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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
[平西调]日头不大高,果饼、丁锤都挎着,披毡衣又代上安军帽。一来千里遥,下马前行闹吵吵,不多时就把名字叫。
不多时就叫张得聚。答应有。接了卷子,说待俺认号,便去找那山西的举人,问个消息。哦哦,域字号在这边,不免放下行装出去。呀!山西的还没点着,天已黑了,住住再去。回来归了号,才坐下,听的那邻号有人咳嗽,便问了一声年兄那省里的?答应山西的。又问那府的?答应太原府。合庵听说,即忙跳出号来了
山西才得闻,不觉慌忙立起身,到跟前又把府来问。听说太原人,越发钦此又钦遵,问年兄寄一个平安信。
问道贵姓名呢?答应姓宫。合庵说认的徐北岗么?答应极熟了么。又问他那里那个张先生,如今何如?那人说又不一省,如何认识?北岗舍盟兄,远隔山河千里程,你如何知他名合姓?有个张先生,去年虏去到贼营,可怜他送了残生命!
合庵听说,就大哭起来了,说小弟不进场丁!那人间道怎么说呢?合庵说那是家君。
那就是家君,道路说他命不存,那讹言竟成了真实信!那人问道:贵省?小弟北直人。家父投在北岗门,至而今三载元音信。
那人说年兄差矣!那是河南人,与令尊何干?合庵听说大喜如此,有好信了。
带泪开笑颜,胜如九锡下云天。这等说,还有个佳期盼。老太君甚么名号呢?永平府城南,家住乡村田舍间。爹名逵,字是张鸿渐。那人说你不是保儿了么?掩面就流下泪来
到家那一年,你进大场尚未还,住一天可又重遭难。我今在西边,改名宫子迁,科京举中在国子监。
合庵抱住大哭说这等,真是我爹爹了!
自从儿中了,待上山西走一遭,又听说那里有贼盗。凶信好蹊跷,老母终日哭号啕,出了场先往家里报。父子哭罢。太公说极好!
忙拜谢天公,叫咱爷俩得相逢,若不然,那里去问名合姓?坐号喜相同,新交好运喜重重,咱父子必然是一齐中。
问道李家近来如何?
自从儿中了,阖庄贺喜闹吵吵,惟李家没把喜来道。不是儿志高,事情若是在今朝,那行子必不敢登门闹。
太公说虽然么,咱今遭有个翰林才好。合庵也笑了翰林固是佳,中一个进士也不差,声势微尽可朝李大。原不怕他,石头生将指头砸,到如今料想还梦怕。
父子两个说了半宿。太公说我儿,已交四鼓了,你去闭闭眼,明日好做文章。
爷儿放头眠,心中喜欢睡不甜,略合眼已是鸡声乱。一声哄传,题纸才下闹喧喧,老太爷急唤孩儿看。
太公说保儿,你去瞧瞧,题纸下来了。
合庵出来瞧,哄传首题是《大学》。略停停,果然那题纸到。一霎散了,太公拿来仔细瞧,向孩儿细说那题中窍。
合庵极聪明,听的他尊公讲了一遍,说儿已晓的了。便归了号,展卷挥毫展卷挥毫,写了一篇日未高。忙拿着离了自己号,叫爹瞧瞧。浓济着中的就罢了,中不了还得改改造。
太公说我才做了半篇,你到快。待我看来。
从头细观,这也捞的瞎试官;运气低,怕撞着明眼看。替你略攒眼,细改改这头半篇;后半截可到尽好看。
太公改完了,便说中不中全在头一篇。像这文章,也可以中在三十多名上。那六篇,等你做完了再看罢。
公子回来,展开卷子细铺排。没晌午,又完了两三块。将筐篮解开,嚼着锅饼暗徘徊。第五篇,已是有个架儿在。
公子问爹爹,你做完了几篇了?太公说四篇了。
把墨研稠,行行写去不抬头。第五篇已是一挥就,脱稿再搜求;六篇才完把笔投,直直腰再将七篇做。
公子又问爹爹做了几篇了?答应七篇将完了。公子钻出号来说这第七个题目,我不记的了呢。
叫保儿且闲,我这七篇就做完;做完了,给你看一看。这天还有天,少着一篇也不难,在旁边略且站一站。
不一时,太公完了,递于合庵。合庵吟哦,一行看着,指头圈着说好的紧!爹这文章有会元!我才知道这第六个题是做错了。太公说你取来我看看。合庵便取来给太公看了一遍。笑着说有指望。我给略改改,只好看便罢,那房官有几个不瞎的?
手敲门砖,只认的酒色装银钱,好文章他也看不见。你这第六篇,只要软和便密圈,少嫩些也不甚足为患。
改了改便壮观了。那一篇你若做不来,我就替你做做。公子说不用。我看了爹的,已是有了。回了号房,一霎做成,拿来说我完了。太公一看说亏你,比着葫芦就画上瓢来了。且嘱咐你。
我儿听着:题目细写休错了,下一笔要把题纸照。号板要坚牢;常将卷子盖的娇;剪烛头也怕灯花爆。
父子各自入号誊正
[叠断桥]一更鼓儿敲,一更鼓儿敲,场里行人静悄悄,处处挂青帘,都把银灯照。卷子展开色,卷子展开色,磨墨声闻百步遥,个个都吟哦,好似蛐蟮叫。
二更鼓儿轻,二更鼓儿轻,场里火光一片明,处处啀哼哼,好像是谁有病。号里少人行,号里少人行,虽是无声却有声,好似一集人,隔着十里听。
三更鼓儿乓,三更鼓儿乓,头眼昏沉渐困乏,时听的问点话,声儿也不大。手儿紧抓抓,手儿紧抓抓,低头忽如身在家,好像坐绣房中,别屋里人说话。
太公叫保儿,你写完了几篇了?合庵答应将完了。太公说怎么这样快?
四更鼓儿真,四更鼓儿真,此时笔管重千斤,才写了四五篇,觉着手酸困。恨那打更人,恨那打更人,打的更点未必真,交四鼓多大霎,又咱五更尽?
五更鼓几天,五更鼓儿天,满脸皆薰烛蜡烟,常拭那眼角弦,只觉灯光暗。手腕疼又酸,手腕疼又酸,剩了勾十行越发难,只听的号儿吹,一声里快交卷。
太公誊完了,自对了一遍。叫声“保儿”。合庵跑来,交换看了卷子。太公说这头一个题,就错了一个字。
忒也莽撞,忒也莽撞!我说从容不要慌,不是看出来,就完了今科帐!仔细端相,仔细端相,错的乌了添在傍,大规矩不要错,就有些胡指望。
合庵说这第一篇掉了一个,第五篇错了一个。对完了,公子替收拾笔砚。太公里边收拾毡条、布帘。合庵说我都背着罢。太公说各人的各人拿着好。你再回去看看。合庵说不必,莫掉了甚么。太公说你那雨单呢?合庵说哎哟!我搁在号房上,忘了。
伸手取下来,伸手取下来,才把行囊另解开,捆的极结实,拴上一条带。直上堂阶,直上堂阶,交了卷子领了牌,不免笑欣欣,跳出门儿外。
出的场来,太公的随人接着。太公说这是你少爷。喜地欢天,喜地欢天,说有个少爷在那边,不想十五六,就会了小乡宦。俺在太原,俺在太原,叫了老爷勾一年,改了口叫太爷,难把嘴儿换。
公子的人来接着。合庵说这是你太老爷。众家人当街就叩头请安接出场门,接出场门,两下里家人一大群,大家笑嘻嘻,都把太爷认。议论纷纷,议论纷纷,谁知太爷正青春,怪不的咱太太,模样还着实俊?
公子说爹的下处宽阔么?太公说也只两间屋儿。公子说还是爹往儿那里去罢。你这接场的,着两个人跟了爹的人去搬行李来的。答应是。
李万、张千,李万、张千,跟着去把行李搬,为儿那下处,就在那药王殿。庙屋多般,庙屋多般,不妨再赁两三间,上下六七间,住着也方便。
到了门前,父子下马。老家人王孝在下处看家,看见太爷,磕下头去,就落下泪来了。问太爷从那里来来?
乍见疑猜,乍见疑猜,太爷忽从那里来?太太听诈言,每日里心惊怪。小的无才,小的无才,奉了山西这一差,因我还老成,跟着好出外。
太公也落泪说这几年没见你,你就老了!我是合你少爷场里遇着。王孝说这等,太爷也是中过了。
叫人泪涟,叫人泪涟,咱家大祸有千年,少爷中了举,恨太爷没得见。谁知在外边,谁知在外边,已向蟾宫折桂还,老少一家人,都得重相见。
少爷快快写字,小的即刻回家,报知太太。一行说,端过了饭来。公子说爹爹先吃,我先写信。
磨墨挥毫,磨墨挥毫,大喜先报娘知道,孩儿在场中,合爹爹紧邻号。挂榜非遥,挂榜非遥,父子登科这一遭,报子到门前,不久爹儿到。
将书写完,王孝即时去了。合庵说王孝到家,真是非常之喜了。又问道爹爹中了,怎么不捎一个信到家中?太公说自觉一个举人,也压不住家,不如等到会试。况且京中一个认识的人也没见,怎么寄信呢?合庵说咱父子纵然不中进士也喜。况且咱败的凶,必然发的也暴,着咱父子邻号,天意就可知了。
[对玉环带清江引]脱难十年,自幼把儿闪,音信全无,相隔千里远。凶信传来,唬破娘的胆,终日号啕哭,劝也劝不转。团圆胜似功名显,况且时运变,父子俱连登,一齐朝玉殿,才叫那天下人打一罕。
太公说连夜不曾睡,咱且各人歇息去罢。
诗曰:父子相逢喜气扬,纵然落第也无妨;
吾家况且时运至,必定连名上玉堂。
第二十六回 宫花连报
方太太上千里行人,已是令人牵挂,况且又得了凶信,好不伤感人也!
[劈破玉]每日只在那纳闷。我那儿中不中倒不关心,只望他上山西打听个真实信。酒饭全不想,没了人时泪纷纷。亏了那两个丫头,一闹一个三更尽,才欹下骨碌嗓子,打了一个盹。
虽然是姓张的也多,只怕保儿信还有瞒我处。吃紧的,就是我那官人,也是有的。说他虏去,未必不是杀死。叫人怎么放的下!掩面落泪,说咳!天那天那!俺有甚么不好,教俺生离,又教俺死别?丫环来报王孝来了。太太说他回来,可有甚么事?
[房四娘]好叫人自惊讶,京里盘费不缺乏,他不等着山西去,又待回家做甚么?
叫他进来。不一时,王孝来磕头说太太千万之喜了!方太太说甚么喜?奇哉!
你这话好奇哉,如今天榜不曾开,你又没上山西去,问你喜从何处来?
王孝说如今太爷合少爷,在京里在一堆哩。太太站起来说怎么着呀?王孝拿出书来,递於太太。太太接来一看。娟娟上白听的京里来信,待俺那边看来。
[银纽丝]一行把书仔细也么观,知他父子得团圆。叫娟娟,不觉欢喜泪痕千。名子叫宫升,字是宫子迁,那里去问那张鸿渐?难得他,他把性命全。不必宫花插帽搪,我的天呀咳!献猪羊,就把猪羊献。
太太吩咐人,赏王孝红一疋、银一两、酒一瓶。娟娟说这个比那报状元还喜哩。娘这一霎里没事处哩,咱可是待做点甚么才好?太太笑说叫人摆下席,请您春大爷来,咱合他吃酒贺喜罢。娟娟说还得去西头请大娘来,合他好说话。太太说极是。并下
张鸿渐父子同上白今日放榜,咱不免去看看。
[倒扳桨]双双骑马过长街,去看天门放榜来。到时正是榜初挂,人山人海闹垓垓;人山人海闹垓垓,挤不开,多多挤掉袜合鞋。太公说呀!人这样多,如何挤得进去?叫个家人进去看看罢。公子说李才识字,你就钻进去,看见名子,你就唱出来。
推进家人对榜棚,垂鞭马上用心听。大榜俨然将放尽,不见李才报一声;不见李才报一声,心里惊,想是咱爷俩都没名。
合庵说榜已将尽,想是咱爷俩都没中。太公说不然。这榜是从后放,你那文章还在五拾名以里,我那文章,不中则已,若中,该在五名以里。不一时,李才吆喝着少爷中了!太爷听的极喜忽然听的笑哈哈,有了一个就不差。纵然我就落了第,也就可以还的家;还的家,抱娃娃,从此功名不干他。
不一时,李才出来。公子说太爷没中么?李才说没中。合庵说真正房官没有一个不瞎的!我那文章还中了,怎么爹爹那文章到不中?
一行走着,又问李才你看的真么?李才说极真,前头都没有姓张的。合庵骂道真奴才!遂拨回马,把他打了几鞭子,说我自己去看看的。
[劈破玉]又从新拨转马亲身去看,叫马夫头里走一溜小颠。到尽前那观榜的人尽散,把马夹一夹往里直钻。到了榜棚抬头一观,先看了会元,次看了亚元,往下又看第三,呀!第四宫升就是太原。那公子飞马跑来,才站下,只瞰了两三眼。
公子见太爷中了第四,飞身跑来,见太爷还在路旁,勒马等候。方才说说笑笑,来到下处
[呀呀油]喜重重,喜重重,公子写成书一封,说爹爹合孩儿,都把进士中。父子相逢,父子相逢,又得一日甲科中,现如今门下人,都做个吉祥梦。
不说公子差人往家里报喜,却说盂奶奶每日在家中合太太商议道叫声娘,叫声娘,咱今日,胜似常,俺爹爹就来家,料想也无妨帐。太太惨伤,太太惨伤,但得两人中一双,您爹爹往家来,可方才来的壮。
婆媳正在家盼望,有人来报说少爷中会了,有报马在门前里讨赏哩。报到门前,报到门前,忽听一派闹喧喧,传进来闺门内,要喜钱一百串。太太喜欣,太大喜欣,带着泪痕开笑颜,不是喜富贵来,喜的是夫妻见。
太太说想是您爹爹没中。也罢了,孩儿中了就好。
儿登科,儿登科,就是他爹待怎么?虽不如中一双,还强其没一个。儿登科,儿登科,就是仇家奈俺何!得殿个翰林来,方可才安稳坐。丫头来报说京里又差人来了。太太说叫他进来。不一时,家人进来报喜道
太爷中了,太爷中了,五魁以里把名标,怕报子不知名,差小的来家报。宴赴了,宴赴了,殿试只在三两朝,若是点了新翰林,不久还有报子到。
太太说赏他红一疋、银一两、酒一瓶。又说道娟娟,我着爷俩个,可作琐煞了,光赏报子使的我精穷。娟娟说着人捎个信去,休着他做的文章好了,看再点了翰林,没钱赏人。太太说隔着这么远,那里的便宜人?罢呀,这一要运气低,也说不的了。
[叠断桥]家门里孤,家门里孤,小小功名总似无,还得个小翰林,才压的仇家住。人心无足,人心无足,得了陇来又望蜀,看着小保儿,担的个翰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