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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
张鸿渐解起身,半路逃无处寻,至到如今心里恨。昨夜方才回家来,带几个人儿杜住门,纵然有翅也难遁。咱如今不要松撒,亲家你快去齐人!
李旺说真果么?休要错认了!赵鬼子说我合他宿在一处,第二日我看着他上了牲口,我才走的,有甚么不真处!李旺说我就去叫人。但只是几个族人都不在一处,得叫那舍侄合他分路去请。亲家你在此等候。同下。鸿渐、方娘子同上,鸿渐说我去把角门关煞,瞒墙请过大哥来,合他会会。娘子说极是!也该道谢他道谢。我坐监时,亏他管理庄农;人家来骂,又亏他行粗。若是不着他,俺娘们家里就过不的了!
[还乡韵]我坐长监无人问,他送牢食他还用心。咳!又看着打了庄稼上了园。人家来骂,谁把头伸?他出来才裂了一个腚光,打了他一个断筋!俺家里又没有旁人,有点小事他就给俺东走,他就给俺西奔。喇不着他,娘儿两个谁投奔?
叫丫头你竖上那梯子,打墙上过去,西院里请您大爷来。丫环答应去讫。鸿渐说还得筛上壶酒。娘子说你先去南房里安下桌椅。张春来到相见,说大弟,几时来的家来?鸿渐说昨夜来的。我该给大哥磕头。
我如今不成个货,每日逃藏并无有着落。咳?多亏了家中有你还不错。家里事千头百绪,比那麻豆还多。我别无有亲人,止有哥哥。我如今现受折磨,虽然不死,也定不就还活。咳!我去了,寡妇孤儿你看着他过。
丫环拿了酒来,鸿渐斟上。张春说那两个解子,我到如今梦见杀他,你可不知怎么受来?
头一夜,实难受,他把我手脚绑了,丢在那床头。咳!亏了店主来打救。若是第二夜,就一口气也不留。低着头儿走去,你说那心里好愁!幸遇着狐仙让到家里,端起他那酒瓯,两个吃的大醉,搭喇了他那贼头。咳!他带我到山西去,不消一杯茶时候。
张春说气死我也!他后日来到家,我必然报仇。
那解子,好不凶来好不大,他看着咱属他管,为他所辖。喇你看他好事的吵来,好世的骂;又把你希乎捆煞,几乎勒杀!多亏了有仁义的店家,有恩情的仙家,到如今说起浑身酥麻。我定要剜他两个眼睛,打他两个门牙!咳!难道说,我受他气干休罢?你吃了亏了千休罢?
张春说保侄有指望,望他若中了,我就有个扶手。他若不中,除非张龙、李虎不来家便罢;他若来家,我必然不依他安生,鸿渐说大哥,仇是该报,但只是想一个万全之策,方才妥当。
痛心的仇家极该报,有个法儿休动刀。咳!杀了人打板抵偿实不妙!我也要把手脚儿绑紧,丢在他那驴槽止不理,凭他怎么告饶,剩了一口油气,才放他开交。他若不做声,也就罢了;若不然,府里、县里、司院里,任凭他去那里告。
明人有明人的法,只望老天也睁睁眼,就好了罢。天黑了,我过去罢。你也不可多住,三五日该行了。鸿渐说我起身只在三五日之间。大哥,你给我雇个长驴。张春说容易。我过墙去了。下,方娘子说官人合大哥说的甚么?酒吃的到不多,就说到如今。鸿渐说俺两人说的是报仇。这酒壶还热,再吃一盅。娘子说就着这盅酒,你也该想想那该说的话。
苦情惟有离别身,这不好的离别越发难禁1咳!相思里又打上愁合闷。睡着人,是惊省;睡不着,是愁人。未知你咋样?我那衣裳没有泪痕!就尽夜不睡,还怕有忘了的话说,说不尽的心事;多待一个更儿,也多一个面儿时辰。咳!我合你,不知到何日,才出了离别运?
张春忙忙从墙上过来,叫一声大弟。鸿渐跑出来问道大哥有何吩咐?张春说方才过去,听的二弟说,李家齐人来拿你。我去探听,他家里果然有好几个人,像是还没齐备。你就快起身罢,我叫张成来送你。速速收拾。方娘子听说,急急忙忙收拾行囊
[呀呀油]急慌忙,急慌忙,银子给你添在囊。该用的嗄东西,都给你掖打上。想起行装,想起行装,叫人送你过后墙。到大路雇上脚,你可自家往前撞。
一霎时,张成来了。张春说你给您大叔背着行李,紧着些快走。您两个便从后墙出去罢。叔侄去了。张春回来,才嘱咐方娘子灯灭了,灯灭了,您婆媳同床待一宵。若有人爬后墙,敲铜盆为信号。盆一敲,盆一敲,大家过院动枪刀。一个个绑起来,给他点小作道!
我待叫过我那觅汉王五来。不一时,觅汉来,吩咐说王五跟我来。领到大门上,便叫金三睡着了么?金三出来。张春说你合王五同睡,一个人一杆枪。
心要齐,心要齐,只墙根,不要离。若有人过墙来,一枪就放他倒地。我去墙西,我去墙西,对你叔们哥们知。大家着上前,弄他个不精致。
张春说我去齐人。李旺领众人说道咱把宅后墙都要围了。待我叫门。敲门一回,里边推不听的。众人说半夜三更,又不敢爬墙,可怎么处?赵鬼子说拿不着人漫怕他;明明在家,怕他怎的!等我跳过墙去,捉住金三,开了门再讲。两三个撮弄上墙去,墙根一科树,就揽着往下下。金三吆喝一声有贼!一枪攮去。鬼子哎哟一声,就跌在树下。两个绑起来。外边说里头啕叫,必是赵亲家吃了亏。还得再着一个上去。众人又撮上一个去。王五说又上来了一个贼。一石头就打下来,把头跌破了,又哎哟一声。金三大叫有贼!大家一齐过去,乱问甚么事?金三说获住贼了!一个说打了一棍,一个说砍了一刀。李大见一大些人,便说休动手。俺是来拿张鸿渐的。本庄的保正都来看着他拿人,你怎么当的他?张春说我管叫门。
叫金三,叫金三,里头不要把门关。他说他不是贼,他是要拿张鸿渐。人勾两千,人勾两个,围了宅子没处颠。果您大叔来了家,到还不如把他献。
金三开了门。张春说保正,你既说是拿人,你就领着去拿。李大见拴着人,怒发说您怎么拴着俺的人?张春说你休发,且去翻人。不必慌,不必慌,半夜三更爬过墙,必定是来做贼,纵杀了也无妨帐。难变善良,难变善良,借着拿人来赐光。等鸿渐真在家,可从容把他放
一伙人到了宅门,张春叫门。丫环问待做甚么?张春说你只管开开门。遂把门开了。李大先进去。李家、张家闹嚷嚷,站了一天井。方娘子屋里问是做甚么的?外边答应待拿人。方娘子叫娟娟,你起来。不听的答应。又叫娟娟,你快起来。一大些人来拿您爹爹来。李大背云呀!他婆媳同床,必然张鸿渐没在家里。这怎么处?方娘子点起灯来,说李大呢?你可进来翻。我这屋里可不是轻易进来的。拿着人,万事皆休;拿不着人,可休想出去!李大不敢进去。方娘子说是怎么不翻?就推进去了
休装憨,休装憨,怎么叫着不进前?你安心要拿人,不翻翻怎么算?侄儿张全,侄儿张全,扯他进来翻一翻。揭开那柜合箱,都着他看一遍。
张全扭着李大进来房门,端着灯,箱里柜里,瓮里床底下,都照了一遍。李大见没翻出入来,便跪在方娘子面前。娘子说这算不的。把李家人领着前庭后院,都着他搜搜。拿不着人来回我话。果然明灯火把,一齐搜寻。搜完了,来报没拿着人。方娘子才骂道
奴才们听,奴才们听:你合您那小畜生,不但说是没冤仇,并不知他名合姓。天二更,天二更,爬墙来到我家庭。若不是太欺心,怎么就送了命?
李大只是磕头说我并不知是因甚么。旁里有张家两个侄子,一边一个打了顿耳括。娘子说且不必打他。
您那达,您那达,听的您大叔来了家,到是诈钱还不妨,满口里说那欺心的话。央及他,央及他,话儿把人活气煞!就是您达那老乌龟,心头火也按不下!
李大又磕头说大婶子饶了我罢!我实不知道。两个人劈脸打了顿拳头,鼻子也破了。方娘子又吩咐且休打他。
您老达,你老达,曾在俺家当家客。你买了两间屋,就估着天那大。做贼做发,做贼做发,还进房中把人拿。快去找铁锤,把他那腿生砸下!
把奴才的腿砸下来!两个乱找铁锤。李大磕头说饶丁我罢!方娘子说不相干。我家虽未了势,还照住李大了。找不着铁锤,就使石头罢。暂且从宽,砸一个指头便了。两个往下拉。李大哀告饶了罢,饶了罢!不由分说,把袜子剥了,一石头把一个大拇指头砸烂了。李大啕叫,才吩咐牵出去。两个牵着还骂
老匹夫,老匹夫!嗤眉瞪眼来欺负。该卸下下半截,也解解这心头怒!老囚徒,老囚徒!权只一个指头无。虽然是他暂时疼,便宜他还走的路。
方娘子问道那别的怎么发放来?一个来报李家在墙外边的都跑了。止捉住了五六个,每人打了他一百了。
把人拿,把人拿,分头跑了十二三。只捉住了五六名,每人打了一百下。留着他,留着他,还要拴去送官衙。那保正也张不开口,说不出一点嗄。
别人都打了。还有两个中了伤的,血淋淋的,饶了他没打。娘子说也罢。牵出李大来。张春说保正,你既说该翻,这翻不出人来,该怎么样呢?你是极公道的,你可吩咐吩咐。保正低着头不做声。张春说吩咐了罢。保正说该立张合状罢了么!张春说就是这等。拿过纸笔,保正递於李大说谁着你来来?少不得立合状子他。
立合状,立合状,因着黑夜去爬墙。惧罪不敢去见官,出了个字据把俺放。两无妨,两无妨,磕头又把众人央。烦保正作中保,再有失上俺的帐。
张春收了合状,才叫人一个一个解开绳子,瘸跛的出了门去。张春把合状递于方娘子。方娘子说奴才们也没转了便宜去。正论间,张成也回来了。方娘子说你送到您大叔那里来,来的这样快?张成说不远,遇的极巧。走如风,走如风,一走走到日头红。不过走了六七十,大叔走的爬不动。路途中,路途中,遇着驴夫闹哄哄。合他讲就二两银,教他把俺大叔送。
大叔走乏了住下。俺吃了壶酒。他上了牲口,我才雇了个脚驴子,骑着来了。方娘子说这忒也辛苦了你了!我顿酒来,给你解乏。张成说我不吃酒了,我待去睡去哩。
诗曰:织女牛郎会不长,风波惊散两鸳鸯;
不知何日重相会?深闭闺门独断肠!
第二十回 张逵纳监
方娘子上白官人黑夜去了,好不叫人担忧!娟娟上,娘子说您爹爹如今可不知到了山西不曾?娟娟说那时走了八日,这已是十来天,那有不到的。可只是如何是个了手?娘子说正是呢。娟娟说这两日也该放榜了。娘子说放榜你待怎么?娟娟说得中个举人才好。
[耍孩儿]这日子好难捱,空有家不能来,来家又遭着仇人害。千思万想没指望,因此想那榜放开,这心常在云霄外。若得那报马走走,也可以降福消灾。
娘子说你望呀!闲着做嗄哩!这二日幸亏你合我下棋,不然,便闷死了。拿棋盘来再下一盘。娘子又说只顾下棋,那榜开与不开与咱何干?下完了,娟娟输了一百多着。便说数不得了!娘子说每日我只赢你五七著,怎么今遭大败呢?娟娟说我心不在焉了。用房官做甚么?眼里都有只波螺,瞎着丁子不识货!他说他文章也算好,前后不少也不多,便就中了也不为过。可怎么人家热闹,教咱家冷炉清锅?
娘子说我从头当你是戏玩,你是实落落的想举人么?这就忒也无知了。
小保儿一孩童,进进场好用功,做举人梦也不敢梦1才秀才三两日,那里想到半悬空?我就知道不中用。你何必骂那主考?还是他文字不通。
娘子说你单说那主考太偏,不觉心里不平。
我想来没的巴,惟有中举压的楂,不由人才把房官骂。咱家紧急用举人,今遭不中太大差,这气怎么咽的下?论场中全是在命,骂主考也是屈他。
公子抹眼上,娘子说人家中了罢怎么来?公子说我不是恼没中,是懊悔没得见爹爹的面。
咱家里祸重重,中个举偏不中,如今要我成何用!懊悔上京瞎胡撞,倒着爹爹扑个空,想来叫人心酸痛!早依着母亲主意,到还得父子相逢。
娘子流下泪来说道我儿说的也是。
进了学没大通,观观场好用功,原没有痴心望你中。读书便是团圆路,父子指日得相逢,从此下手不算空。到来科一举登第,也还是花朵初红。并下
张鸿渐上好了,走了数日,又到了山西牛梦里了。待俺进庄。徐员外拄杖上呀!远望好像宫先生。鸿渐到了。员外说我远看着像是你,果然就是。怎么来的这样快!鸿渐叹了一口气说既然相爱,不敢隐瞒。小弟是永平人,姓张名逵,字鸿渐,本非姓宫。[叠断桥]知县赃贪,知县赃贪,比粮打死一生员。合学递了呈,告到司合院。他又使钱,他又使钱,问成诬告苦难言!我做了一张呈,拿了我三年半。
员外说这边也听的说来。后来听的说,这一案大翻了,先生怎么还不归家?
后来偷还,后来偷还,一个无赖到庭前。说的话不堪学,气的那肝肠断。怒发冲冠,怒发冲冠,砍下贼头投当官。杀了一个人,成了真凶犯。
门人都说快哉快哉!到了此时,要命怎的!员外说这自然手扭脚镣,解司解院,又怎么来到这里?
想起泪流,想起泪流,解出几乎把命休!亏了施仙人,设法把我救。暗落云头,暗落云头,丢在这里没处投。幸遇着老仁兄,待的我恩情厚
员外说这也不是长法,可何日是了?鸿渐说正是呢!我还有几两银子,安心纳一个监生,妄想科京举,图一个出身的方法。员外说妙极妙极!
先生听知,先生听知:此着高妙莫猜疑。此时价却高,一个二百四。就做休迟,就做休迟,管托亲友无差池。先生有才学,何愁不登第!鸿渐说我的银子还不甚足,止有一百八十九两。员外说全在小弟身上。你自顾情着做监生罢,不必问银子多少。
你若早言,你若早言,何愁功名没有钱?只这二年前,已到国子监。金榜上边,金榜上边,焉知没有宫子迁?料想此一时,赴过鹿鸣宴。近日听的说,明年还有开科,速速上监,指日就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