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章句疏证

　　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
　　匮，匣也。圜泽为珠，廉隅为玑。以言君不知贤愚忠佞之士，犹同玉石杂鱼眼，与珠玑同贯而不别也。其一作而，一云粗为玑。
　　驽骏杂而不分兮，
　　驽，顿马也。良马为骏。
　　服罢牛而骖骥。
　　在辕为服，外为骖。言君选士用人，杂用驽骏，不异贤愚，若驾罢牛，骖以骐骥，才力不同也。
　　年滔滔而自远兮，寿冉冉而愈衰。
　　滔滔，行貌。自伤不遇，年衰老也。远一作往，愈一作俞。
　　心忄余忄覃而烦冤兮，
　　忄余忄覃，忧愁貌也。冤一作怨，《释文》作宛。
　　蹇超摇而无冀。
　　蹇，辞也。超摇，不安也。言己自念年老，心中忄余忄覃，超摇不安，终无所冀望也。
　　固时俗之工巧兮，灭规榘而改错。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无王良之善驭。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
　　皆已解在《九辩》。
　　不量凿而正枘兮，恐榘之不同。
　　已解于《离骚经》。同一作周。
　　不论世而高举兮，恐操行之不调。
　　调，和也。言人不论世之贪浊，而高举清白之行，恐不和于俗而见憎于众也。
　　弧弓弛而不张兮，
　　弛，解。弧一作故，弛一作。
　　孰云知其所至？
　　言弧弓虽强，弛而不张，谁知其力之所至乎？以言贤者不在职位，亦不知其才德也。
　　无倾危之患难兮，焉知贤士之所死？
　　言国无倾危之难，则不知贤士之伏节死义。
　　俗推佞而进富兮，节行张而不着。
　　张一作明。
　　贤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党誉。邪说饰而多曲兮，邪说饰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弧，戾也。言世俗之人推佞以为贤，进富以为能，故君之正法胶戾，不用众贤，背公而私也。
　　直士隐而避匿兮，谗谀登乎明堂。
　　明堂，布政之宫也。言忠直之士隐身避世，谗谀之人反登明堂而为政也。避一作辟。
　　弃彭咸之娱乐兮，
　　言弃彭咸清洁之行，娱乐风俗，则为贪佞也。
　　灭巧亻垂之绳墨。
　　言工灭巧亻垂之绳墨，则枉直失其制也。言君偕先王之法则，自乱惑也。
　　{艹昆}{艹路}杂于{麻取}蒸兮，
　　翮曰{麻取}，竹曰蒸。言待{艹昆}{艹路}香直之草杂于{麻取}蒸，烧而燃之，则不识于他物也。以言取忠直弃之林野，亦不知贤也。{艹昆}{艹路}一作{昆}{路}；{麻取}一作，一作靡，一作{林取}，一作，一作丛，一作；一云{艹昆}蔬杂于{麻取}。
　　机蓬矢以射革。
　　矢，箭也。言张强弩之机，以蓬蒿之箭以射犀革之盾，必摧折而无所能入也。言使愚巧任政，必致荒乱，无所能成。
　　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
　　蹇，跛也。策，也。极，竟也。言君任驽顿之臣，使在显职，如驾跛蹇之驴，又无鞭，终不竟道，将倾覆也。
　　以直针而为钓兮，又何鱼之能得？
　　言君不能以礼敬聘请贤者，犹以直针芍鱼，无所能得也。钓一作钩。
　　伯牙之绝弦兮，
　　伯牙，工鼓琴也。
　　无钟子期而听之。
　　钟子期，识音者也。言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不肯复鼓，以世无知音也。言己不遇明君识忠直者，亦宜钳口而不语言也。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和，卞和也。训犹活也（当作“剖，犹治也”）。已解于上篇也。安一作焉，剖一作刊，一作刑。
　　同音者相和兮，
　　谓清浊也。
　　同类者相似。
　　谓好恶也。以言君清明则洁白之士进，君ウ昧则贪浊之人用。《易》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似一作仇。
　　飞鸟号其群兮，鹿鸣求其友。
　　同志为友。言飞鸟登高木，志意喜乐，则和鸣求其群，而呼其耦，鹿得美草，口甘其味，则求其友而号其侣也。以言在位之臣不思贤念旧，曾不若鸟兽也。《诗》曰：“婴其鸣矣，求其友声。”又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故叩宫而宫应兮，弹角而角动。
　　叩，击也。弹，也。宫、角，五音也。言叩击五音，各以其声感而相应也。以言君求仁则仁至，修正则下直也。一云叩宫而商应弹角而征动。
　　虎啸而谷风至兮，
　　虎，阳物也。谷风，阳气也。言虎悲啸而吟，则谷风至而应其类也。以言君修德行正，则右姓随而化也。
　　龙举而景云往。
　　龙，介虫，阴物也。景云，大云而有光者。云，亦阴也。言神龙将举升天，则景云覆而扶之，辅其类也。言君好贤士则英俊往而并集也。
　　音声之相和兮，言物类之相感也。
　　言鸟兽相呼，云龙相感，无不应其类而从其耦也。伤君独无精诚之心以动贤也。一音击而相和兮，一无言及也字。
　　夫方圜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
　　言君性所为，不与己合，若方与圜不可错杂，势不相安也。一云若夫，圜一作圆。
　　列子隐身而窜处兮，世莫可以寄。
　　列子，古贤士也。言列子所以隐佚不仕而穷处者，以世多诈伪，无可以寄命身也。以一作与。
　　众鸟皆有行列兮，凤独翔翔而无所在地薄。
　　已解于《九辩》也。翔翔一作翱翔，一作洋洋；薄一作合。
　　经浊世而不得志兮，愿侧身岩穴而自。
　　言己历贪浊之世，终不得展其志意，但甘处岩穴之中而隐伏也。一无侧身二字，有依字。
　　欲阖口而无言兮，尝被君之厚德。
　　阖，闭也。言己欲闭口结舌而不复言，以尝被君之厚禄，故不能默也。
　　独便ぉ而怀毒兮，愁郁郁之焉极。
　　言忧愁之无穷。便ぉ一作申旦，愁一作凭。
　　念三年之积思兮，愿壹见而陈词。
　　思一见君而陈忠言也。壹一作一。
　　不及君而骋说兮，世孰可为明之？
　　骋，驰也。言己不及贤君而骋极忠说，则时世ウ蔽，无可为明真伪也。
　　身寝疾而日愁兮，情沈抑而不扬。
　　寝，卧也。言己身被疾病，卧而愁思，自伤忠诚沈抑，而不得扬达也。
　　众人莫可与论道兮，非精神之不通。
　　言当世之人无可与议事君之道者，哀我精神所至而不得通于君也。
　　乱曰：“鸾皇孔凤，日以远兮。
　　孔，孔雀也。一云鸾孔凤皇。
　　畜凫鹅鸡鹜，满堂坛兮。
　　高殿敞扬为堂，平场广坦为坛。一云畜枭鹅，凫一作枭。王念孙曰：“今本‘鹅’下有‘鸡鹜’二字，乃后人所加，与王注不合。”
　　黾黾游乎华池。
　　黾，虾{莫虫}也。华池，芳草之池也。言君推远孔凤，斥逐贤智；畜养鹅鹜，亲近小人，满于堂庭。黾黾谕谗谀弄口得志也。
　　要奔亡兮，腾驾橐驼。
　　要，骏马。要一作。
　　铅刀进御兮，遥弃太阿。
　　太阿，利剑也。言君子放远要英俊之士，而驾驼任使罢驽顿朽之人，而弃明智之士也。
　　拔搴玄芝兮，列树芋荷。
　　玄芝，神草也。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橘柚，美木也。旖旎，盛貌也。言君乃拔去芝草，贱弃橘柚，种殖芋荷，养育苦李，爱重小人，斥逐君子也。
　　<扁瓦>瓯登于明堂兮，周鼎潜乎深渊。
　　<扁瓦>瓯，瓦器名也。周鼎，夏禹所作鼎也。《左氏传》曰：“昔夏禹之有德，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帱迁于周。是为周鼎。”言<扁瓦>瓯之器登明堂，周鼎反藏于深渊之水。言小人任政，贤者隐藏匿也。乎一作于。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言往古嫉妒忠直而不肯进用，我何为独怨今世之人乎？自慰之词。

　　●卷十四
　　《哀时命》者，严夫子之所作也。夫子名忌（一云名忌字夫子），与司马相如俱好辞赋，客游于梁，梁孝王甚奇重之。忌哀屈原受性忠贞（一云受命而生），不遭明君，而遇暗世，斐然作辞，叹而述之（一云追以述之），故曰哀时命也。
　　○哀时命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时。
　　遘，遇也。《诗》曰：“遘闵既多。”言己自哀生时年命不及古贤圣之出遇清明之时，而当贪浊之世也。遘一作遭，闵一作。
　　往者不可扳援兮，亻来者不可与期，
　　言往者圣帝不可扳引而及，后世明主亦不可须待与期，伤生不遇时遭困也。扳一作攀，亻来一作徕。
　　志憾恨而不逞兮，
　　憾，亦恨也。《论语》曰：“与朋友共，弊之而无憾。”逞，解也。
　　杼中情而属诗。
　　属，续也。言己上下无所遭遇，意中憾恨，忧而不解，则杼我中情，属续诗文以陈己志也。杼一作抒。
　　夜炯炯而不寐兮，怀隐忧而历兹。
　　言己中心愁怛，目为炯炯而不能眠，如遭大忧，常怀戚戚，经历年岁，以至于此也。炯一作，《释文》作ぁ；隐一作殷。
　　心郁郁而无告兮，众孰可与深谋，
　　言己心中忧毒而无所告语，众皆谄谀无可与议忠信也。
　　愁悴而委惰兮，
　　，愁貌也。委惰，懈倦也。惰《释文》作。
　　老冉冉而逮之。
　　言己欲行忠信而不得进，然愁悴，意中懈倦，年复已过为老所及，而志不立也。
　　居处愁以隐约兮，志沈抑而不扬。
　　言己放于山泽，隐身守约，而意志沈抑，不得扬见于君而永忧恨也。居一作<尸几>，以一作。蒋礼鸿《义府续貂》“处愁”条曰：“居与志相对，居则犹今言环境也，志则犹今言情绪也。处愁亦与沈抑相对，沈抑二字同义连文，处愁二字亦同义连文。”又曰：“处愁即鼠愁、愁，亦即忧愁也。居处二字不得连读。”
　　道壅塞而不通兮，江河广而无梁。
　　言己欲竭忠谋，谗邪壅塞而不得达，若临江河无桥梁以济。达一作通。
　　愿至昆仑之悬圃兮，采钟山之玉英。
　　钟山在昆仑山西北。《淮南》言钟山之玉烧之三日，其色不变。言己自知不用，愿避世远去，上昆仑山，游于悬圃，采玉英咀而嚼之，以延寿也。
　　揽瑶木之覃枝兮，望阆风之板桐。
　　板桐，山名也，在阆风之上。言己既登昆仑，复欲引玉树之枝，上望阆风板桐之山，遂陟天庭而游戏也。揽一作，覃一作扌覃，板一作阪。
　　弱水汩其为难兮，
　　《尚书》曰“道弱水至于合黎”也。
　　路中断而不通。
　　言己想得神山，顾以娱忧，迫弱水不得涉渡，路绝不通，所为无可也。断一作绝。
　　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
　　言己势不能为公乘波渡水，又无羽翼可以飞翔，当亦穷困也。以一作而，度一作渡。
　　然隐悯而不达兮，独徙倚而彷徉。
　　徙倚，犹低回也。言己隐身山泽，内自悯伤，志不得达，独徘徊彷徉而游戏也。悯一作闵，彷徉一作仿佯。
　　怅惝罔永思兮，心纡而增伤。
　　言己含忧彷徉，意中怅然，惝罔长思，心屈缠痛，苦重伤也。一作以。
　　倚踌躇以淹留兮，日饥馑而绝粮。
　　蔬不熟曰馑。言己欲踌躇久留，恐百姓饥饿，粮食绝乏也。以一作，绝，古本作。
　　廓抱景而独倚兮，超永思乎故乡。
　　言己在于山泽，廓然无耦，独抑形景而立，长念楚国，心不能已，惝惘长思故乡也。乎一作兮，一云超永思乎此故乡。
　　廓落寂而无友兮，谁可与玩此遗芳？
　　玩，习也。言己居处廓落，又无知友，当谁与讲习忠信之谋也。
　　白日δ晚其将入兮，哀余寿之弗将。
　　将，犹长也。言日月西流，δ晚而殁，天时不可留，哀我年命不得长久也。弗一作不。
　　车既弊而马罢兮，蹇徊而不能行。
　　言己周行四方，车以弊败，马又罢极，蹇然徊，不能复前，而不遇贤君也。
　　身既不容于浊世兮，不知进退之宜当！
　　言己执清洁之行，不能自入贪浊之世，愁不知进止之宜，当何所行者也。
　　冠崔嵬而切云兮，剑淋离而从横。
　　淋离，长貌也。言己虽不见容，犹整饰衣服，冠则崔嵬上摩于云，剑则长好，文武并盛，与众异也。
　　衣摄叶以储与兮，
　　摄叶、储与，不舒展貌。
　　左挂于桑。
　　，袖也。《诗》云：“羔裘豹。”言己衣服长大，摄叶储与，不得舒展，德能弘广，不得施用，东行则左袖挂于纟圭桑，无所不覆也。
　　右衽拂于不周兮，六合不足以肆行。
　　六合，谓天地四方也。言己西行则右衽拂于不周之山，以六合为小，不足肆行。言道德盛大，无所不包也。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下合矩于唐虞。
　　言己德能纯美，宜上辅伏戏，与同制量；下佐尧舜，与合法度，而共治也。合一作同，矩一作规。
　　愿尊节而式高兮，志犹卑夫禹汤。
　　言己虽不见用，犹尊高节度，意卑禹汤不欲事也。
　　虽知困其不改操兮，终不以邪枉害方。
　　言己虽自知贫贱困极，不能变志易操，终不能邪枉其身以害公方之行也。
　　世并举而好朋兮，壹斗斛而相量。
　　言今世之人比好朋党，并相荐举，持其贪佞之心以量清洁之士。壹或作一，斗一作升。
　　众比周以肩迫兮，
　　比，亲也。周，合也。以一作而。
　　贤者远而隐藏。
　　言众佞相与合同，并肩亲比，故贤者远逝而藏匿也。一云隐而退藏。
　　为凤皇作鹑笼兮，虽翕翅其不容。
　　为凤皇作栖以鹑安之笼，虽翕其翅翼，犹不能容其形体也。以言贤者遭世乱，虽屈其身，亦不能自容入。一本作上有而字，翅一作翼。
　　灵皇其不寤知兮，焉陈词而<交力>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