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诗藏
- 剧曲
- 聊斋俚曲集
聊斋俚曲集
大相公叫皇天,王知县全不言,银子买的贼心转。任拘怎么叫冤苦,尸棚里像个木头官,摇摇头不听苦主辨。大相公一声嚷闹,官坐轿一溜飞烟。
大家跟到城里,待了二三日,才挂了牌,次日听审。赵恶虎还要着人替他审理,大相公又大不依,老王也无奈,只得差人去请赵恶虎。恶虎无奈,只得出来见官。
赵恶虎把身藏,听知县坐了堂,才敢出门伸头望。少时上堂行了礼,赐个坐儿坐在旁,腆着脸还装举人像。大相公一声大骂,赵恶虎休弄脏腔!
赵恶虎才坐下,大相公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不下来跪着,装你娘的那什么样儿!”赵恶虎虽不跪着,却也不敢坐着了。骂一声王八杂,你过来咱跪下,杀了人怎么还装大?老王见他倔的狠,把那块木头乱拍打,怎么对着本县骂?我老爷自有公断,怎么该闹动官衙?
老王一声吆喝,大相公才不做声了。老王便问:“赵春元,你怎么打杀人?”赵恶虎说:“不曾,原是犯官的家人抽了他一鞭子,他就自己碰头,这是实情。”大相公听的此话就怒了。
骂一声万刀杀,您叔合俺是亲家,行辈也还比你大。不曾给令堂去抗腿,也不曾哈腰给令达,怎么见你就该下?活活的把人打死,你还待支吾什么!
老王叫上那驴夫来,便问:“怎么打来?”那驴夫说了一遍。叫老爷在上听:那一日路上行,撞着并不曾执敬。赵举人这就发了怒,掀下驴来只顾掉,背到家送了残生命。王知县微微冷笑,谁见来这话无凭。
老王说:“你是商家一面之词也听不的。”大相公说:“死了人是实话。”老王说:“人虽死了,却没有致命伤痕。”
你父亲虽死亡,却无有致命伤,合该一命把身丧。我把他家人着实打,原不该肆猖狂,掀下驴来这是他无状。再断过烧埋给你,你到家好去发丧。
老王丢签,把赵家家人每人打了二十五板。便问商相公:“我着赵春元给你烧埋银子二十两,罢了么?”大相公说:“生员不要钱,使他一两银子的,就是他娘的一个孤老!”
大发誓怒冲冠,若还使昧心钱,着他娘合他妮子去养汉。他是举人有势力,你也不该另眼看,如何就把烧埋断?老父师忒也不公道,头直上怕有青天!
大相公从来和平,今日恨极,便大骂起来。老王推听不见的,起来退了堂。
人有短便无刚,听着人掘他娘,为银钱就把廉耻丧。只推骂的不是我,忽然打点退了堂,原被告散了一大帮。二相公听了许久,好不待气的断肠。
二相公在大堂东头,听着断的不公,几乎气死!想了想,没法可治,便去找了块半头砖掖在腰里。
二相公口不言,藏下块半头砖,站在旁气的浑身颤。堂上犯人才待散,他便一手摸腰间,安心打他个稀糊烂。凑一凑一声风响,正照着耳后头边。
官退了堂,一些人护着赵恶虎正待去藏,二相公一砖头打去。若是照的正着,那白的红的都出来了;也是他合该不死,仅只擦吊了一个耳捶,打倒了一个家人。
若是照准了,这一砖揭了锅,怎么刚擦耳边过?他舍了耳捶全不顾,护驾家人一大窝,二相公空把脚来跺。回过头放声大哭,一伸手拉住哥哥。
二相公见没打杀他,放声大哭说:“哥哥,这鬼神怎么只保佑那恶人?那官都着他买透了,这日子怎么过哪!皇天,皇天!”大相公劝他说:“二弟,不必这等。”
叫二弟听我言:打官司要耐烦,生死原不由人算。老王虽是没天理,府里上司还有官。难道说都是骡变马,有一个公平正道,咱有时还见青天。
兄弟二人一行说着,出了衙门,向那没人处写了三张大状。大相公嘱咐他兄弟在家守灵,大相公也没回家,即刻上府去了。
不归家起了身,一心要告仇人,骑上驴只是往前进。虽说司厅合抚院,都该横骨坨了心,敢仔遭着清官问?不一日来到府里,听牌日才去投文。
到了府里,待了几日,府里、司里、院里告上状,这且不提;却说赵恶虎差人到京,求的都察院的书信,给了军门;又送上银子三千两:司里二千两,府里一千两;惟有府上没收。
赵恶虎凭著钱,东一千西二千,都买的蜜溜转。休说清官没半个,就有一个不大贪,被银钱也耀的眼光乱。大相公不识颠倒,还只要报仇报冤。
那状告上,又是院上批司,司里批府,府又行文批仰邻县的知县来相尸。大相公听的信是如此,也就下来了。那邻县是莱芜县,赵恶虎听的,就送上六百两银。不一日,莱芜县到了。
莱芜县奉上司,骑着马来相尸,又完了人命官司。一日到了新泰县,新泰知县又通私,旧尸格只改了一二字。葫芦提忙乱了一阵,却倒也没犯差迟。
莱芜的官来相尸,大相公求他公断,他也没说出什么来。那恶虎推说伤重发昏,不曾出来,胡乱检把了检把,倏然去了。
做官的贪似贼,见了钱魂也飞,世间那有抵偿罪?因着人命事重大,三批三检照旧规,不过空把纸笔费。那里从公审断,怎论那是是非非。
两个贪官到了城里,会同会同,要给商家点拿法。因赵恶虎伤重,没人起解,就出了票子来叫二相公。
二奸贼商议同,商量拿二相公,登时就把神鬼弄。如今听说赵乡宦,血染衣裳一片红,叫他伤的着实重。立刻把商礼拿到,看他有什么神通。
差人到,二相公即时就去。老王一见,便说:“你怎么不听公断,把春元打?伤重将死,该得何罪?”二相公说:“已死的还没事,何况将死呢?”
二相公气昂昂,虽然是跪在堂,那是理直气也壮。实说那日赵恶虎,我恨没泚出他脑儿浆,罢了!也是他运气旺。我不像他有钱使,他死了我情愿抵偿。
两个贼叨讪讪的便说:“上司要人,他怎么解的呢?”二相公说:“抬他来当堂验伤,看解的解不的?不然,就抬着他,我合他往省城里去上司验验也罢了,我待走了哩么?”
把恶虎上了床,往上抬验了伤,我就合他到府堂上。他杀了人他该死,我杀了他我抵偿,直口布袋不用强。那一日打他时明明白白的,我不是不敢承当。
两位官也没的说了,差人去抬那赵恶虎起解。到了次日,二位相公同一千人犯起了身。
大相公心里焦,你合我都解着,家中老母无人孝。兄弟说家中有妹子,扯断愁肠这一条,恨一砖没把脑儿照。此一行却也妥当,到那里分些忧劳。
不一日,到了府里。大相公说:“二弟,这上司比不的县里,说话要婉款些。”二相公说:“我知道。”到早堂,投上文去销到,抬上赵恶虎去。知府姓冯,问说:“你病么?”恶虎啀哼说:“被商礼打的。”家人就禀道:
那一日见县官,审了理公事完,一堂人役哄哄散。我家主人才待走,他只照头就一砖,生咯吱打吊了耳一片。这一日恶心成块,只怕要命染黄泉。
知府叫商礼:“你如何不听官断,行凶打人?”二相公说:“生员也是一时昏惑,看见仇就忘了王法。但只是他这病也是推病的。”
大宗师在上听:论生员也枝争,见仇人顾不的残生命。就无了耳捶也死不了,抬上来啀哼哼,打起来看他什么病情。如今当堂亲验,就知道或重或轻。
二相公禀他验伤,知府果然下了坐,掀开一看,那耳捶只去了半截,也就平复上来了。吩咐寄监,次日听审。
本来那冯知府,银子钱不贪图,心中也把恶人怒。明知恶虎该死罪,争奈司院乱吩咐,此时难把清官做。不如我胡突审审,解上去尽他何如。
冯知府是个世家,极爱声名,争奈那司院俱吩咐他,也就不能持公了。
一千人寄在监,三日上一声传,今日要审这案。开监唤出原被告,都去跪在街路边,审的也像王知县。大相公跺腿耍脚,二相公叫哭连天。
把赵家家人打了三十板,二位相公大叫冤屈。知府也没理,具了牒,解赴臬司,司里点了点,又解了院;院里又驳下,着司里审理。军门里驳下来,一千人跪在阶,比着府里威风赛。恶虎不敢还推病,半个耳捶长在腮,磕头也把东司拜。大相公大叫冤屈,按察司头也不抬。
一个个叫上去,问了问,又把赵家家人每人打了二十板。按察司又徇情,大差了又难行,少不了打那奴才腚。司里官员虽然大,意思也合知县同,人人都有昧心病。审完了原告叫屈,按察司全然不听。
司里审了,又解上去军门里过了堂,又把为首的夹了一个。便说:“这虽是下人可恶,可也不曾打死。你把赵举人打去一耳,准折了罢。”商二相公又禀:
喝着打赵春元,与奴才不相干,到家就死人人见。杀人若是不偿命,从今头上没了天,还求老爷从公断。若着那恶虎偿命,我情愿割耳奉还。
二相公说:“大宗师着恶虎偿命,生员情愿把耳朵都割了。”军门只是摇头,遂将犯人一群赶出。这可再向那里去叫冤的!
哭声地叫声天,这冤屈对谁言?只恨捞不着朝廷见。一个好人死的苦,满城听说都哀怜,官司打罢人人叹。俩相公恹头搭脑,回家去问母平安。
不一日,二位相公来了家,到了父亲灵前,哭了一场,问了母亲的安。大家骂不公道的官府。听说赵家家人死了两个,心里才略略的平些气。
兄弟俩气呼呼,传凶犯死在途,也还略解心头怒。两个商量且不葬,还要西行告一回,一个说不如上刑部。两个人商议已定,由大名直上京都。
两个正商议告状,商三官跑过来说:“哥们好胡突!告了一遭子,不过是如此,也就知这世道了。老天爷待为咱敬生出一个包文正来哩么?”叫哥哥好胡突,告一遭砯磅蒲,天下官走的是一条路。天不敬为的咱家苦,再生一个包龙图,这冤待向何人诉?把父亲尸骸暴露,我问你于心安乎?
二位相公见三官言之有理,便问:“妹妹,依你怎么样?”三官说“依我把爹爹暂且丘起来,打听着有了好官再讲。”二位都说:“姊妹说的极是。”就依着他的言语,丘起来了。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诗曰:如今公道有谁论?世事滔滔河水浑;上下全成钱世界,兄弟痛哭黑乾坤。
第三回 李蝎子请客叫清唱 商三官报仇吃人心
却说商三官还未出嫁,员外在日,看了日子是过年正月,婆婆家是张秀才家,听的官司已定,便着媒人来说:
[耍孩儿]张大爷着老身,合宅上说娶亲,原当看的是正月尽。虽然持服不出嫁,说是明年该禁婚,附就着娶了礼也顺。不如就艮辰吉日,权且着小姐出门。老夫人听说,便请大相公来商议。大相公说:“这在母亲。”老夫人说:“依着我,你妹妹大了,就依了他也罢了。”三官听说,大有不然之意。
商三官气咂咂:他也是诗礼家,怎么就说出这句话?设或他家有丧事,他那闺女十七八,难说就把汉子嫁?你着他自己寻思,这件事忒也大差!
那媒婆听了三官的言语,饭也没吃,起来去了。娘们冷清清的过了年。三官说:“娘呀!这妮子一毫也无用,我待死了去罢!”商三官叫娘亲,阳世间做个人,小妮子原就没长进。一般也是十月养,丝毫难报父母恩,心里虽有上不的阵。倒不如悬梁投井,早着些去见阎君。
老夫人说:“这妮子这样不长进,怎么十七八的个人,就想着寻死?”三官就不做声了。一日正月十五,给员外做百日,忙了一日。到了夜间,不见了三官。
做斋到三更天,等三官去同眠,一等一个四更半。两个哥哥犯疑影,家前院后打寻来,井里也去打捞遍。眼看着天将明了,怕人知不敢声言。
怕他婆婆家知道,并无敢说,暗地寻找。却说那赵恶虎来了家,请酒压惊,好不热闹的紧。
爱他的请压惊,怕他的也奉承,人人都把恶虎敬。恶虎为护那耳朵,常带着七八个家丁,怕人再使砖头*(左扌右衡右)。逐日家醺醺大醉,每夜里闹到三更。
城南他有个最相厚的朋友,姓李,绰号叫李蝎子,是个监生。一日请恶虎,叫了个有名的清唱王成,领着两个徒弟,在家伺候。李蝎子请祖宗,每日家仗威风,遭着他就把残生送。今日若不怕人笑,老婆也来斟了盅,闺女也把酒杯奉。只叫了一班清唱,师徒们武艺精通。
不一时,恶虎到了,就了座。李蝎子说:“今日请大爷来散散闷,有一班清唱在此。”
那官司大起天,大爷到一霎完,这势力压倒了新泰县。今日请来散散闷,县中又无有好梨园,几个清唱来相劝。都说他唱的极好,看人头倒也可观。
恶虎说:“极好!叫他来。”王成领着两个徒弟,一个叫孙晏,一个叫吴孝,都来磕了头,就唱了一会。
吴孝筝孙晏箫,王成就把檀板敲,唱了一曲昆山调。板腔不错声音妙,真像黄莺啭柳梢,人人夸奖真个妙。那恶虎满心欢喜,发出那一片粗豪。
唱毕,恶虎夸奖说:“极好!”端相着吴孝标致,又着他唱。吴孝红了红脸说:“我不会唱。”恶虎说:“恁么一个俊人,那有不会唱的?”
见吴孝动了心,看着他像美人,风流典雅天生俊。年纪不过十五六,喉咙尖细好声音,唱出来必定有风韵。你若是唱的中意,我赏你一两白银。
王成又替他告免说:“他跟我不久,才学了些小曲,还没韵。”恶虎说:“没韵也好。”吴孝没奈何,缓缓的唱了一个。
他武艺不大高,各样曲未曾学,唱出来也没甚腔调。恶虎也不是知音客,不过爱他模样娇,口口声声只说妙。你明日跟我家去,我给你另换新袍。
吴孝唱罢,恶虎大笑说:“极好极好!我定然重赏你。”李蝎子又添上盅,又着孙晏唱了一曲。恶虎说:“吴孝,你过来。”吴孝说“我不会了。”
不会唱口难开,桃花瓣上玉腮,待唱不会真无奈。王成在旁瞅一眼,我说你休来只是来,如今惹的大爷怪!你就是儿童胡念,也与大爷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