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苑萃编

○听风水声均节成音欧阳永叔以不晓听风听水作霓裳为疑。按唐人西域记，龟兹国王与其臣庶之知乐者，於大山间听风水声均节成音，后翻入中国，如伊州、甘州、凉州等曲，皆自龟兹所致。虽未及霓裳，而其制曲亦用其法。此说近之。［蔡条诗话］
○霓裳羽衣属黄钟商唐明皇改婆罗门引为霓裳羽衣，属黄钟商，时号越调。白乐天嵩阳观夜奏霓裳诗云：“开元遗曲自凄凉，况近秋天调是商。”知其为黄钟商无疑。欧阳永叔知霓裳羽衣为法曲，而以望瀛府、献仙音为其遗声，不明宫调，亦太疏矣。［碧鸡漫志］
○元白论河满子少异河满子，白乐天诗云：“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自注云：“开元中，沧州歌者姓名，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竟不免。”元微之何满子歌云：“何满能歌声宛转，天宝年中世称罕。婴刑系在囹圄间，下调哀者歌愤懑。梨园弟子奏玄宗，一唱承恩羁网缓。便将何满为曲名，御府亲题乐府纂。”甚矣，帝王不可妄有嗜好也。明皇喜音律，而罪人遂欲进曲赎死。然元白平生交友闻见率同，独纪此事少异。［同上］
○水调异名明皇杂录云：“禄山犯顺，议欲迁幸。帝置酒楼上，命作乐，有进水调歌者曰：“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秋雁飞。”上问谁为此曲。曰：‘李峤。’上曰：‘真才子。’不终饮而罢。”此水调一句七字曲也。白乐天听水调诗云：“五言一遍最殷勤，调少情多似有因。不会当时翻曲意，此声肠断为何人。”脞说亦云：“水调第五遍五言调，声最愁苦。”此水调中一句五字曲，又有多遍，似是大曲也。乐天诗又云：“时唱一声新水调，漫人道是采菱歌。”此水调中新腔也。南唐近事云：“玄宗留心内宠，宴私击鞠无虚日。尝命乐工杨花飞奏水调词进酒，花飞惟唱‘南朝天子好风流’一句，如是数四。上悟，覆怀赐金帛。”此又一句七字。然既曰命奏水调，则是令杨花飞水调中撰词也。外史杌云：“王衍泛舟巡阆中，舟子皆衣锦秀，自制水调银汉曲。”此水调中制银汉曲也。今世所唱中吕调水调歌，乃是谷呼音调异名者名曲，虽首尾亦有五言两句，决非乐天所闻之曲。［同上］
○何满子字句不同甘露事后，文宗便殿观牡丹，诵舒元舆牡丹赋，叹息泣下，命乐情。宫人沈翘翘舞何满子词云：“浮云蔽白日。”上曰：“汝知书耶。”乃赐金臂环。又薛逢何满子词云：“系马宫槐老，持杯店菊黄。故交今不见，流恨满川光。”五字四句。乐天所谓一曲四词，庶几是也。歌八叠，疑有和声，如渔父、小秦王之类。今词属双调，两段各六句，内五句各六字，一句七字。五代时尹鹗、李亦同此，其他诸公所作，往往只一段，而六句各六字，皆无复有五字者。字句既异，即知非奋曲。［同上］
○柳宗元Ы乃曲“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Ы乃一声山水绿。”此柳宗元Ы乃曲也，见本集。有误作晚唐人词者，非也，当以音调辨之。犹徐昌图以词名而误入宋词。唐宋之音尚不能辨，况中晚乎。［古今词话］
○如梦令传说不一如梦令，小石调曲，有传自庄宗者，有传自吕仙者。庄宗於宫中掘得石刻，名曰古记，复取调中二字为名，曰如梦令。所谓“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是也。不知先曾有一阕云：“尝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欲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行鸥鹭。”传是吕仙之曲。别刻又云无名氏作，非吕仙也。张宗端寓以新词曰：比梅。近选以庄宗曾宴桃源深洞，又名曰宴桃源。［古今词谱］
○解红非吕洞宾作曲名有解红者，今俗传为吕洞宾作，见物外清音，其名未晓。近阅和凝集有解红歌云：“百戏罢，五音清。解红一曲新教成。两个瑶池小仙字，此时夺却柘枝名。”乐书云：“优童解红，舞衣紫绯，秀银带，花凤冠。”盖五代时人也，焉有吕洞宾在唐世预填此腔耶。［物外清音］
○巫山一段云两首不同唐昭宗宫人作巫山一段云二首，或以为昭宗作。二首各一体，此旧调用六字句换头，而第二首结句换韵。［尊前集］
○徐昌图非宋人尊前集有徐昌图临江仙、河传二首，俱唐音也。按昌图为肃宗时进士，至宋太宗时，世次遥遥，而必欲屈之为博士，以列於宋人，不可解也。或云是两人。［古今词话］
○花蕊夫人词蜀亡，花蕊夫人随孟昶行至葭萌驿，题壁云：“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书未竟，为军骑促行，只二十二字，点点是鲛人泪也。及见宋祖，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句，足愧须眉矣。乃有无名子戏续之云：“三千宫女如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恩爱偏。”不惟虚空架桥，亦且狗尾续貂也。［太平清话］
○两花蕊夫人花蕊夫人，蜀王建妾，号小徐妃者也。后主王衍归唐，半涂遇害。及孟氏再有蜀，传至昶，又有一花蕊夫人费氏，作宫词者是也。后随昶归宋，一日，召花蕊入宫，而昶遂死。［铁围山丛录］
○李煜捣练子李重光“深院静”小令，词名捣练子，即咏捣练也。复有“云鬓乱”一篇，其词亦同众刻无异。尝见一旧本则俱系鹧鸪天，二词之前，各有半阕。其“云鬓乱”一阕云：“节气虽佳景渐阑。吴绫已暖越罗寒。朱扉日暮随风掩，一树藤花独自看。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其“深院静”一阕云：“塘水初澄似玉容。所思还在别离中。谁知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升庵］
○后主词本颜氏家训颜氏家训云：“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北方风俗，不屑此事，岐路言别，欢笑分首。”李后主长短句盖用此耳。故云：“别时容易会时难。”又云：“别易会难无可奈。”颜说又本文选陆士衡答贾谧诗云：“分索则易，携手实难。”［能改斋漫录］
○张泌江城子二首张泌，南唐人，有江城子二阕。其一云：“碧阑干外小中庭。雨初晴。晓莺声。飞絮落花时节，近清明。睡起卷帘无一事，匀了面，没心情。”其二云：“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高绾绿云，低簇小蜻蜓。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黄叔云：“唐词多无换头，如此词自是二首，故重押两情字，两明字。今人不知，合为一首，则误矣。”［词苑］
○陶风光好陶使江南，遇秦弱兰，作风光好词。见宋人小说。或有以为曹翰者，翰能作老将诗，其才固有之，终非武人本色。沈达云巢编谓陶使吴越，惑倡女任社娘，因作此词。任大得陶赀后，用以创仁王院，落发为尼。李唐吴越未审孰是，要之近陶所为耳。［艺苑卮言］
○风光好三说小说记事率多舛误，岂复可信，虽事之小者，如一诗一词，盖亦尔。淮阴侯庙诗“筑坛拜日恩虽重”之句，青箱杂记谓是钱昆作，桐江诗话谓是黄好谦作，是一诗而有二说也。小词春光好，“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之句，江南野录谓是曹翰使江南赠娼妓词，本事曲谓是陶使钱塘赠驿女词，冷斋夜话谓是陶使江南赠韩熙载歌姬词，是一词而有三说也。其他类此者甚众，殆不可遍举。［苕溪渔隐］
○牛峤词用王诗南史王诗：“日蓦当归去，鱼鸟见留连。”俗本改蓦作暮，浅矣。孟蜀牛峤词“日蓦天空波浪急”，正用语。［词品］
○潘阆忆馀杭潘逍遥自制忆馀杭词曰：“长忆西湖湖水上。尽日凭栏湖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飞起。别来闲想整纶竿。思入水云寒。”又，“长忆孤山山影独。山在湖心如黛簇。僧房四面向湖开。轻棹去还来。芰荷香细连云阁。阁上清声檐下铎。别来尘土浣人衣。空役梦魂飞。”又，“长忆西湖添碧溜。灵隐寺前天竺后。冷泉亭上旧曾游。三伏似清秋。白猿时见攀高树。长啸一声何处去。别来几向画图看。终是欠峰峦。”旧刻或云虞美人，或云酒泉子，皆误。更有失去第二首山影独字，第三者添碧溜字者，不成词矣。［古今词话］
○晏殊不作妇人语晏叔原谓蒲传正曰：“先君一生小词，未尝作妇人语。”传正曰：“‘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岂非妇人语。”叔原曰：“公谓年少为所欢乎。因公言，乃解得乐天诗‘欲留所欢待富贵，富贵不来所欢去。’”传正笑而悟其言之矣。［诗眼］
○六一词胜石曼卿六一居士踏莎行离别云：“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王阮亭曰：“升庵以平芜句拟石曼卿‘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未免河汉，盖意近而工拙悬殊也。”［词苑］
○欧词本王维诗晁无咎评欧阳永叔浣溪沙云：“‘绿杨楼外出秋千’，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处。”予按王摩诘诗“秋千竞出垂杨里”，欧公词意本此，晁偶忘之耶。［李君宝］
○望江南非欧词王钅至默记，载欧阳公望江南双调云：“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初，奸党诬公盗甥，公上表自白云：“丧厥夫而无托，携孤女以来归。”张氏此时年方十岁，钱穆父素恨公，笑曰：“此正学簸钱时也。”欧知贡举下第，举人复作醉蓬莱议之。按欧公此词出钱私志，盖钱世昭因公五代史中多吴越，故丑底之。其词之猥弱，必非公作，不足信也。［词苑］
○欧词中有无名子所为欧公小词，间见诸词刻陈氏书录一卷，其间多有与阳春、花间相混者，亦有鄙亵之语一二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近有醉翁琴趣外篇，凡六卷二百馀首，所谓鄙亵之语，往往而是，不止一二也。前题东坡序八九语，词气卑陋，不类坡作，益可以证词之伪。［同上］
○欧公咏平山堂“山色有无中”，欧阳公咏平山堂句也。或谓平山堂望江南诸山甚近，公短视故耳。东坡为公解嘲乃赋快哉亭词云：“记得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盖山色有无，非烟雨不能也。然公词起句是“平山阑槛倚晴空”，安得烟雨，恐东坡终不能为公解矣。［古今词话］
○垂螺双螺张子野减字木兰花云：“垂螺近额。走上红茵初趁拍。只恐惊飞。拟倩游丝惹住伊。文鸳绣履。去似风流尘不起。舞彻梁州。头上宫花颤未休。”又晏小山词云：“垂螺拂黛青楼女。”又云：“双螺未学同心绾，已占歌名。月白风清。长倚昭华笛里声。”又云：“红窗碧玉新名旧，犹绾双螺。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按垂螺、双螺，盖宋时角妓未破瓜时发饰之名，今秦中妓及搬演旦色，犹有此制。［词苑］
○胡宿诗张先词相类胡宿诗：“风花飞有态，烟絮坠无痕。”张先词：“柳径无人，坠飞絮无影。”二人诗词颇相类。［苕溪渔隐］
○莺莺燕燕张子野晚年多畜姬侍，东坡有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盖均用张家故事也。按唐有张君瑞，遇崔氏女於蒲，崔小名莺莺，元稹与李绅语其事，作莺莺歌。汉童谣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又张祜妾名燕燕，其事迹与对偶皆精切如此。然莺莺对燕燕，已见于杜牧之诗曰：“绿树莺莺语，平沙燕燕飞。”前辈用字必有所祖。鲁直作苏翰林出游诗曰：“人间化鹤三千岁，海上看羊十九年。”亦皆用本家故事，而不失之偏祜，可以为法也。［野客丛谈］
●卷二十一辨证二
○苏词与柳词苏东坡“大江东去”，有铜将军铁绰板之讥。柳七“晓风残月”，谓可令十七八女郎按红牙檀板歌之。此袁语也。后人遂奉为美谈。然仆谓东坡词自有横槊气概，固是英雄本色。柳纤艳处，亦丽以淫耳。况“杨柳外”句，又本魏承班渔歌子“窗外晓莺残月”，改二字增一字，焉得独擅千古。今取二词并志於后。苏念奴娇赤壁怀古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酬江月。”柳雨霖铃秋别云：“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流，待与何人说。”［词苑］
○词综本赤壁词东坡赤壁词“浪声沉”，他本作“浪淘尽”，与调未协。“孙吴”作“周郎”，犯下“公瑾”字。“崩云”作“穿空”，“掠岸”作“拍岸”，又“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益非。今从容斋随笔所载黄鲁直手书本更正。至於“小乔初嫁”宜句绝，“了”字属下句乃合。［朱竹］［按：是词当以词综本为善。］
○苏词非以诗为词后山诗话谓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谓后山之言误矣。坡佳词最多，其间杰出者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赤壁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中秋词。“落日秀帘卷，庭下水连空”快哉亭词。“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初夏词。“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夜登燕子楼词。“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咏笛词。“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咏梅词。“东武南城新是固，涟漪初溢”宴流杯亭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夏夜词。“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别参寥词。“缺月挂疏桐，漏尽人初静”秋夜词。“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重九词。凡此十馀词，皆绝去笔墨畦径，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若谓以诗为词，是大不然。［苕溪渔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