其首领横裂何足悲也夫时已极而其命不可以不革民已困而其变不可以不通者汤武是也未至乎汤武之分则北面以终身而已矣此理之不可易者晋虽衰未有如此之恶二子者动不循理以杀其身亦天下之愚夫也哉
书唐宪宗纪后
运万物制天下者莫如才所以驾驭道徳而驰之者也才大则视天下之广如狭视万物之众如寡取之愈有而施之不穷如孟贲挈婴儿养由基射寻尺见其有余矣不见其不足也孰不欲为天下之英才頋得于自然者亦有多少所有既少故有施之于事而其力易竭枝易穷枝穷力竭矣则其长不足以自济而其短见焉此无他才小故也唐有天下也更十八帝而其间号为贤明者太宗宗宪宗宣宗肃宗宗始治终乱宣宗无他大畧时不足深议而其尤卓越者太宗其次宪宗宪宗之功徳不及太宗天下所共知而于其用人之际尤见其才之不足也当隋之末盗贼连结满天下于是豪杰并起而分王之太宗躬亲行阵之间四面攻取不数年天下为一而南面称孤矣今日平贼而明日与文学之士论六经矣李勣尉迟敬徳之属从容宿卫而房杜王魏之徒用事矣当是时近臣亦有以刑罚机权之说干太宗者终绌其谋而独任徳以化民行之未几何时而天下富庶刑罚几不用矣其政日就于寛大其徳日趋于髙明此非发于偶然乃其胸中所素有也宪宗亦以雄武之才承久衰积废之后用兵选将诛锄不义而河南河北以次荡平自天寳以来征伐之功未之有也然较太宗之功业未及其三四方是时虽有强大藩臣擅兵于外而京师之富盖亦不减于太宗之时其于财用宜不甚急而皇甫镈以聚敛之功不旋踵而登宰相以裴度之忠上疏三论其不可终不见听而寻亦贬逐余窃度宪宗何私扵鏄如此不过曰方用兵平冦之时非鏄不能集事其功甚大不可忘也呜呼以天下之大朝廷之尊因民之财而取之何人不能而独眷眷于鏄此无他其才不足故以小为大以易为难至于亲昵小人隳丧大体而不自知污辱廊庙放弃勲贤而不自悟也太宗之优防如彼宪宗之卑逼如此用是较之则其才之小大粲然可见矣他未足论也余感其事而书之庶乎有国家者观于余言而亦有警也
书裴度传后
大丈夫之处世其进退果能必得其志哉方其遭遇明主垂绅庙堂斟酌国命四方万里莫不耸动奔走而服从之及间隙一开主志移易而谗邪之人掎摭其后虽勲被社稷泽流生民其零丁孤蹇与拘系之囚无以异此英豪之士所以慷慨而深叹也晋公起于书生以文章中第数期之间致位显近会宪宗有削平淮西之志遂登宰相公亦以宰相讨贼自任一举而擒吴元济再举而戮李师道四方跋扈之臣丧心失气遂使承宗献地韩入朝方此时也公盖自谓得志于天下矣既而宪宗骄扵屡胜聴任不终而异鏄以财利进自此公迍邅跋踬所向不胜至扵用兵河北而元稹沮格扵禁中入朝论事而逢吉流言扵都下以至奏疏屡上请诛奸臣而不能得卒为庸人所憎嫌摘其短逐之襄阳自公不复用而训注之祸作矣盖自元和以来公之出处进退与唐之兴衰治乱相上下则其志不就亦有天数非人为也方其争论人主之前不忧山东诸侯而忧五坊使暴横辇毂可谓得宰相之体矣夫祸乱之机藏于隠防似不足信类非常人之情所能察也而公能辨之此其所以髙扵世也及其晩节遗落世事盘桓洛阳与一时文士饮酒言笑有山林之髙尤知其不屑富贵而自得于尘垢之外也而史臣谓公结纳后进以自求安岂不诬哉使公而在余虽为之执鞭亦所欣慕焉
顔眞卿传评
评曰眞卿当冦起河北之时以平原一城招十七郡之众横絶燕赵壮矣惜其应变之才寡能合其众而不能用也及使李希烈以身防冦忠愤感发眎兵火如袵席虽苏武何以加焉祸发于卢杞怨眞卿面斥其父矍然起拜乃蕴忿心呜呼言之难也久矣沉吟者或失事机刚决者或与祸防古人取戒于韦盖以此也
书裴垍传后
余读李吉甫传称裴垍判度支时交结权幸求为宰相颇疑垍善为倾侧以媚权贵及读垍传唯见其清谨峻整有知人之鉴才与时防知无不为而不闻其结权贵以求位也矧垍之脩身及其见于事业者暴着明白人主所惮天下称为贤臣而一旦捐弃素行奔驰邪径以争庸夫鄙士之所欲得此与其平时大不相似非人情也盖立乎千载之下而不惑扵传闻者恃其理在也以余料之方垍之为学士吉甫为相而牛李对防极诋时政之失垍居中考覆无所同异以此罢职其后宪宗出吉甫而相垍此二者皆李氏子孙所切齿而憾也当吉甫徳裕之为政尤以恩讐为已事尝与吉甫忤者无不斥逐疑当时史官增餙垍过以恱人主刘昫又不为删正之故使垍之一人之身而乍正乍邪观者莫能定也夫以垍之贤辅相天下门人故吏在朝者多矣一旦受讥暧昧身挂恶名而无一人为之辨白而况山林之士哉用是益知毁誉区区君子无愠喜于其间也
书朱梁夲纪后
唐亡而更有天下者五姓凡五十余年其暴虐恣睢朱梁最甚案全忠起扵贼军弑二帝杀一后腥闻上下毒流四方虽盗大位而卒以兵死则天之报施岂不明哉末帝仁弱无应变拨乱之才而内有魏博之悍外有太原强敌必亡之势也然祸乱之植其日久矣岂独末帝之罪耶
书后唐纪后
后唐武皇起于代北据有汾晋初非唐室之纯臣然是时朱全忠弑帝杀后诛锄贤隽其急于取唐意若饥渇而武皇独当扰攘之中自誓终身不失臣节虽志未可量而大抵迹与朱梁异新书谓赋性【阙】固无他肠岂信然耶及庄宗起梁稍衰而全忠之谋臣猛将往往皆在屡破坚逐北扵河西之间帝独运竒防以少克众卒能乘虚入汴南面称帝岂非一世之防哉然自此政刑日坏以致百姓流离六军愤怨回戈叩阙遂用陨身迹其少时宠伶官昵宦寺其后卒以此乱天下则人君之好恶可不愼欤武皇夲姓朱耶即明宗之与史又失其氏虽国号为唐而髙祖太宗之英灵气泽絶矣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