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先生奥论注

  顔子下【此篇论不逺复一节】
  顔子勇者欤夫子曰顔氏之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知不善而不能不行无勇也无勇而知知而不去是徒知而已矣是故知之不如勇勇者患不知而已顔子知不善则不复行非勇欤曰非也顔子知之极也勇足为顔子道哉今夫火乐于燥而怒于击愈击则愈怒愈怒则愈乐勃然发于一荧之初而欣然进于不可御之势此其勇非不俊也然势方盛而雨骤至则一息之间至于熄灭寒弃而不能复振有所勇者必有所怯也人之情初而勇久而习终则頽隳委靡而不可起何则情固有所怠也使顔子之于不善勇于去其一怠于罢其二则勇不如怯勇足为顔子道哉是故勇于去不善不若安于去不善勇于去不善则必有所不去安于去不善则无所不去顔子之去不善非勇也安也然则顔子何以能安于去不善曰知之极也鸩之能杀人也明矣而遇鸩以死者夷然饮之而不悟非喜于鸩也非喜则曷为饮曰不知也知则不饮矣天下之善何以异于水之可饮天下之不善何以异于鸩之不可饮然人之于不善明憎之明践之何也岂非天下之不善或有似于善者耶不善之似于善鸩之似于水者也似而不知不知而不疑则亦夷然饮之而死尔甚矣君子之学急乎致其知也知不善如知鸩则终身而不行其不行非有所勉而能亦非有所思而喻思而后喻则夫不喻者必出夫思之所不及勉而后能则夫不能者必乗夫勉之所不继顔子之不为不善固无所不及亦无所不继去思去勉而惟照之以一知故不善之来迎者则败过者则逝攻者则坚彼败且逝故初不能欺而卒不能留吾坚固不可入夫使天下之不善杂至乎吾前而不能欺不能留且不可入则不善之来曷尝有而不知知而复行哉大学曰致知在格物知极其致矣物奚遁焉故曰顔子之知知之极也知而不极犹未免不善之欺飞虫之触牖而求出也其身去牖之外无毫髪之间尔毫髪而有所隔则终日求达而不得达知而不极虽其不知者毫髪也而于圣贤之真知千万里之絶顔子之知极矣岂有毫髪之隔哉有毫髪之隔犹足以为顔子病无毫髪之隔斯足为顔子贺夫子曰顔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所以贺顔子之无毫髪之隔也
  曾子上【此篇论孔子传一贯之道一节】
  道不可以易言也径则诣差则离道之难言不差之难也夫子称囘之愚参之鲁【囘愚见上篇注参也鲁注鲁钝曾子性遟钝也】而圣人之传乃愚与鲁者得之学者求其説而不得则曰愚与鲁道之资也智与慧性之翳也嗟乎言之似也而差也何也囘之愚夫子盖尝言其如愚而不愚矣则囘之愚岂其真而学者犹以为真也若参之鲁夫子言之未及尽也执夫子未及尽之言而以参为真鲁参又何辞焉虽然参不病也学者病也右愚鲁而左智慧则纳天下之人于荘周之瓦砾佛者之寂灭也【荘知北游东郭子问于荘子曰道恶乎在荘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荘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后汉明帝初闻西域有神名曰佛因遣楚王英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术及沙门以求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变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为佛善为宏濶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岂不病哉且参之鲁岂其蒙然蚩暗然昧耶子曰吾道一以贯之门人相顾莫知所依据之参也领之以一唯【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蒙然蚩暗然昧者能之乎然则参非真鲁者也非鲁而曰鲁无乃言语之不给文学之未敏欤言语之给文学之敏君子非有废也而非所先盖言语者道之汲而汲者非道也文学者道之寓而寓者非道也言语之不给曰鲁可也文学之不敏曰鲁可也而鲁非道之贼也非道之贼而亦非道之资人之资有所明有所能能者事之资也明者道之资也参之鲁者短于能者也非事之资而已矣非事之资而移以为道之资道固无用于能而亦何用于不能哉谓能可以入道者妄也谓不能可以入道者大妄也道则有可以入者矣曰明是也参也能之短而明之卓则其为道之资者以其卓者也今也取其短者而谓为道之资又欲去其卓者而谓为性之翳不知其所谓翳者乃参之所以为资而其所谓资者乃参之无所用于道者也今夫锥之鋭刀之利此物之敏者也然其能不出于锥刀之用而已穷日之力以莹焉曾不能以烛跬步至于镜其规不盈尺而天地之大万象之众秋毫之微一照而洞见焉以为镜往而镜未始往以为物来而物未始来非往也而无拒也非来也而无逃也则明之功也锥刀有是哉虽然镜之明也反而照焉则与锥刀何择曾子之心镜也曾子之心非镜则一以贯之之妙何以一照而洞见也则其所谓鲁者亦不能为锥刀之敏而已不能为锥刀之敏而以为道之资则锥刀之钝者亦可以为镜乎且人之学于道惟根于一明也去明则于道何彻焉谓智慧为性之翳则是欲反镜以求照也岂不误天下之后学哉故曰言之似也而差也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语先进篇云】门人之敬不敬于吾子路无所损益也而门人可怜也圣人之言不心造其微而貎执其粗圣人安能一一而尽也哉子曰参也鲁夫子未及尽也而参遂为真鲁嗟乎参真鲁也参何病哉学者不学参之非鲁而学参之鲁参误学者耶学者自误耶
  曾子中【此篇论日三省吾身一节】
  学道者必有以用道也学之而无所用之则亲见尧舜周孔而无所觌博极诗书礼乐易春秋而无所涉洞贯仁义忠信而无所归何也尧舜周孔道之人也六经道之林也仁义忠信道之器也见其人极其林洞其器谓之不学道不可也谓之学道亦不可也学则学矣用则未有以用也布之可以温故人取之以衣其身粟之可以饱故人取之以实其腹今且有人积布而不衣藏粟而不食则虽积藏如丘山而夫人者不免于冻馁而死矣夫布与粟如丘山而不免于死非不富之罪也富而不用其富之罪也学道而不用安以道为哉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此曾子之始学也彼固有所用之也然则曾子之用何所用用之者体之也体之者身之也学道而至于体之以身夫然后道为吾之有矣故夫世之学道者吾见其学道矣未见其有夫道也学而不能有则道自道我自我也夫惟道即我而我即道者可以言道为我之有矣曾子之三省其身非省其身也省其身与道之一二也身与道果一也曾子之幸也若犹二也曾子其得不省乎省之则不二矣且夫身与道为二者岂身非道而道非身哉道与身为一者又岂道自外至而身从中受哉谓身非道则身安得有夫道谓道非身则道安得有于身谓道自外至则有所至必有所见谓身从中受则有所受必有所盈迎其至而无见也反其受而无盈也则道非自外至而身非从中受也道非外而身非内则不可谓身非道而道非身也身与道本一也一而二者不察之过也二而一者察之功也子思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上下察也【记中庸云】人之一心察之之妙上际于天下极于渊无一理之逃也而况于反是察而用之于吾身之道乎匹夫有璧而偿之于家既久而偶忘之不胜其困而假匄于其邻自以为天下之至贫也而不知其冨也三年而忽忆其璧也出而鬻之一朝而获千金夫千金非自外至也匹夫之所自有也有千金而困于贫既贫则富则察与不察也当其不察璧亦不亡及其既察璧固自若道也者吾身之璧也学者有璧而弗察弗察而忘者也曾子者有璧而日察之日察之而日忆之者也为人谋而忠与朋友而信传道而必习学者岂无是哉有而不有者谁之过欤曾子一日而察者三岂有脱而不存也哉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知备而不知反宜学者之无所乐也曾子三省之学惟孟子传之也欤
  曾子下【此篇论任重道逺一节】
  无圣人之天而求至乎圣人之地其至者否也然则其孰为地孰为天仁也者圣人之地也力也者圣人之天也尧舜之所性汤武之所身孔顔之所传惟此一亊故夫仁也者圣人之地也学圣人而不求至其地是欲归其家则未及门而宿于墙之外也然则仁何事于力子曰仁之为器重举者莫能胜其为道逺行者莫能至【记表记云】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而冉求亦曰非不説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夫天下之重者莫重于不重之重而泰山为至轻天下之力者莫力于非力之力而乌获为至羸仁也者不重之重也圣人也者非力之力也夫惟有非力之力者然后能举不重之重不然子贡之辩子路之勇足以屈天下震诸子而一登圣人之门则寂然黙弛然废举其辩与勇纳之懐而无所用之【家语致思篇孔子北游于农山子路子贡顔渊侍侧孔子笑曰二三子各言尔志子路曰云云夫子曰勇哉子贡曰云云夫子曰辩哉】然则必有非力之力而后能举此不重之重者也盖夫口易强而有辩也身易强而有勇也资难强而有力也非有其天其谁实能之故曰力也者圣人之天也无其天而求至其地无其力而求举其仁此楚人之所以学乌获而死者也昔者楚人有慕乌获之力而学之其里之父欲持千钧之负而适秦者闻楚人之力也而请焉楚人者欣然而试负之然肩之而不能胜胜之而不能步步之而不能至秦强而趍焉不十步而絶筯折胫以死学者无圣人之力而求举圣人之仁吾惧其肩而不胜胜而不步步而不至秦也故夫乌获可慕而不可学也有乌获之力而举乌获之负可也无乌获之力而试乌可乎乌获之力千钧之负不可试也而况圣人之仁而可试乎哉有其力而堪其负其惟曾子欤曾子曰士不可以不毅任重而道逺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逺乎曾子之力庶乎圣人之力者也何也其力然后肩之而能胜其力毅然后胜之而能步曾子之于仁以肩之毅以步之其至于秦无难也虽然轻天下之重者重而不之觉迩天下之逺者逺而不之虑曾子犹觉其重而虑其逺者也子曰仁者安仁安则重者轻夫何觉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则逺者迩夫何虑此圣人之事也曾子未及也故曰曾子之力庶乎圣人之力者也虽然任重而能堪堪之而不释道逺而能趍趍之而不息秦虽去楚逺矣其庸不可至乎而况吾仁非若秦之去楚也哉曾子也虽未能如圣人之不觉其重不虑其逺之安也仁以自任死而后已曾子其不至于仁乎子思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中庸云】曾子之谓矣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一
  圣贤论中          杨万里子思上【此篇论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一节】
  道必有措手之所而后学者得以用其功邈然如天渊然如渊则学者安所措其手哉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夫不言所以处喜怒哀乐者而止言其喜怒哀乐之未发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者初无影之可捕而况求其形哉学者求其説而不得则流而入于槁木死灰之学夫槁木死灰之学非洙泗之学也西学也然则学者不入于此而入于彼无乃子思不示人以措手之所而纳之于茫洋之地而然乎子思不然也子思盖有示人以措手之所者矣而章句之学离之也离而不合此学者所以止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言而不知子思所以处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妙则固在于言前也且子思不云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敎又继之曰君子戒不睹惧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敬其独然后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逹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盖天下未有无用之道而君子亦不为不蔕之言也中也者固性之有也然性不可见而中不可能使子思曰天命之谓性而止耳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而止耳则此言无乃邻于不蔕而此道无乃堕于无用耶故子思之学不恃其性而恃其率不恃其中而恃其致率也者循是而教焉者也致也者力而来之者也性不可见而率性者可见中不可能而致中者可能致则率矣中则性矣是则子思之意也而学者不之详也象犀珠玉絶域之产也而人得而用之者夫固有以致之也吾性之中不如是之逺也不逺也而不迩也则未有以致之尔致犀象珠玉则犀象珠玉至致中则中而相竞非君子之不幸欤且君子发圣人之微非以为功也为道也或者不察以为学圣人而不能发圣人之微则天下将以我为无功于圣门邀功之心生则相竞之説起竞则异异则朋异之中又有异而朋之中又有朋则以强弱怪竒为胜负尔非惟君子之不幸也亦圣道之不幸也盖自夫子有性习近逺之论而不明言性之善恶至孟子则断之以性善之説【孟子道性善】于是荀杨韩三子者各出一説以与孟子竞【荀性恶篇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扬修身篇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韩原性篇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通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説者以为夫子不立论以起争而起三子之争者孟子喜于立论之过也嗟乎夫子非不立论也夫子而不立论而持两端则仁义礼乐于何而折衷哉性习近逺之説是夫子之立论也立论而微者也孟子岂喜于立论者哉入夫子之海先得夫子之珠瞥然见其性相近之防悟其真而发其微不忍自秘而分于人此亦仁人君子用心之切者也而孟子何过焉三子之竞岂孟子起之耶三子邀功之急者也三子邀功而孟子遂为过君子于此亦难于处也哉盖将附三子则悖于圣人附孟子则三子者不服然则何以处之昔者秦缓死其长子得其术而医之名齐于缓其二三子者不胜其忌也于是各为新竒而托之于其父以求胜其兄非不爱其兄也以为不有以异于兄则不得以同于父天下未有以决也他日其东邻之父得秦缓枕中之书而出以证焉然后长子之术始信于天下有所讼者必有所质也中庸之书夫子枕中之书也而子思得之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又曰能尽其性则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化育参天地质之以此而后孟子之説始信也欤性果恶耶则曰道性之谓道可也乌用率且性既恶则尽性之所至当逆天地而戻人物矣奚其赞又奚其参然则何以致夫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有以处之是也然则何以处夫喜怒哀乐之未发曰君子敬其独是也盖天下之理莫隠于十目之所视而莫显于喜怒哀乐之未发当其未发吾已知之非吾知之也心知之也非心知之也天知之也天且知之而曰不显可乎曰不显而不戒不惧则喜怒哀乐未发之初内不既其养外不既其闲未发而不养则其发必妄未发而不闲则其发必肆妄与肆相遭喜与怒相激哀与乐相战将以致中是闲蝇蚋千百于一室而求其静也是以君子敬其独也敬心不以隐显而去留则内有养外有闲方其独也若不胜其众也方其未发也若不胜其动也方其不暏不闻也若不胜其耳目之属也何也独者众之源也静者动之机也一息之顷心与天已知之矣知而养养而闲则一妄起一察应一肆动一儆随察与妄应则察至而妄者除儆与肆随则儆至而肆者伏妄者除而肆者伏当是之时此心莹然真而法矣未发而真发而非真未发而法发而非法天下有是理乎去妄去肆而一之于真与法而中在其间矣人有病目者不求其本而急其末以为所以病吾目者翳而已去翳则目宜必明然去一翳生一翳则不知养肝之过也肝得其养而目自明则夫翳者不去而去矣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其自中也耶其有以养其中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