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苑萃编

○山谷诉衷情苏、黄各因元真子渔父词增为长短句，而互相讥评。山谷又取船子和尚诗为诉衷情，而冷斋亦载之。予谓此皆为蛇画足耳，不作可也。［滹南诗话］
○坡词不顺东坡送王缄词云：“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此未别时语也，而方言归来则不顺矣。“欲断无肠”亦恐难道。赠陈公密侍儿云：“夜来倚席观曾见。”此本即席所赋，而下夜子却是隔一日。［同上］
○坡词破碎东坡酷爱归去来辞，既次其韵，又衍为长短句，又裂为集字诗，破碎甚矣。陶文信美，亦何必尔。是亦未免近俗也。［同上］
○秦黄并称词家以秦、黄并称。秦能为曼声以合律，形容处亦少刻肌入骨语。黄时出俚浅，可称伧父。［陈师道］
○山谷词鄙俚耆卿“却傍金笼教鹦鹉，念粉郎言语”，花间之丽句也。稼轩“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周秦之佳境也。少游“怎得花香深处，作个蜂儿抱”，亦近似柳七语矣。山谷“女边著子，门里安心”，鄙俚不堪入育。如齐、梁乐府“雾露拥鞭蓉，明灯照空局”，何等蕴藉，乃沿为如此语乎。［艺苑雌黄］
○山谷蓦山溪词可议山谷赠小鬟蓦山溪词世多称赏。以予观之，“眉黛压秋波，尽湖南水明山秀”，尽字似工，而实不惬。又云：“婷婷弱弱，恰近十三馀。”夫近则未及，馀则已过，无乃相窒乎。“春未透、花枝瘦”，正谓其尚嫩如豆蔻梢头二月初之意耳。而云：“只恐远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按杜牧之诗，但言花已结子而已，今乃指为青梅，限以如豆，理皆不可通也。［滹南诗话］
○山谷效福唐体山谷全首用声字为韵，注云：“效福唐独木桥体。”不知何体也。然犹上句不用韵。至元美道场山，则句句皆用山字，谓之戏作可也。词中如效醉翁也字，效楚词些字、兮字，皆不可无一，不可有二。至沈括亦不作可也，不独醉翁如嚼蜡，即子瞻改琴诗，琵琶字不见，毕竟是全首说梦。［词绎］
○山谷劝酒词韩文公遗兴诗“断送一生惟有酒”，又赠郑兵曹诗“破除万事无过酒”，山谷各去其一字，作劝酒词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远山横黛蘸秋波，不饮傍人笑我。花病等闲瘦弱，春愁没处遮栏。杯行到手莫留残，不道月斜人散。”王阮亭曰：“黄鲁直竟作歇後郑五，何哉。”［词苑］
○学东坡诸家晁无咎、黄鲁直，皆学东坡韵制得七八。黄晚年间放於狭邪，故有少疏荡处。後来学东坡者，叶少蕴、蒲大受，亦得六七，其才力比晁、黄差劣。苏在庭、石耆翁，入东坡之门矣，短气步，不能进也，赵德麟、李方叔，皆东坡客，其气味殊不近。赵婉而李俊，各有所长，晚年皆荒醉汝颍间，时时出滑稽语。［碧鸡漫志］
○东坡和杨花章质夫作水龙吟咏杨花，其用事命意，肖丽可喜。东坡和之，若豪放不科律吕。徐丽观之，声韵谐婉，便觉质夫词有纤绣工夫。晁叔用云：“东坡如毛嫱西施，净 面，与天下妇人斗巧，质夫未免膏泽。”［曲氵胡纪闻］
○词难得全篇皆好词句欲全篇皆好，极为难得。如贺方回“淡黄杨柳带栖鸦”之句，写景可谓造微入妙，若其全篇，皆不逮矣。［苕溪渔隐］
○冠柳词逐客词风格不高，以冠柳自台，则可见矣。［陈质斋］
○黄不及秦词家每以秦七、黄九并称，其实黄不及秦元甚。猗高之视史，是之视辛，虽齐名一时，而优劣自不查掩。［彭羡门］
○少游学柳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曰：“不意别後公却学柳七作词。”少游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坡又问别作何词，少游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东坡曰：“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 ”少游问公近作，乃举“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铛楼中燕。”晁无咎曰：“只三句，便说尽张建封事。”［高斋诗话］
○少游赠陶心儿少游赠歌妓陶心儿南歌子词云：“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末句暗藏心字，子瞻诮其恐为他姬厮赖也。［词苑］
○陈无己词陈无己所作数十首，号曰语业。妙处如其诗，但用意太深，有时僻涩。［碧鸡漫志］
○王辅道词王辅道履道善作一种俊语，其失在轻浮。辅道夸捷敏，故或不缜密。［同上］
○李汉老词李汉老富丽而韵平平。舒信道、李元膺思致妍密，要是波澜小。［同上］
○谢无逸词谢无逸字字求工，不敢辄下一语，如刻削通草人，都无筋骨，要是力不足。［同上］
○溪堂词抄本时本溪堂词卷，蝶恋花以迄礻覃尾声望江南，共词上有三阕。近来吴门抄本多花心动一阕，其词云：“风里杨花，轻薄性，银烛高烧心热。香饵悬钩，鱼不轻吞，辜负钓儿虚设。桑蚕到老丝长绊，针刺眼、泪流成血。思量起、拈枝花朵，果儿难结。海样情深忍撇。似梦里相逢，不胜欢悦。出水双莲，摘取一枝，可惜并头分拆，猛期月满会娥，谁知是、初生新月。折翼鸟，甚是于飞时陈。”疑是赝笔，不敢溷入，附记以俟识者。［汲古阁溪堂词跋］
○风里杨花非谢无逸作沈天羽续集收风里杨花一首，谓是谢无逸所作。查溪堂集内并无此词，必非无逸所作。其用字全失体格，语更卑陋不堪，沈氏亟赏之，并引恶滥可笑歪倡伧卒口中之桂枝句，以为媲美。何其村丑至此，可为一叹。［万红友冯按：是词恶劣，人所易见，天羽不足责。竹坨先生词综亦复收入，真不可解矣。］
○王初寮词王初寮有点绛唇一词，送韩济之归襄阳云：“岘首亭空，劝君休堕羊碑泪。宦游如寄。且伴山翁醉。说与鲛人，莫解江皋。将归思。晕红萦翠。细识回文字。”初寮用前事，以其汉上故事，然於送人之词似难用也。［苕溪渔隐］
○六人从柳氏来沈公述、李景元、孔方平、处度叔侄、晁次膺、万俟雅言，皆有佳句。就中雅言又绝邮。然六人者，源流从柳氏来，病於无韵。［碧鸡漫志］
○田中行词田中行极能写人意中事，杂以鄙俚，曲尽要妙，法在万俟雅言之右，然庄语辄不佳。［同上］
○陈无己浣溪沙陈无己作浣溪沙曲云：“暮叶朝花种种陈。三秋作意问诗人。安排云雨要新清。随意且须追去马，轻衫从使著行尘。晚窗谁念一愁新。”本是“安排云雨要清新”，以末後句“新”字韵，遂倒作“新清”。世言无己喜作庄语，其弊生硬是也。词中暗带陈三念一两名，亦有时不庄语乎。［同上］
○惠洪词冷斋夜话，予谪海外，上元椰子林中，渔火三四而已。中夜闻猿声凄动，作词曰：“凝祥宴罢闻歌吹。画毂走，香尘起。冠压花枝驰万骑。马行灯闹，凤楼帘卷，陆海鳌山对。当年会看天颜醉。御杯举，欢声沸。时节虽同悲乐异。海风吹梦，岭猿啼月，一枕思归泪。”又有怀京师诗云：“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归心未到家。”忘情绝爱，此瞿昙氏之所训。惠洪身为衲子，词句有“一枕思归泪”及“十分春瘦”之语，岂所当然。又自载之诗话，矜其言，何无识之甚邪。［苕溪渔隐］
○李易安词易安居士，京东提刑李格非之女，建康守赵明诚之妻。若本朝妇人，当推词采第一。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溪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同上］
○李易安词论李易安云：“五代干戈，斯文道熄。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词虽奇甚，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馀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於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邪。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又押上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易安历评诸公歌词，皆摘其短，无一免者。此讼未公，吾不凭也。退之诗云：“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正为此辈发也。［同上裴按：易安自恃其才，藐视一切，语本不足存。第以一妇人能开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
○朱淑真词钱唐朱淑翰所从非偶，诗多嗟怨，名断肠集。尝元夜赋生查子词云：“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错後。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升庵曰：“词则佳矣，岂良人妇所宜耶。”［词品圭璋案，此乃欧词，非朱词。］
○章陆掉书袋放翁、稼轩，一扫纤艳，不事斧凿，高则高矣，但时时掉书袋，要是一癖。［刘克庄］
○岳珂议辛词辛稼轩每开宴，必令侍姬歌所作词，特好歌贺新郎。自诵其中警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与“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我狂耳”。顾问坐客何如。既而作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特置酒招客，使妓按歌自击节，遍问客，必使摘其疵。客逊谢不可，或措一二语不契，又弗答。相台岳珂年最少，率然对曰：“童子何知，而敢有议。必欲如范希文以千金求严陵记一字之易，则晚进窃有议也。”稼轩促膝，使毕其说。珂曰：“前篇豪视一世，独前後二警语差相似，新作微觉用事多耳。”稼轩大喜，谓座客曰：“夫夫也，实中余痼。”乃味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未竟。［古今词话］
○稼轩词非词家本色稼轩“杯汝前来”，毛颍传也。“谁共我醉明月”，恨赋也。皆非词家本色。［词绎］
○刘改之沁园春刘改之能诗词，酒酣耳热，出语豪纵。嘉泰癸酉，寓中都时，辛稼轩帅越，遣使招之，适以事不及行，因仿辛体作沁园春一词缄往。下笔便逼真。其词曰：“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贺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淡抹浓妆临照台。二人者，俱掉头不顾，只管传杯。白云天竺去来。看金碧峥嵘图画开。要纵横一涧，东西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疏影，何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辛得词大喜，竟邀之去，馆燕弥月，酬憎千缗。改之竟荡於酒，不问也。尝以此词语岳侍郎倦翁，掀髯有得色。岳曰：“词句固佳，但恨无刀圭药，疗君白日呓症耳。”举座大噱。［词苑］
○後村别调效稼轩刘潜夫後村别调一卷，大抵直致近俗，乃效稼轩而不及者。［张玉田］
○晁无咎中秋词凡作诗词要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不可偏也。如晁无咎作中秋洞仙歌词，其首云：“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固已佳矣。其後云：“待都将许多明月，付与金樽，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若此可谓善救首尾者也。至朱希真作中秋念奴娇，则不知出此。其首云：“插天翠柳，飞入瑶台银阙。”亦已佳矣。其後“洗尽凡心，满身清露，冷浸潇潇发。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此两句全无意味，收拾得不佳，遂并全篇气索然矣。［苕溪渔隐］
○吴梦窗词吴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眼止，拆碎下来，不成片段。［张玉田］
○梦窗下语太晦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沈伯时］
○詹天游齐天乐詹天游以艳词得名，见诸小说。其送童天瓮兵後归杭齐天乐云：“相逢唤醒金华梦，风尘暗斑吟发。倚担评花，认旗沽酒，历历行歌奇迹。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画鼓江船，满湖春水断桥客。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却载苍烟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今回记得。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此伯颜破杭州之後也。观其词全无黍离之感，桑梓之悲，而止以游乐言。宋末之习，上下如此。其亡不亦宜乎。［苕溪渔隐］
○宋显夫词宋显夫听雨贺新凉词“梦断罗裙天如漆，一寸乡心凄楚。点点是寂寥情绪。明日孤舟成独往，更难堪、长夜潇湘浦。”亦有佳致，惜全首不称也。［词综裴按：顾夫，宛平人，泰定中进士，累官翰林直学士，谥文清，所著有燕石词一卷。］
○金人乐府不出苏黄之外字文太学虚中、蔡丞相伯坚、蔡太常、党承旨怀英、赵尚书秉文、王内翰庭筠，其所制乐府，大旨不出苏、黄之外，要之直於宋而伤浅，质於元而少情也。［中州乐府］
○萧闲词前人有“红尘三尺险，中有是非波”之句。此以意言耳。萧闲词云：“市朝冰炭里，涌波澜。”又云：“千丈堆冰炭。”便露痕迹。［滹南诗话］
○潇闲恨别词萧闲自镇阳还兵府，赠离筵乞言者云：“待人间觅个无情，心绪著多情换。”此篇有恨别之意，故以情为苦，而还无情，终章言之宜矣。使高丽词亦云：“无物比情浓，觅无情相博。”次第未应及此也。［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