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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学集成
○词坏于秦黄周柳之淫靡
陶篁村自序云:“倚声之作,莫盛于宋,亦莫衰于宋。尝惜秦、黄、周、柳之才,徒以绮语柔情,竞夸艳冶。从而效之者如厉焉。遂使郑卫之音,滥于六七百年,而雅奏几乎绝矣。”[诒案:词之坏,坏于秦、黄、周、柳之淫靡,非有巨识,孰敢议宋人耶。
○论容若词
顾梁汾云:“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陈其年云:“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
○论螺舟词
丁药园云:“螺舟词能于无景着景,此意近人所未解。”
○论秋锦词
曹升六云:“秋锦论词,必尽扫蹊径,尝谓梦窗之密,玉田之疏,兼之乃工。”
○论樊榭词
徐紫珊云:“樊榭词生香异色,无半点烟火气,如入空山,如闻流泉。”陈玉几云:“樊榭词清真雅正,超然神解。如金石之有声,而玉之声清越。如草木之有花,而兰之花芬芳。”
○论琢春词
陈玉几云:“琢春词,艳艳如月,亭亭若云。萧然遇之,清风入林,程物赋形,而无遗声焉。至于审音之妙,钥合尺围,靡间丝发,昔人所称神解者非耶。”
○南北二宋如文中之八家
陈曼生[鸿寿]衡梦词序云:“夫流品别则文体衰,摘句图而诗学蔽。花庵淫缛,争价一字之奇。草堂噍杀,矜惜片言之巧。缪道乖典,鲜能圆通。是以耆卿骞翮于津门,邦彦厉响于照碧。至北宋而一变。石帚、玉田,理定而ゼ藻。梅溪、竹山,情密而引词。词至南宋又一变矣。”[诒]案:论书者谓初写黄庭,恰到好处。词自太白创始,至南唐而极盛,温润绮丽,后鲜其伦。南北二宋,其文中之八家乎。
○清词选本
听秋声馆词话云:“余所见专辑本朝人词者,宜兴蒋京少瑶华集,华亭姚ぇ汀词雅,吴江沈时楝吴门蒋重光词选,均不免雅俗糅杂。惟青浦王兰泉司寇国朝词综,选择最为美备。然其书成于嘉庆初元,迄今已六十余年,即乾嘉以前亦多遗漏。余念兵燹以后,文字摧残,虽无适于用,亦一时风雅所系。★就耳目所及,凡司寇未入选,而其人堪论定者,汇录为国朝词综补六十卷。终以僻处海隅,搜罗未广为憾。闻吴县戈宝士明经,有绝妙好词。嘉善黄霁青太守有续词综之辑,所采定多佳什。”周季贶司马云:“戈词未刊,黄词存藏黄韵珊大令处。”[诒]案:黄选已刊于湖北,易大令名矣。陶凫香有词综补遗二十卷。
○宋词各造其极
蔡小石[宗茂]拜石词序云:“词胜于宋,自姜、张以格胜,苏、辛以气胜,秦、柳以情胜,而其派乃分。然幽深眇,语巧则纤,跌宕纵横,语粗则浅,异曲同工,要在各造其极。”[诒]案:此以苏、辛、秦、柳与姜、张并论,究之格胜者,气与情不能逮。
○词非至南宋而敝
华亭宋尚木[徵]璧曰:“吾于宋词得七人焉:曰永叔,其词秀逸。曰子瞻,其词放诞。曰少游,其词清华。曰子野,其词娟洁。曰方回,其词新鲜。曰小山,其词聪俊。曰易安,其词妍婉。他若黄鲁直之苍老,而或伤于颓。王介甫之★削,而或伤于拗。晁无咎之规检,而或伤于朴。辛稼轩之豪爽,而或伤于霸。陆务观之萧散,而或伤于疏。此皆所谓我辈之词也。苟举当家之词,如柳屯田哀感顽艳,而少寄托。周清真蜿蜒流美,而乏陡健。康伯可排叙整齐,而乏深邃。其外,则谢无逸之能写景,僧仲殊之能言情,程正伯之能壮采,张安国之能用意,万俟雅言之能协律,刘改之之能使气,曾纯甫之能舒怀,吴梦窗之能叠字,姜白石之能琢句,蒋竹山之能作态,史邦卿之能刷色,黄色庵之能选格,亦其选也。词至南宋而繁,亦至南宋而敝。作者纷如,难以概述。夫各因其资之所近,苟去前人之病,而务用其长,必赖后人之力也夫。”[诒]案:举宋人词不下数十家,可谓崇论闳议矣。而不及碧山、竹屋、玉田、草窗,何也。其评语亦不甚允当。观“词至南宋而敝”一语,非笃论矣。
○常州派专尊美成
汪稚松云:“茗柯词选,张皋文先生意在尊美成,而薄姜、张。至苏、辛仅为小家,朱、厉又其次者。其词贵能有气,以气承接,通首如歌行然。又要有转无竭,全用缩笔包举时事,诚是难臻之诣。”[诒]案:常州派近为词家正宗,然专尊美成。今取美成词读之,未能造斯境也。
○词有诗文不能造之境
郭频伽云:“词家者流,源出于国风,其本滥于齐梁。自太白以至五季,非儿女之情不道也。宋之乐用于庆赏饮宴,于是周、秦以绮靡为宗,史、柳以华缛相尚,而体一变。苏、辛以高世之才,横绝一时,而愤末广厉之音作。姜、张祖骚人之遗,尽洗艳,而清空婉约之旨深。自是以后,虽有作者,欲别见其道而无由。然写其心之所欲出,而取其性所近,千曲万折,以赴声律,则体虽异,而其所以为词者无不同也。”[诒]案:有韵之文,以词为极。作词者着一毫粗率不得,读词者着一毫浮躁不得。夫至千曲万折以赴,固诗与文所不能造之境,亦诗与文所不能变之体,则仍一骚人之遗而已矣。
○淫词艳语有害于人心风俗
宗小梧司马云:“香奁格非词之正宗,可使大千世界迷人,同登觉路,吾欲比于洙泗正乐之功。”[诒]案:词章之学,汉宋诸儒所不屑道。淫词艳语,有害于人心风俗不少,未始非秦七、黄九阶之厉,此姜、张所以独有千古也。
●卷六
◎六曰法
○南宋多堆积周琢之弊
莲子居词话云:“词忌堆积,堆积近缛,缛则伤意。词忌周琢,周琢近涩,涩则伤气。”[诒]案:南宋以后诸家,率多此弊。此白石、玉田所以独有千古也。
○词宜浑成
俞仲茅云:“遇事命意,意忌庸、忌陋、忌袭。立意命句,句忌庸、忌涩、忌晦。意卓矣,而束之以音,屈音以就意,而意能自达者鲜。句奇矣,而摄之以调,屈句以就调,而句能自振者鲜。此词之所以难也。”[诒]案:命意一时也,命句又一时也。屈音以就意,屈句以就调,则就意之时,即就调之时。枝枝节节而为之,未必浑成矣。
○贺黄公论词
贺黄公曰:“词之最丑者,为酸腐,为怪诞,为粗莽。以险丽为贵矣,又须泯其镂刻痕乃佳。”[诒]案:酸腐者,道学语也。怪诞者,荒唐语也。至粗莽,则苏、辛之流弊,犯之甚易。若险丽而无镂刻痕,则仍梦窗一派,而未臻姜、张之绝诣也。
○词贵得缩字诀
张砥中曰:“凡词两结最为紧要,前结如奔马收缰,尚存后面地步,有往而不住之势。后结如泉流归海,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诒]案:此论两结句固佳,然词尤贵句句缩。得缩字诀可以作词,非仅结句为然。
○顺句必精警
又云:“一调中通首皆拗者,遇顺句必须精警。通首皆顺者,遇拗句必须纯熟。此为句法之要。”[诒]案:遇拗句必纯熟,人固知之。遇顺句必精警,人或未知。然即知之,岂拗调之顺句精警,而顺调顺句,遂不必警乎。
○用成语不如用造语
频伽词话云:“有拗调拗句,须浑然脱口,若不可不用此平仄声者方为作手。如未能极工,无难,取成语之合者以副之,斯不觉其聱牙耳。”[诒]案:用成语若太腐,不如造语为佳。须知成语,即古人造语也。
○论语中用字
莲子居词话云:“词有叠字,三字者易,两字者难,要安顿生动。词有对句,四字者易,七字者难,要流转圆惬。”[诒]案:三字者须不能减一字,两字者须不能增一字,四字者不可似赋,七字者不可似诗。
○小令要节短韵长
张玉田云:“词之难于小令,如诗之难于绝句。盖十数句均要无闲字句。要有闲意趣,末又要有余不尽之意。”[诒]案:此所谓节短韵长也。[词源中此条小令曲,宋人以长调为慢,短调为令,曰小令足徵后人之讹。]
○仇山村谓词难于诗
仇山村曰:“世谓词为诗之余,然词尤难于诗。词失腔,犹诗落韵,诗不过四五七言而止,词乃有四声五音均拍轻重清浊之别。若言顺律舛,律协言谬,俱非本色。或一字未合,一句皆废,一句未妥,一阕皆不光彩。信戛戛乎难之。”[诒]案:此犹兼四声五音而言。
○古人专心致志为词
郭频伽云:“文章之事,各有所出,亦有所极。唐人以诗为乐章,尚有温李之词。五代及宋,别为一体。至南渡诸家,分寸刂合度,律吕精严,其矩森然秩然。一时为之渠帅者,皆有好古绝谷之姿,萧远超迈之气,而又于他文不工,独工为此事,故其道大备。”[诒]案:此谓艺必专而后精,不独词为然。而古人之为词,则专心致志,非仅以余力及之也。
○词概论词九则
词概云:“词之章法,不外相靡相荡,如奇正、实空、抑扬、开合、工易、宽紧之类是也。
词中承接转换,大抵不外纡徐半健,交相为用。所贵融会章法,按脉理节拍而出之。
空中荡漾,是词家妙诀,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动。
词之为物,色香味,宜无所不具。以色论,有真色、有借色,借色每为俗情所艳。必先将借色洗尽,而后真色乃见也。
词澹语要有味,壮语要有韵,秀语要有骨。
词深于兴,则觉事异而情同,事浅而情深。故没要紧语,正是极要紧语,乱道语正是极不乱道语。
词中用事,贵无事障。晦也、肤也、多也、板也,此类皆障也。僻事熟用,熟事虚用,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词尚清空妥溜,惟须妥溜中有奇创,清空中有沈厚,才见本领。
描头画角,是词之低品。盖词有全体,宜无失其全,词有内蕴,宜无失其蕴。”
○词源论炼字
张玉田词源云:“句法中有字面,盖词中一个生硬字用不得,须是深加锻炼,字字敲打响,歌诵妥溜,方为本色。如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句中来。字面亦词中之起眼处,不可不留意也。”[诒]案:词中炼字,义山、飞卿稍为近之,昌谷则微嫌滞重矣。
○词源论虚字
又云:“词与诗不同,词之句语有二字、三字、四字,至六字、七、八字者,若堆垛实字,读且不通,况付之雪儿乎。合用虚字呼唤。单字如正、但、甚、任之类,两字如莫是、还又、那堪之类,三字如更能消、最无、又却是之类。此等虚字,却要用之得其所。若能尽用虚字,句语自活,必不质实。”[诒]案:更能消字未全虚。
○后人论词不出词源范围
又云:“词要清空,如梦窗之唐多令,白石之暗香、疏影、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八归、淡黄柳等曲。词又以意趣为主,如东坡水调歌、洞仙歌,王荆公桂枝香,白石暗香、疏影赋梅等曲。词之用事亦最难,要体认着题,融化不涩,用事不为事所使。至于咏物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须收纵严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局,斯为绝妙。如史邦卿东风第一枝春雪、绮罗香春雨、双双燕咏燕,白石暗香、疏影咏梅,刘改之沁园春美人指甲脚等曲。又簸弄风月,陶写性情,词婉于诗。盖声出莺吭燕舌间,稍近乎情可也。若邻乎郑卫,与缠令何异。若能屏去浮艳,乐而不淫,是亦汉魏乐府之遗意。”又离情云:“情至于离,则哀怨必至,苟能调感怆于融会中,斯为得矣。全在情景交集,得言处意。”又云:“词之语句,太宽则容易,太空则苦涩。如起头八字相对,中间八字相对,却用功着一眼,如诗眼亦同。若八字既紧练,上下句便合稍宽,庶不窒塞。约莫宽易,又着一句工致者,便觉精粹,此词中之关键也。”又云:“词不宜强和人韵。”又云:“大词之料,可以敛为小词。小词之料,不可展为大词。必是一句之意,引而为两三句,或引他意入来,捏合成章,必无一唱三叹。”[诒]案:后之论词与作者皆不能出词源所论之范围。秦敦夫[恩复]刻是书跋云:“词源一书,元明收藏家俱未著录,故见者少。虽陈眉公秘笈载半卷,以为乐府指迷,又以陆辅之词旨为指迷之下卷,承讹袭谬,几乎佚逸。万氏红友、朱氏竹,俱未言及,其未见此书可知。”
○棠村词
陆荩思云:“棠村词极艳,而无绮罗香泽之态,所谓生香真色人难学也。”
○论词绝句
听秋声馆词话云:“孙文靖[尔准]有论词绝句,厉樊榭亦有论词绝句,临桂朱小岑亦有论词诗。”又云:“综古今诗词而论列之,贵有特识,尤贵持平。于古人寓微词,而于今人多溢美,适形其陋。樊榭诗最为醇正。朱小岑悖谬,至论父之词。文靖古少今多。然皆论定之人,至尤二娱则怀人诗耳。”
○词有三蔽
歙金应词选后序云:“近世为词,厥有三蔽。义非宋玉,而独赋蓬发,谏榭淳于,而惟陈履舄。揣摩床第,污秽中篝,是为淫词,其蔽一也。猛直奋末,分言析字,诙嘲则俳优之末流,叫笑则市侩之盛气。此犹巴人振喉以和阳春,黾蜮怒嗌以调疏越,是为鄙词,其蔽二也。规模物类,依托歌舞,哀乐不衷其性,虑欢无与乎情。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其蔽三也。”[诒]案:此皆词人之通病,即诗人何尝不蹈此弊,作词者当废然返矣。
○各家词序
吴人露蝉词序云:“词者既限之长短,复拘以声律。片言未协,则病其哑钟,只字未谐,则讥同湿鼓。故必选胜以定质,荡滓以证音。而后宛转入情,案衍式度。盖闾娥之产,非绘为纂绎,不能见其娥妒嬴也,般输之巧,非渐乎矩凿,不能美乎轮奂也。”又银藤词序云:“倚声之道,雅正为难。质实者连蹇而滞音,浮华者苛缛而丧志。其或猛起奋末,徒规于虎贲,阴淫案衍,渐流为爨弄。翩其返矣,又何称乎。”又竹沪渔唱序云:“词之道情欲其幽,而韵欲其雅。摹其履舄,则病在淫哇。杂以筝琵,则流为伧楚。”又严叙云:“以绮丽之伤骨,而力洗纤,以奋励之滞音,而务惩偏宕。采湘丸以植骨,援飚蔼以流竭。腾其余绚,足焕采于云蓝,习其恒姿,亦奋秀于山绿。”又陈叙云:“词以韵流,当效玉田之雅。词以情胜,须兼竹屋之疾。”以上各序,虽就各家之长而被以腴词,其所论,实倚声家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