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纪事

　　《蜀道难》，或曰讥章仇兼琼，或曰讥严武之暴，为房相、杜甫危之也。

　　《宫中行乐词》云：“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柳色黄金嫰，梨花白雪香。玉楼巢一作开。翡翠，珠一作金。殿锁鸳鸯。选妓随雕一作朝。辇，征歌出洞房。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卢橘为秦树，蒲桃出一作是。汉宫。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笛奏龙鸣一作吟。水，箫吟一作鸣。凤下空。君王多乐事，何必向一作在。回中。”一作还与万方同。“玉树一作殿。春归日，一作好。金宫乐事多。后庭朝未入，轻辇夜相过。笑步花间语，娇来烛下歌。莫教明月去，留著醉姮娥。”“绣户香风暖，纱窗曙色新。宫花争笑日，池草暗生春。绿树闻歌鸟，青楼见舞人。昭阳桃李月，罗绮自一作坐。相亲。”“今日明光里，还须结伴游。春风开紫殿，天乐下珠楼。艳舞全知巧，娇歌半欲羞。更怜花月夜，宫女笑藏钩。”“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宫莺娇欲醉，檐燕语还飞。迟日明歌席，新花艳舞衣。晚来移彩仗，行乐好光辉。”“水绿南薰殿，花红北阙楼。莺歌闻太液，凤吹绕瀛州。素女鸣珠佩，天人弄彩球。今朝风日好，宜入未央游。”

　　明皇坐沉香亭，意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颒面，稍解，授笔成文，婉转精切无留思。

　　《清平调词》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

　　禁中木芍药开，上赏之，妃子从帝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命李龟年持金花笺赐白，为《清平乐词》三章。梨园子弟抚丝竹，李龟年歌之。上亲调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则迟其声以媚之。太真以玻璃七宝杯，酌西凉蒲萄酒笑饮。

　　《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院内诸学士》云：“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观书散遗帙，探古穷至妙。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本是疏散人，屡贻褊促诮。云天属清朗，林壑忆游眺。或时清风来，闲倚栏一作檐。下啸。严光桐庐溪，谢客临海峤。功成谢人君，一作间。从此一投钓。”

　　高力士以脱靴之耻，谮白于贵妃曰：“以飞燕指妃子，是贱之甚也。”不为亲近所容，乃益放骜，为酒中八仙人，恳求还山。

　　《浔阳紫极宫感秋作》云：“何处闻秋声，翛翛北窗竹。回薄万古心，揽之不盈掬。静坐观众妙，浩然媚幽独。白云南山来，就我檐下宿。懒从唐生决，羞访季主卜。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复。野情转萧散，世道有翻覆。陶令归去来，田家酒应熟。”

　　是时自有归山之意矣。

　　《胡无人》云：“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一作谁者。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一作昼。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用猛土兮守四方。”

　　此诗禄山反时作。禄山死，太白蚀月云。

　　《东武吟》云：“好古笑流俗，素闻贤达风。方希佐明主，长揖辞成功。白日在高天，回光烛微躬。恭承凤凰诏，歘起云萝中。清切紫霄回，优游丹禁通。君王赐颜色，声价凌烟虹。乘舆拥翠盖，扈从金城东。宝马丽绝景，锦衣入新丰。倚岩望松雪，对酒鸣丝桐。因学扬子云，献赋甘泉宫。天书美片善，清芬播无穷。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宾友日疏散，玉樽日成空。才力犹可倚，一作恃。不惭世上雄。闲作东武吟，曲尽情未终。书此谢知己，吾寻黄绮翁。”一作扁舟寻钓翁。

　　或曰：白以是诗留别翰苑，遂放游江湖矣。

　　《对酒忆贺监序》云：“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没后，对酒怅然有怀，而作是诗。”曰：“四明有狂客，风流一作霞杯。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昔好杯中物，翻一作今。为松下尘。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又：“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人亡余湖宅，空有荷花生。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又曰：“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因何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此诗载于《唐旧史》。

　　近世传白诗云：“断崖如削瓜，岚光破崖绿。天河从中来，白云涨川谷。玉案敕文字，世眼不可读。摄身凌青霄，松风拂我足。”又云：“举袖露条脱，招我饭胡麻。”

　　白本末传记所载不同，《唐史》称白兴圣皇帝九世孙，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龙初遁还，客巴西。既长，隐岷山。苏颋为益州长史，见白异之。更客任城，与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居徂徕山，日沈饮，号“竹溪六逸”。天宝初，南入会稽，与吴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长安。往见贺知章，贺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

　　《严武传》：“武为剑南节度，房琯以故相为部内刺史，武慢倨不为礼。最厚杜甫，然欲杀甫数矣。李白为《蜀道难》者，乃为房、杜危之也。”

　　《韦皋传》：“天宝时，李白为《蜀道难》斥严武。陆畅更为《蜀道易》，以美韦皋。”《摭言》云：“太白自蜀至京，以新业贽谒贺知章。知章览《蜀道难》一篇，扬眉谓之曰：‘公非人世人，岂非太白星精耶？’”然则《蜀道难》之作久矣，非为房、杜也。

　　又《南部新书》云：“李白，山东人，父为任城尉，因家焉。少与鲁人隐徂徕山，号‘竹溪六逸’。天宝初，游会稽，与吴筠隐剡中。俗称蜀人，非也。今任城令厅有白之词尚存。”唐范传正志其墓曰：“白，凉武昭王九世孙。昭王，陇西人，隋末，子孙以罪徙碎叶。神龙时，白父客，自西域逃居绵之巴西，而白生焉。”唐魏颗、李阳冰序其文，刘全白撰其墓碣，皆曰广汉人。故论白者，或曰陇西，或曰山东，或曰蜀。阳冰云：“出翰林，浪迹纵酒，以自昏秽，咏歌之际，屡称山东李白。”魏颢亦云以张垍谗逐，游海岱间。子美所谓“汝与山东李白好”，盖白自号也。《蜀道难》，或曰作于天宝初，或曰作于天宝末，二说皆出于后世，以意逆之，曰此为房、杜危之也。陆畅去白未远，作《蜀道易》以美韦皋，传之当时。而《蜀道难》之词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其意必有所属。房、杜之说，盖近之矣。白之父客于巴西，故以客呼之。

　　东蜀杨天惠《彰明逸事》云：“元符二年春正月，天惠补令于此，窃从学士大夫求问逸事。闻唐李太白本邑人，微时募县小吏，入令卧内，尝驱牛径堂下，令妻怒，将加诘责。太白亟以诗谢云：‘素面倚棩钩，娇声出外头。若非是织女，何得问牵牛。’令惊异，不问。稍亲，招引侍研席。令一日赋山火诗，思轧不属，太白从傍缀其下句。令诗云：‘野火烧山去，人归火不归。’太白继云：‘焰随红日去，烟逐暮云飞。’令惭止。顷之，从令观涨，有女子溺死江上，令复苦吟，太白辄应声继之。令诗云：‘二八谁家女，漂来倚岸芦。鸟窥眉上翠，鱼弄口傍珠。’太白继云：‘绿鬂随波散，红颜逐浪无。因何逢五伯，应是想秋胡。’令滋不悦。太白恐，弃去，隐居戴天大匡山，往来旁郡，依潼江赵征君蕤。蕤亦节士，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著书号《长短经》。太白从学岁余，去游成都，赋《春感诗》云：‘茫茫南与北，道直事难谐。榆荚钱生树，杨花玉糁街。尘萦游子面，蝶弄美人钗。却忆青山上，云门掩竹斋。’益州刺史苏颋见而奇之。时太白齿方少，英气溢发，诸为诗文甚多，微类《宫中行乐词》体。今邑人所藏百篇，大抵皆格律也。虽颇体弱，然短羽褵褷，已有雏凤态。淳化中，县令杨遂为之引，谓为少作是也。遂，江南人，自名能诗，累谪为令云。始太白与杜甫相遇梁宋间，结交欢甚，久乃去，客居鲁徂徕山。甫从严武成都，太白益流落不能归，故甫诗又云：‘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然学者多疑太白为山东人，又以匡山为匡庐，皆非也。今大匡山犹有读书台，而清廉乡故居，遗地尚在，废为寺，名陇西院，有唐梓州刺史碑，失其名。及绵州刺史高柷记。太白有子曰伯禽，女平阳，皆生太白去蜀后。有妹月圆，前嫁邑子，留不去，以故葬邑下，墓今在陇西院旁百步外。或传院乃其所舍云。”

　　又白诗云：“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陶洪景仙方云：“断肠草不可食，其名美好，名芙蓉。”乃知诗人无一字闲语。
　
卷十九

　　崔宗之　敬括　房琯　苏源明

　　崔宗之

　　宗之，袭父日用齐国公封，好学，宽博有风举，与李、杜以文相知。《赠李白》云：“凉秋八九月，白露空园庭。耿耿意不畅，捎捎一作悄悄。风叶声。思见雄俊士，共话今古情。李侯忽来仪，把袂苦不早。清论既抵掌，玄谈多绝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担囊无俗物，访古千里余。袖有匕首剑，怀中茂陵书。双眸光照人，词赋凌子虚。酌酒并素琴，霜风气凝洁。平生心中事，今日为君说。我家有别业，寄在嵩之阳。明月出高岑，清溪澄素光。云散窗户静，风吹松桂香。子若同斯游，千载不相忘。”白和云：“朔风横高天，万里起秋色。壮士心飞扬，落日空叹息。长啸出原野，凛然寒风生。幸遭圣明时，功业犹未成。柰何怀良图，郁悒独愁坐。一作空独坐。杖策寻英豪，立谈乃知我。崔公生人秀，缅邈青云姿。制作参造化，托讽含神祗。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是时霜飙寒，逸兴临华池。起舞拂长剑，四座皆扬眉。因得穷欢情，赠我以新诗。又结汗漫期，九垓远相待。举身憩蓬壶，濯足弄沧海。从此凌倒景，一去无时还。朝游明光宫，日暮阊阖关。但得长把袂，何必嵩丘山。”

　　宗之为侍御史，谪官金陵，与白诗酒唱和，月夜乘舟，自采石达金陵。

　　敬括孙晦、昕、眸

　　括，字叔弓，河中人。为殿中侍御史，不谐附杨国忠，出知果州。入为兵侍，志简淡，不求名。后刺同州，隐然持重。大历中卒。

　　括试《七月流火》云：“前逢一叶下，言念忽悲秋。变节金初至，分寒火正流。气含良夜早，光拂夏云收。助月微明散，沿河丽景浮。秋标时令美，诗兴国风幽。自此观邪正，深知玉叶休。”

　　房琯

　　琯宰卢氏，王维赠诗云：“达人无不可，忘己爱苍生。不复小千室，弦歌在两楹。”又云：“视事兼偃卧，对书不簮缨。萧条人吏疏，乌雀下空庭。”是时琯之清名，已重于搢绅矣。

　　琯《题汉州西湖》云：“高流缠峻隅，城下缅丘墟。决渠信浩荡，潭岛成江湖。结宇依回渚，水中信可居。三伏气不蒸，四达暑自徂。同人千里驾，邻国五马车。月出共登舟，风生随所如。举麾指极浦，欲极更盘纡。缭绕各殊致，夜尽情有余。遭乱意不开，即理还暂祛。安得长晤语，使我忧更除。”

　　琯，字次律，融之子也。相肃宗，有远器，好谈老子、浮屠法，高谈有余，而不切事。

　　苏源明

　　天宝十二载，源明守东平，宴濮阳守崔季重、鲁郡李兰、济南田琦、济阳李陵于回源亭，为小洞庭五太守宴。集载其歌曰：“小洞庭兮牵方舟，风袅袅兮离平流。牵方舟兮小洞庭，云微微兮连绝陉。层澜壮兮缅以没，重岩转兮超以忽。冯夷逝兮护轻桡，蛟龙行兮落增潮。泊中潮兮澹而闲，并曲溆兮怅而还。适予手兮非予期，将解袂兮丛予思。尚君子兮寿厥身，承明主兮忧斯人。”其后以国子司业召，须尉袁广饯于小洞庭，复歌曰：“浮涨湖兮莽迢遥，川后礼兮扈予桡。横增沃兮蓬仙延，川后福兮易予舷。月澄凝兮明空波，星磊落兮耿秋河。夜既良兮酒且多，乐方作兮奈别何。”

　　子美《八哀诗》曰：“武功少也孤，徒步客徐兖。读书东岳中，千载考坟典。时下莱芜郭，忍饥浮云巘。负米晚为身，每食脸必泫。夜字照爇薪，垢衣生碧藓。庶以勤苦志，报兹劬劳愿。学蔚醇儒姿，文包旧史善。洒落辞幽人，归来潜京辇。射策君东堂，宗匠集精选。制可题未乾，乙科已大阐。文章日自负，吏禄亦累践。晨趋阊阖内，足踏宿昔趼。一麾出守还，源明累迁太子谕德，为东平太守，故召为国子司业也。黄屋朔风卷。不暇陪八骏，虏庭悲所遣。平生满樽酒，断此朋知展。忧愤病二秋，有恨石可转。安禄山陷京师，源明以病不受伪官。黄屋，车盖也。肃宗复社稷，得无逆顺辨。肃宗复两京，权考功郎中、知制诰。范晔顾其儿，李斯忆黄犬。秘书茂松意，再扈祠坛墠。前后百卷文，枕藉皆禁脔。篆刻杨雄流，溟涨本末浅。青荧芙蓉剑，犀兕岂独剸。反为后辈亵，予实苦怀缅。煌煌斋房芝，事绝万手搴。垂之俟来者，正始真劝勉。不要悬黄金，胡为投乱贙。结交三十载，吾与谁游衍。荥阳复冥莫，罪罟已横罥。呜呼子逝日，始泰则终蹇。长安米万钱，凋丧尽余喘。战伐何当解，归帆阻清沔。尚缠漳水疾，永负蒿里饯。”诗中荥阳，谓郑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