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诗藏
- 剧曲
- 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
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
一、学生社会。今之学生、鲜有能看小说者(指高等小学以下言),而所出小说,实亦无一足供学生之观览。今谓今后着译家,所当留意,宜专出一种小说,足备学生之观摩。其形式,则华而近朴,冠以木刻套印之花面,面积较寻常者稍小。其体裁,则若笔记或短篇小说。或记一事,或兼数事。其文字,则用浅近之官话,倘有难字,则加音释,偶有艰语,则加意释。全体不逾万字,辅之以木刻之图画。其旨趣,则取积极的,毋取消极的,以足鼓舞儿童之兴趣,启发儿童之智识,培养儿童之德性为主。其价値则极廉,数不逾角。如是则足辅教育之不及,而学校中购之,平时可为讲谈用,大考可为奬赏用。想明于教育原理,而执学校之敎鞭者,必乐有此小说,而赞成其此举。试合数省学校折半计之,销行之数必将倍于今也。
一、军人社会。军人平日,非有物以刺戟激励其心志,必将坚忍、勇往、耐苦、守法诸美德,日卽沦丧,而遇事张皇,临机畏葸,贻国家忧者。余谓今后着译家所当留意,专出军人观览之小说。其形式、体裁、文字、价値,当与学生所需者同一改良,而其旨趣,则积极、消极兼取。死敌之可荣,降敌之可耻;勇往之可贵,退缩之可鄙;机警者之生存,顽钝者之亡灭,足供军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者,一一写之。如是则不啻为军队敎育之补助品,而为军界之所欢迎矣。
一、实业社会。我国农工蠢蠢,识文字者百不得一,小商贩负,奔走终日,无论矣。吾见髫年伙伴,日坐肆中,除应酬购物者外,未尝不手一卷,《三国》、《水浒》、《说唐》、《岳传》,下及秽亵放荡诸书,以供消磨光阴之用,而新小说无与焉。盖译编,则人名地名诘屈聱牙,不终篇而辍业;近着,则满纸新字,改良特别,欲索解而无由;转不若旧小说之合其心理。余谓今后着译家,所当留意,专出商人观览之小说。其形式,则槪用薄纸,不拘石印铅印,而以中国装订;其体裁,用章回;其文字,用通俗白话。先后以四五万字为率,加入回首之绣像。其旨趣,则兼取积极与消极,略示以世界商业之关系、之趋势、之竞争、之信用诸端之不可忽。其价値廉取,数册不逾圆。如是则渐通行于伙计朝奉间,使新拓心计,如对良朋,咸得于无意中收其效益也。
一、女子社会。其负箧入塾,隶学生籍者,吾姑勿论。卽普通闺阁,茶余饭罢,酒后灯前,若《天花藏才子书》、若《天雨花》、《安邦》、《定国》诸志,若《玉娇梨》、《双珠凤》、《珍珠塔》、《三笑》诸书,举其名不下数百,何一非供女界之观览者?其内容则皆才子佳人,游园赠物,卒至状元宰相,拜将封侯,以遂其富贵寿考之目的,隳志丧品,莫此为甚!然核其售数,月计有余,而小说改良后,曾无一册合普通女子之心理,使一新耳目,足涤其旧染之污,以渐赴于文明之域者,则操觚者殊当自愧矣。余谓今后著作家,所当留意,专出女子观览之小说,其形式、体裁、文字、价値,与商人观览者略同。而加入弹词一类,诗歌、灯谜、酒令、图画、音乐,趋重于美的诸事,其旨趣,则敎之以治家琐务,处事大纲,巨如政治伦常,细至飮食服用,上而孝养奉亲,下若义方敎子,示以陈迹,动其兴感,如是则流行阃以内,香口诵吟,檀心倾倒,必有买丝罗以绣者矣。
是为小说之进步,而使普通社会,亦敦促而进步,则小说者,诚足占文学界之上乘,其影响之及于同胞者,将见潜蓄之势力,益益发展,将来之欲望,益益膨胀,而有毅力以赴之,耐性以守之,深情以感触之,效用日大,斯不至为正士所鄙夷,大义所排斥矣,其诸君子有意于是乎?
原载《小说林》九期及十期(1908)
○中国之演剧界
光绪三十年(1904)
蒋观云
拿破仑好观剧,每于政治余暇,身临剧场,而其最所喜观者为悲剧。拿破仑之言曰:「悲剧者,君主及人民高等之学校也,其功果盖在历史以上」。又曰:「悲剧者,能鼓励人之精神,高尙人之性质,而能使人学为伟大之人物者也,故为君主者不可不奬励悲剧而扩张之。夫能成法兰西赫赫之事功者,则坤讷由(Corneille)所作之悲剧感化之力为多。使坤氏而今尙在,予将荣授之以公爵。」拿破仑之言如是,吾不知拿破仑一生,际法国之变乱,挺身而救时艰,其志事之奇伟,功名之赫濯,资感发于演剧者若何?第观其所言,则所以陶成盖世之英雄者,无论多少,于演剧场必可分其功之一也。剧场亦荣矣哉!虽然,使剧界而果有陶成英雄之力,则必在悲剧。吾见日本报中屡诋诮中国之演剧界,以为极幼穉蠢俗,不足齿于大雅之数。其所论多系剧界专门之语,余愧非卢骚不能解《度啘德兰犹》也。(卢骚精音律,着一书名曰《度啘德兰犹》,痛论法国音乐之弊,大为伶人间所不容。)然亦有道及普通之理,为余所能知者。如云:「中国剧界演战争也,尙用旧日古法,以一人与一人,刀鎗对战,其战争犹若儿戏,不能养成人民近世战争之观念。」(按义和团之起,不知兵法,纯学戏场之格式,致酿庚子伏尸百万,一败涂地之祸。演战争之不变新法,其贻祸之昭昭巳若此。)又曰:「中国之演剧也,有喜剧,无悲剧。每有男女相慕悦一出,其博人之喝釆多在此,是尤可谓卑陋恶俗者也。」凡所嘲骂甚多,兹但举其二种言之,然固深中我国剧界之弊者也。夫今之戏剧,于古亦当属于乐之中,虽古之乐以沦亡旣久,无可考证,经数千年变更以来,决不得以今之戏剧,谓正与古书之所谓乐相当,然今之演剧,要由古之所谓乐之一系统而出,则虽谓今无乐,演剧卽可谓为一种社会之乐,亦不得议其言为过当,夫乐,古人盖甚重之。孔子之门,乐与礼并称,而吿为邦,则曰:「乐则《韶》舞。」在齐闻《韶》,三月忘味。其余论乐之言尤多,盖孔子与墨子异,墨子持非乐主义,而孔子持礼乐全能主义,故推尊乐若是其至也。而古之乐官,若太师挚、师旷等,亦皆属当世人材之选,昭昭然着声望于一时,而其人咸有关系于国家兴亡之故。夫果以今之演剧当古时乐之一种,则古之乐官,以今语言之,卽戏子也。呜呼!我中国万事皆今不如古,古之乐变而为今之戏,古之乐官变而为今之戏子,其间数千年间,升降消长,退化之感,曷禁其枨触于懐抱也!抑我古乐之盛,事属旣往,姑不必言。方今各国之剧界,皆日益进步,务造其极而尽其神。而我国之剧,乃独后人而为他国之所笑,事稍小,亦可耻也。且夫我国之剧界中,其最大之缺憾,诚如訾者所谓无悲剧。曾见有一剧焉,能委曲百折,慷悱恻,写贞臣孝子仁人志士,困顿流离,泣风雨动鬼神之精诚者乎?无有也。而惟是桑间濮上之剧为一时王,是所以不能启发人广远之理想,奥深之性灵,而反以舞洋洋,笙锵锵,荡人魂魄而助其淫思也。其功过之影响于社会间者,岂其微哉!昔在佛敎,马鸣大士,行华氏国,作赖叱和罗之乐,使闻者皆生厌世之想,城中五百王子,同时出家。是虽欲人悟观空无我之理,为弘通佛敎之方便法,然其乐固当属悲剧之列也。今欧洲各国,最重沙翁之曲,至称之为惟神能造人心,惟沙翁能道人心。而沙翁著名之曲,皆悲剧也。要之,剧界佳作,皆为悲剧,无喜剧者。夫剧界多悲剧,故能为社会造福,社会所以有庆剧也;剧界多喜剧,故能为社会种孽,社会所以有惨剧也。其效之差殊如是矣。嗟呼!使演剧而果无益于人心,则某窃欲从墨子非乐之议。不然,而欲保存剧界,必以有益人心为主,而欲有益人心,必以有悲剧为主。国剧刷新,非今日剧界所当从事哉!(曩时识汪笑侬于上海,其所编《党人碑》固切合时势一悲剧也。余曾撰联语以赠之顾其所编情节,多可议者。望其能知此而改良耳。)
原载《新民丛报》第三年第十七期
○论戏曲
光绪三十一年(1905)
三爱
戏曲者,普天下人类所最乐睹、最乐闻者也,易入人之脑蒂,易触人之感情。故不入戏园则已耳,苟其入之,则人之思想权未有不握于演戏曲者之手矣。使人观之,不能自主,忽而乐,忽而哀,忽而喜,忽而悲,忽而手舞足蹈,忽而涕泗滂沱,虽些少之时间,而其思想之千变万化,有不可思议者也。故观《长板坡》、《恶虎村》,卽生英雄之气槪;观《烧骨计》、《红梅阁》,卽动哀怨之心肠;观《文昭关》、《武十回》,卽起报仇之观念;观《卖胭脂》、《荡湖船》,卽长淫欲之邪思;其它神仙鬼怪,富贵荣华之剧,皆足以移人之性情。由是观之,戏园者,实普天下人之大学堂也;优伶者,实普天下人之大教师也。
虽然,若以迂腐之儒士观之,则必曰:世界上有用之学多矣,何必独取俚俗淫靡游荡无益之戏曲耶?况娼优吏卒,朝廷功令,不许其过考为官,卽常人亦莫不以无用待之,今尔赞优伶,诚谬论矣。虽然,此乃知二五而不知一十之言也。人类之贵贱,系品行善恶之别,而不在于执业之高低。我中国以演戏为贱业,不许与常人平等,泰西各国则反是,以优伶与文人学士同等,盖以为演戏事,与一国之风俗敎化极有关系,决非可以等闲而轻视优伶也。卽考我国戏曲之起点,亦非贱业。古代圣贤均习音律,如《云门》、《咸池》、《韶濩》、《大武》等之各种音乐,上自郊庙,下至里巷,皆奉为圭臬。及周朝遂为雅颂,刘汉以后,变为乐府,唐宋变为词曲,元又变为昆曲。迄至近二百年来,始变为戏曲。故戏曲原与古乐相通者也。戏曲之类,分梆子、二簧、西皮三种曲调,南北通行,已非一日,若声色俱佳,则更易感人矣。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乎乐。」孟子曰:「今之乐,犹古之乐也。」戏曲,卽今乐也。若必云戏曲不善,而墨守尊重古乐,是犹使今人不用楷书,而代以篆体,能乎不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抑音乐者,亦由时而更易,今古不同,以今之人,闻古之乐,固知其莫谙,卽知今之昆曲者亦寥寥也。昔时魏文侯耳古乐之声卽欲卧,而楚庄王睹优孟之状卽动心,何也?盖亦由开古乐中之风俗言语,均与当时差异,闻之不知不识而使人生厌也。故今奏以古乐,言语曲调与今异,亦必使人生厌心,而现之西皮、二簧均用官话,人皆能知之,故遂易感人矣。若云俚俗,此卽使俚俗人知之也。若云游荡无益,则戏曲无非演古劝今之虚设事。不但此也,且有三长所焉。吾侪平日不能见,而于演戏始能见之,一卽古代之衣冠,一卽绿林之豪客,(如《花蝴蝶》、《一枝桃》、《闹嘉兴》等类。)一卽儿女之英雄,(如《穆桂英》、《樊梨花》、《韩夫人》等类。)欲知三者之情态,则始知戏曲之有益,知戏曲之有益,则始知迂儒之语诚臆谭矣。
演戏虽为有益,然现演者之中,亦有不善处,以致授人口实,谓戏曲为无益,亦不足怪也。故不能持尽善尽美之说,以袓护今日之俳优,不善者宜改弦而更张之,若因微劣而遂以无益视之,亦非通论矣。今条述其优劣于左:
(一)宜多新编有益风化之戏。以吾侪中国昔时荆轲、聂政、张良、南霁云、岳飞、文天祥、陆秀夫、方孝孺、王阳明、史可法、袁崇焕、黄道周、李定国、瞿式?等大英雄之事迹,排成新戏,做得忠孝义烈,唱得激昂慷,于世道人心极有益。旧戏中之《吃人肉》、《长板坡》、《九更天》、《换子》、《替死》、《刺梁》、《鱼藏剑》等类,亦可以发生人之忠义之心。
(二)采用西法。戏中有演说,最可长人之见识,或演光学、电学各种戏法,则又可练习格致之学。
(三)不可演神仙鬼怪之戏。鬼神一语,原属渺茫,煽惑愚民,为害不浅。庚子之义和拳,卽是学戏中天兵、天将。例如《泗州城》、《五雷阵》、《南天门》之类,荒唐可笑已极。其尤可恶者,《武松杀嫂》,元为报仇主义之善戏,而又施以鬼神。武松才艺过人,本非西门庆所能敌,又何必使鬼助而始于败?则武二之神威一文不値。此等鬼怪事,大不合情理,宜急改良。
(四)不可演淫戏。如《月华缘》、《荡湖船》、《小上坆》、《双摇会》、《海潮珠》、《打樱桃》、《下情书》、《送银灯》、《翠屛山》、《乌龙院》、《缝褡》、《庙会》、《拾玉镯》、《珍珠衫》等戏,伤风败俗,莫此为盛。有谓戏曲为淫靡,优俳为贱业,职是之故,靑年妇女观男优演淫戏,已不能堪,何况女优亦现身说法,演其丑态,不知羞耻,而易人入其脑,使其情欲不能自禁,故是等戏决宜禁止。
(五)除富贵功名之俗套。吾侪国人,自生至死,只知己之富贵功名,至于国家之治乱,有用之科学,皆勿知之。此所以人才缺乏,而国家衰弱。若改去《封龙图》、《回龙阁》、《红鸾禧》、《天开榜》、《双官诰》等戏曲,必有益于风俗。
我国戏曲,若能依上五项改良,则演戏决非为游荡无益事也。现今国势危急,内地风气不开,时之士,遂创学校。然敎人少而功缓。编小说,开报馆,然不能开通不识字人,益亦罕矣。惟戏曲改良,则可感动全社会,虽聋得见,虽盲可闻,诚改良社会之不二法门也。
原载《新小说》第二卷第二期
○剧场之敎育
光绪三十四年(1908)
天僇生
天僇生曰:国之兴亡,政之理乱,由风俗生也。风俗之良窳,由匹夫匹妇一二人之心起也。此一二人之心,由外物之所濡,耳目之所触,习而成焉者也。是一二人者,习于贞则贞,习于淫则淫,习于非则非,习于是则是。其始也起点于一二人,其终也被于全国。造因至微,而取效甚巨。此义也,孔子知之,司马迁知之。孔子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司马迁曰:「雅颂之音理而民正,嘄噭之音兴而人,郑卫之音动而心淫。」是以古之圣王,设官以世守之。本之性情,稽之度数,而制为五音,以化成天下。春秋之世,王失其纲,圣人不作,雅乐丧缺,谲谏之士,渐有扮古衣冠,登场笑谑,以讽时政者。盖乐歌仅有声,而演剧则兼有色,其大旨要不外惩恶而劝善。历数千载,曁于隋氏,戏剧乃大兴于时。隋谓之「康衢戏」,唐谓之「梨园乐」,宋谓之「华林戏」,元谓之「升平乐」。元之撰剧演者,皆鸿儒硕士,穷其心力以为之。赵子昂谓良家子弟所扮者,谓之行家生活,倡家所扮者,谓之戾家把戏。关汉亦言扮演戏剧,须士夫自为之。盖古人之重视演剧也如此。明承元后,作者代起,如王汉陂、康对山、梁少白、陈所闻诸人,凡所撰新剧,皆自行登场,无有敢从而非议之,呼之贱行薄伎,如今世之所为者,诚以其所关大也。至本朝雍干中,以演剧为大戒,士夫不得自畜声伎。自此以降,而后移风易俗之权,乃操之于里妪村优之手。其所演者,则淫亵也、劫杀也、神仙鬼怪也,求其词曲驯雅者,十无一二焉,求其与人心世道有关者,百无一二焉。吾闻元人杂剧,向有十二科,忠臣烈士,孝义廉耻,叱奸骂谗,逐臣孤子,居其四,而以神头鬼面,烟花粉黛为最下下乘。可知戏剧之所重,固在此而不在彼也。又元人分配脚色,咸有深意存其中。曰、正末,当场男子,能指事者也;曰、副末,昔谓之苍鹘,鹘者,能击贼者也;曰、狚,狚狐属,好淫,后讹为旦;曰、狐,妆官者也,后讹为孤;曰、靓,傅粉墨,供笑谄之义,后讹为净;曰、猱。妓之通称也,猱亦狐属,能食虎脑,以喩少年爱色者,如虎之爱猱,非杀其身不止也。由是以观,是古人之于戏剧,非仅借以怡耳而怿目也,将以资劝惩、动观感。迁流旣久,愈变而愈失其眞。昔之所谓杂剧,寝假而为京调矣,寝假而为西皮、二簧矣,寝假而为弋阳、梆子矣。于古人名作,其下者读而不之解,其上者则以是为娱悦之具,无敢公然张大之者。于是而戏剧一途,乃为雅士所不道也。而世之观剧者,不得不以妇人孺子及细民占其多数。是三种类者,其脑海中皆空洞无物,而忽焉以淫亵、劫杀、神仙、鬼怪之说中之,施者旣不及知,而受者亦不自觉,先入为主,习与性成。观夫此,则吾国风俗之敝,其关系于戏剧者,为故非浅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