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香囊记

　　【红衲袄】穿的是绣云裘戴着铁豸冠。手捧着紫泥书执着白象简。我和你出入呵。七香车引着黄罗伞。五花骢拥着碧玉鞍。这般富贵呵。受君禄。心怎安。负君恩知愧赧。须信是为臣难更难。
　　【前腔】〔生〕我也曾侍黄麻在供奉班。也曾赐金莲接士馆。只为封章奏入承明谏。致此万里边庭凋素颜。总然使困桁杨拘狴犴。我这里苦冰霜。节自完。至死心存一寸丹。
　　【前腔】〔末〕我也曾挽天潢濯肺肝。也曾采蕨薇充糗饭。怎做得餐毡啮雪终归汉。怎做得狗盗鸡鸣潜度关。一点心怎忘君父难。六尺身可当朋友患。我一死须敎轻泰山。
　　〔生〕年兄大人。只是我和你生不遇时。

　　【前腔】値此汉中衰天步艰。致此国分崩朝政乱。俺忠良尽被蛮荒窜。那险邪尽做了台省官。怎能勾离膻乡持节返。那时节立朝纲当辩奸。我这里正气漫漫塞两间。
　　〔末〕状元。我见你所志甚大。但不知羁縻于此。终身如何是了。〔生〕便是。他犬羊之类。不顾仁义。若论二帝受此困辱。卽欲舍生全义。奈上有老亲之故。下无宗祀之承。似此淹留岁月。〔末〕状元。实不瞒你说。昨日汤思退与我一符节。着下官与洪侍郞同回。因你不就单于亲事。拘禁终身。不许南还。〔生〕君臣之义。固当自尽。其奈母亲妻子悬望。如之奈何。〔末〕罢罢。自古道为朋友者死。苟巨伯负拒胡之义。柳宗元有易播之恩。我思想起来。忝辱十年之爱。将此符节与足下先回。下官留此。或有挫辱。卽当骂贼而死。〔生〕荷君轸念。死生骨肉之情。何以克当。但恐公义所不容。〔末〕不妨。见义不为无勇也。一则可以雪二帝之愤。而尽臣子之职。二则可以全足下骨肉之情。而尽朋友之义。一死何憾。〔生〕语云。君子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足下固有成仁之美。下官难逃害义之名。〔末〕你说那里话。足下旣有经济之才。宜致君以泽民。下官又无父母之虑。当殉身以报国。公孙刎而程婴佐赵。召伯死而管仲匡齐。古人所为。惟义是从。何必再四拘拘然。但此事不可泄漏。你听我道。

　　【东瓯令】我怀忠愤。你困顚越。密事藏机休漏泄。君危友辱心何忍。恩义两相结。你看古人当患难之际。多是见危受命。严颜之首杲卿舌。淸操厉冰雪。
　　【前腔】〔生〕他言忠信。气英杰。视死如归心似铁。死于国难。理之当然。公孙岂为程婴刎。忠义两能竭。怀思无语自悲咽。心事与谁说。
　　旣荷足下有生全之义。下官今夜子时之分。就与洪侍郞潜地同行了。〔末〕恐有逻骑惊觉。自宜保重。又有一事。〔生〕却怎的。〔末〕见说中原俱被契丹占了。入国时须要备御。〔生〕承指教。

　　【四边静】中原路阻音尘绝。兵戈正骚屑。恋国更思亲。归心大刀折。〔合〕忠言剀切。忍离别。荒草漫龙沙。谁收侍中血。
　　〔末〕我和你留此十年。不得一见二帝之面。

　　【前腔】孤臣此恨何由灭。甘心死缧绁。你看白日贯长虹。天应眷忠烈。
　　〔合前生〕王大人。就此拜别。〔拜介〕

　　【前腔】衔恩飮义中肠热。情深怎抛撇。凫雁两分飞。从今死生诀。〔合〕燕歌惨切。故人别。泣把李陵衣。相看泪成血。
　　【前腔】〔末〕英雄壮气呑胡羯今当尽臣节。大人。寄语我天王。无由拜金阙。〔合前〕

　　〔生〕十年同患故人情。　　　　〔末〕义在何曾较死生。
　　〔生〕南入男儿终不屈。　　　　〔末〕皇天上帝眼分明。

　　第三十二出　媾媒
　　【双劝酒】〔净上〕家声缙绅。雌雄州郡。十年鼓盆。难谐秦晋。试寻月老去求姻。已选定吉日良辰。
　　小子生来豪气。原是簪缨家世。祖公曾做台卿。父亲见为运使。积得米粟如山。藏下金珠铺地。那数金谷繁华。却笑陶朱富侈。一生做事强梁。只是倚官托势。须知为富不仁。自来见利忘义。若与我钱钞分文。便索低头下跪。自古道。与其角者去其齿。与其翼者两其足。人生在世。事无十全。自家膏粱之子。百事称心。只有一件挂念。丧偶二十余年。豪家贵族。问了多少年庚吉帖。并无一个女子中怀。近闻得比先张状元娘子。寄居在邻近周老妪家。守寡已多年了。一则宦家贵眷。二则才貌兼全。十分中意。不免叫左右出来。与他商量则个。〔叫介末上〕人间天上事难凭。夙世姻缘定赤绳。若是两家非配偶。熏天气势也无能。覆官人。有何使令。〔净诨介〕你与我快叫张媒婆来说话。〔末〕官人央他说亲。同去一请。尊重其事。〔净〕说得是。这里正是他家。快叫一声。〔末〕张媒婆有请。

　　【前腔】〔丑上〕终朝苦辛。东西寻趁。堪怜老身。遭时不顺。釜中无米爨无薪。怎得个人来说亲。
　　〔见介〕呀。贵公子怎到寒门。媒婆媒婆。每日奔波。一身如转毂。两脚似飞梭。议婚姻因针而引线。作生计执斧以伐柯。曾说配河间织女。曾问盟月裏嫦娥。遇着达官长者。乖张也要谐和。若是妆乔悭吝。好事也要多磨。近来星辰得利。上门买卖何多。尽得金银钞贯。广受段疋纱罗。东村送我十甁好酒。西家又送几对肥鹅。今日运使宅相请。笑口便作呵呵。〔净〕张媒婆。难得我贵公子上门。适来好酒肥鹅。请我一请不得。〔丑〕公子。你那里晓得。这是做媒婆的门面。说便是这等说。鹅毛也没有在家裏。〔净〕不要调舌。且说正经事。〔丑〕公子有何分付。〔净〕小子丧偶已十余年了。着处议亲。不能厮似。见说此张状元小娘子。守寡在南门村周老妪家裏多年了。闻得他才貌绝人。特央你去说亲。〔丑〕这个容易。公子是豪门贵族。娘子又美貌芳年。有何不可。〔净〕左右。你去取那紫香囊来。〔末应下取上〕官人。紫香囊在此。〔净〕张媒婆。我父亲做官。用无数银钞。买得此物。就将去为聘。〔丑〕公子且留下。待我先去口说一番。后次将聘物去。〔净〕也说得是。〔背云〕这东西那里値得什么。旧时有一个求乞的军士。在门首叫卖。我见他饥饿狼狈。止用二升米买他的。只哄张媒婆是无价古物。他那里晓得。〔转身介〕张媒婆。卽日烦你去。你听我道。

　　【六么令】邻居左近。有娇娥美貌靑春。相如未得遇文君。空思慕卷中人。〔合〕料知此去必从允。料知此去必从允。
　　【前腔】〔丑〕蒙君说此因。便向他家转达殷勤。桃源有路可通津。何难会景中人。〔合前〕

　　【前腔】〔末〕裙钗守困贫。寄食他家举眼无亲。豪门欲与缔朱陈。凭传语意中人。〔合前〕

　　〔净〕淑女正芳容。　　　　〔末〕靑鸾信易通。
　　〔丑〕门阑多喜色。　　　　〔合〕女壻近乘龙。

　　第三十三出　说亲
　　【金珑璁】〔旦上〕寒来仍暑往。那堪怀旧悲凉。嗟薄命。叹空房。孤身成肮脏。时有血泪沾裳。劳织纴罢梳妆。
　　高堂无处问平安。夫丧边城骨已寒。自信佳人多薄命。时危转觉此身难。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奴家逃难到今。感蒙周老妪留此同居。岁月如流。不觉又是十年光景。但不知我婆婆流落在何处。丈夫生死如何。奈我独自一身。况又遭此乱离时世。没处寻问一个消息。只得焚香祷吿天地则个。这一炷香。愿得我萱亲老身无恙。晚年平安。二炷香。愿得我丈夫魂魄有归。保佑我此身康健。三炷香。愿得时平世泰。一家骨肉团圆。

　　【香罗带】斋心礼上苍。听奴吿禳。亲姑老年无倚傍。知他流落在何方也。身孤另思彷徨。晨昏寝食谁奉将。骨肉伤情也。几时得相逢萍水乡。
　　【前腔】漂零及死丧。奈皇天降殃。熏炉更添一炷香。良人为国难赴边疆也。抛战骨在沙场。求尸怎能如孟姜。除非是梦裏相逢也。几时得魂来归故乡。
　　〔净上〕月方圆处云遮影。花正开时雨打枝。世上万般哀苦事。无过死别共生离。孺人。今日是长至之节。为何在此哭泣。〔旦〕周老妪。我寓居于此。晨夕重承温顾。今日是书云令节。思想我婆婆与丈夫。死生骨肉之情。无以自遣。因此焚香礼拜。祷吿天地神明。保扶生者康健。死者超升。是以不胜哀痛之甚。〔净〕你听我道。大凡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续。死别生离。固有前定。无以死伤生。且自宽解闷怀则个。〔旦〕周老妪。你说那里话。便做道

　　【驻云飞】岁久天荒。节孝终身念怎忘。姑老谁供养。夫死谁收葬。嗏。骨肉叹存亡。举家漂荡。身世浮沈。彼此无依仗。〔合〕一度相思一断肠。一度相思一断肠。
　　【前腔】〔净〕上吿娘行。死别生离固有常。世路多磨障。人事如翻掌。嗏。夫壻与萱堂。几时撇漾。休为死伤。生感泣添凄怆。〔合〕只恐人闻也断肠。只恐人闻也断肠。
　　【字字双】〔丑上〕奴家容貌胜王嫱。绝样。为媒说合最强梁。的当。多有旷夫怨女守空房。惆怅。管敎你连夜配鸳鸯。非诳。
　　〔净〕孺人。有人在外厢说话。待我出去一看。呀。原来是张媒婆。你手裏拿着斧子做甚么。〔丑〕周妈妈。你不晓得。常言道匪斧不克。匪媒不得。这是做媒的行头。〔净〕一向不曾到老娘家裏。今日来此。必有贵干。〔丑〕我那邻近赵运使舍人。闻得张状元娘子在你家居住。他夫人已死十余年了。特央我来作伐。〔净〕这个娘子虽在我家同住。不晓得他心志如何。你自去与他对面说看。〔丑〕娘子万福。〔旦〕婆婆是那里。〔净〕他是张媒婆。见说孺人守寡多年。他邻近有个赵舍人。特央他来作伐。〔旦〕周老妪。我守志已十年了。岂肯变易初心。受人耻笑。〔丑〕娘子。秋月春花。等闲易过。莫要因循岁月。误了靑年。赵舍人宅裏且是豪富。闻得娘子才貌出众。故此相攀。望勿作谦。以赐明报。

　　【大迓鼓】〔旦〕休来说短长。我甘心守困。苦志居孀。他只道萍梗随波浪。怎知松柏傲冰霜。自是荆钗甘效孟光
　　〔下丑〕周妈妈。这个娘子害羞。先去了。望你一撺掇。好言回报。〔净〕老娘这里也难说。

　　【前腔】〔净〕这姻缘谁主张。料蓝田种玉。未有成双。总桥高架银河上。怎能勾织女并牛郞。他是个寒门贞孟光。
　　【前腔】〔丑〕闻知此女娘。似文禽失侣。彩凤求凰。〔净〕只怕他不是这般样人。〔丑〕谩言僊女无他想。管敎中路遇裴航。须信梁鸿要选孟光。
　　周妈妈。俺赵舍人晓得这娘子容貌绝人。定要成亲。望妈妈努力赞襄。自当重谢。〔净〕老娘理当撺掇。只怕俺娘子坚心不从。

　　〔净〕佳人声誉重南金。　　　　〔丑〕专望靑鸾寄好音。
　　〔净〕画虎画皮难画骨。　　　　〔合〕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三十四出　赏雪
　　【步蟾宫】〔末上〕懒去折腰辞五斗。三径在菊松依旧。微躯此外更何求。肯厌羹藜饭糗。
　　年老心闲无别事。麻衣草座亦容身。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自家姓蹇。名伦。世居巴蜀。从父宦寄外。占籍宜兴。昔年忝登张九成榜进士。蒙圣恩拜为司谏之职。只因秦桧奸党在朝。不能进贤退不肖。当时纳节还家。不料宋室南迁。乡闾播荡。来此山僻去处。人迹罕到。烽火不惊。有一故人张探花。为因家产废尽。无处寄身。一同母亲来此居住。但恨家贫。无以供膳。常切于心。今日雪天无事。不免安排酒馔。与他暖寒则个。

　　【前腔】〔外上〕厚禄故人先解绶。仰高义长怀惭负。豺狼当道事堪忧。且向衡门株守。
　　〔见介末〕张大人。我和你致政于此。未及数载。朝廷内外。荣辱变更。不可枚举。〔外〕便是。闻得岳少保父子俱被秦桧寃狱戮死。引进董德元等。邪佞盈朝。朝廷多故。忠良避位。如何是好。〔末〕我和你虽隐居无预。恐有剥床之灾。未免忧葵之叹。〔外〕天下安危。固不可料。但我亲手足被他陷害。十年不得还乡。中心岂无怨恨。秦贼。

　　【懒画眉】你枉有虚名在金瓯。秦贼。你枉戴峨冠似沐猴。秦贼。你谩夸勋业等伊周。弃元佐亲戎寇。秦贼。你不管野草闲花满地愁。
　　【前腔】〔末〕秦贼。你把狗苟蝇营尽封侯。秦贼。你把义士忠臣作寇雠。秦贼。你怀朋挟党恣奸谋。上方剑谁当授。秦贼。你不到乌江不肯休。
　　张大人。今日雪天无事。聊备蔬酒一杯。与老母暖寒。消遣闷怀则个。〔外〕尊兄。多多扰害。何以克当。〔末〕吾翁卽若翁何必记念。〔外〕母亲有请。

　　【挂眞儿】〔贴上〕游子天涯音信杳。贤孝妇猛地相抛数载凄惶。终朝懊恼。心事有谁知道。
　　〔末〕母亲有请。

　　【海棠花】〔丑上〕风色冷萧萧。穷巷何人到。
　　张母万福。〔贴〕蹇母万福。〔丑〕孩儿请我出来则甚。〔末〕今日雪天。聊具蔬酒。请母亲陪张老母暖寒则个。〔贴〕何以克当。〔丑〕张姆姆。你看风色晓寒新。冰花乱撒银。〔贴〕长途长饿莩。边塞有征人。〔外〕葭管将传腊。梅花暗度春。〔末〕一尊聊拨闷。应不笑家贫。〔丑〕孩儿把酒。

　　【画眉序】〔末〕风雪掩衡茅。穷巷何人问幽悄。喜尊盈腊蚁。俎有山肴。昔曾向江左分毡。休问取山阴回棹。〔合〕苦天气。同杯酒。无事且宽怀抱。
　　【前腔】〔外〕旅泊过终朝。荏苒风尘几时了。在穷途靑眼。赖有同袍。想天意憔悴荆花。怪雪色侵凌萱草。〔合前〕

　　【前腔】〔丑〕云气掩重霄。旷野江空绝飞鸟。看羣山失翠。总是琼瑶。三白应岁事占祥。六出喜天公施巧。〔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