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运甓记

　　【玉井莲】〔外扮伽蓝上〕贤母堪钦。指点佳城金井。
　　善哉善哉。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小圣乃彭泽县石壁寺伽蓝土地是也。今有鄱阳陶丹妾湛氏。一贫彻骨。二鬴常空。仗针黹以谋生。待绩麻而举火。翦发剉荐。遂成孺子高名。还鲊遗书。虑玷居官淸节。其子陶侃。赤胆擎天。丹衷捧日。后来擒贼平蛮。翦凶除叛。屡立奇功。洊膺封券。八州移鎭。二世显荣。今因慈丧在殡。遍觅福地。上帝鉴侃忠诚。兼欲厚庇其母。特令小圣化村老以指迷涂。借牛眠而彰吉兆。且喜他家牛正在此。叫小鬼快牵他到前冈去。〔小鬼舞下外〕正是大抵乾坤都一照。免教人在暗中行。〔外下更衣复上丑寻牛扯外讨介〕

　　【前腔】〔生上〕慈官在殡。尀耐坟茔未定。
　　这小厮为何在此喧嚷。〔丑〕老爷。这个老儿偷了我家的牛。拿他到县裏去。〔生〕唗。胡说。〔外〕大人。老汉住在前村。偶然信步到此。适因尊价嚷闹。有失回避。望乞恕罪。不敢斗胆请问大人。你眉头不展。面带忧容。意必有属。却是为何。〔生〕咳。老丈。一言难尽。下官严君背弃。庭训无闻。老母提携。甄陶实赖。下官今日荣叨簪绂。得遂宦游。喜窃斗升。可伸禄养。不意桮桊飮痛。风木含悲。悔未李密陈情。徒恨仲由负米。久停浅土。未入夜台。思歌薤露之章。未探靑乌之吉。故此忧闷。〔外〕原来如此。大人。老汉虽系村农。颇谙地理。此间前冈有块好地。来龙去脉。靠岭朝山。种种合格。乃大富贵之地前日有一个郭璞先生。打从此处经过。说此地葬者。位极人臣。世出二千石。今老汉就陪大人前往一看何如。〔生〕如此多感。

　　【一封书】〔外〕峯峦翠蔼然。地局天星相配全。金瓯坞裏悬。欲卜佳城在此间。背案朝山欣对拱。白虎靑龙两不偏。呀。奇怪。那佳穴裏边。却好有一牛眠在此。不知可是府上的。〔丑看介〕快活正是。〔外〕记牛眠。定吉阡。葬后君家福荫绵。
　　〔外暗下生〕呀。好古恠。这老儿我见他仪容苍雅。言语淸奇。心裏道他不是凡人。今果忽然不见。想是天怜我寻求劳苦。特托他来点化。也未见得。且到前边认定穴向。然后择日造葬便了。

　　【前腔】山形果秀圆。屈曲周回水更湾。黄牛■〈山奥〉底眠。笔鼓旗鎗堂局完。八卦五行均合格。运案龙砂不爽纤。谢神天。指吉阡。从此吾家福荫绵。
　　谢天地。谢天地。

　　〔生〕为寻窀穸葬慈闱。　　　　神指牛眠报吉墟。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牧童。快牵牛回去罢。〔生下丑吊场笑介〕我眼裏从弗曾见世上有个样奇事。个个老老会隐身法个。好好裏一只牛。弄子我个多伙路来。方纔指点一番。忽然又不见了。虽然是介说。正是为善自有天报。举头三尺神明。阴地得从心地。功名起自孝名。天色已晚。不免原唱一个吴歌回去罢。〔唱介〕月出东方日落西。劝君没要作非为。弗信但看牛眠地。皇天报应弗差移。〔下〕

　　第十四出　卜居求安
　　【似娘儿】〔生上〕终日卜菟裘。幸伏牛天锡神坵。〔旦〕丰碑谩把灵輀覆。〔小旦〕亲闱服阕。君恩浩荡。更兼国难绸缪。
　　〔生〕翦发宾筵盛。还书母训严。〔旦〕谓宜膺白首。忽去作靑山。〔小旦〕大梦归蝴蝶。啼魂泣杜鹃。〔合〕哀歌行欲绝。丹旐两班班。〔生〕我那母亲。素甘澹泊。安习勤劳。我指望三事登朝。五花被宠。不想朝露先零。顿使暮云增慨。盖棺已久。繐幕空悬。属纩卒闻。泉台杳隔。倚庐三载。惊鹤吊以飞来。觅地经年。赖牛眠而定葬。罔极已酬于万一。致身犹缺于在三。下官意欲趋仕东朝。争奈故园抢攘。若挈家远赴。仍恐袵戈席甲。反添跋涉为劳。如单骑独行。又怕井废庐荒。内顾抛离不忍。夫人。孩儿。吾已差陶旺到庐江地方僦房迁住。下官就近渡江。不但乡土幽僻。可以乐业安居。卽使早晚思归。亦能旦发夕至。我昨日分付收拾行李。可曾完备了么。〔旦小旦〕完备多时了。〔生〕今日天色晴和。孩儿。门外看有好船。顾只就起程。只是母亲坟墓。放不下些。

　　【排歌】〔生〕蠡泽迁居。龙舒远投。一朝辞别瑕丘。只怕鹿眠荒圃草夷犹。鸦噪残阳败叶留。波纹皱。水箭流。身世如同不系舟。家乡远。客路悠。时平方望大刀头。
　　【前腔】〔旦〕故国轻离。从夫远游。何年复覩松楸。且是好月。蟾宫移下水晶楼。云物凄凉拂曙流。樯风紧。缆锦遒。吴■〈舟周〉想已过傍州。歌欸乃。刺浪沤。莫敎人抱扊扅愁。
　　【前腔】〔小旦〕苫凷方辞。缑装斾油。行看为国分忧。逐龙今赴合肥游。爹爹。你翔凤还驱到石头。摅长策。运秘谋。潭潭相府待薪槱。肤功奏。夙志酬。长安市上唱鸣驺。
　　【前腔】〔末上介〕僦寓濡须。凝眸远舟。呀。老爷。夫人。到了。已寻鹊垒居鸠。村篱卜筑景偏幽。绝类桃源可避仇。山当户。树遶沟。淸江一曲抱村流。篱堪竹。畦可耰。隔林鸡犬杂居稠。
　　【尾声】今朝且把浮踪逗。明日乘传上帝舟。管取明廷壮远猷。
　　〔生〕涛翻鹭羽连天白。　　　　〔旦〕山叠屛峦带树靑。
　　〔小旦〕身寄客乡浑似梦。　　　　〔末〕万重波裏一浮萍。

　　第十五出　藩府贺正
　　【点绛唇】〔小丑扮堂候官上〕凤历颁春。龙躔启正。银河耿。济济官寮。抃祝升平庆。
　　煌煌星斗映楼台。漠漠祥烟雉尾开。爆竹一声催腊去。屠苏几琖送春来。山呼殿陛云霞动。风转旗章鸟兽回。但愿圣朝无敕政。辕门枹鼓寂衔枚。自家乃大丞相扬州都督琅琊府中一个堂候官是也。往来朱邸。奔走彤墀。典藩府之礼仪。传相门之号令。今日乃元会正旦。岁当更始。节届履端。岁当更始。层层佳气护银潢。节届履端。朵朵卿云笼画戟。香浮五木。兔苑颂椒花。不数那献赋的邹枚。句句声齐广乐。药荐七松。辛盘盛柏酒。不比那设醴的楚国。人人色醉仙桃。如今天色将明。殿下将次升殿拜阙。文武官寮。相率来朝贺节。只索在此祗候。呀。道犹未了。王司徒已到。

　　【混江龙】〔外〕寮参鹤禁。谩道是分猷赞化冠臣邻。今日价祥开农正。斗指东寅。仙官嵩祝呼千岁。禁苑筵开荐五辛。但愿得薄海内庆丰亨。营门外息戈争。称盘石。表宗臣。开邸阁。友嘉宾。门迎朱履三千客。户纳貔貅百万兵。九重返斾。万国咸宁。
　　自家王导是也。官拜司徒。职参机务。且喜殿下言听计从。好贤纳谏。敦河间之礼乐。富子建之文章。罗四海之英贤。参朮尽归药笼。收一时之豪杰。桃李悉植门墙。如刘隗刁协纪瞻陈頵顾荣贺循庾亮陶侃卞壸周访辈。率皆延之馆舍。谁嗟弹铗无鱼。用当其才。咸愿处囊脱颖。掾称百六。名震寰区。今日百官贺岁。下官身居辅导。谊先羣僚。只索先来伺候。呀。你看众文武也相继来了。

　　【宝鼎儿】〔净〕海邦虚节鎭。随从征讨。身如萍梗。下官原任靑州刺史王敦是也。〔外〕哥哥拜揖。〔净〕兄弟已先在此了。〔生〕追旧日分符江夏。〔末〕欣一旦叨承记阃。〔生〕小生原任江夏太守陶侃是也。〔末〕小生幕府从事卞壶是也。〔丑小旦〕幸喜诸贤齐汇进。稍展同升忠荩。〔丑〕小生内史苏峻是也。〔小旦〕小生参军庾亮是也。〔众合〕列位大人请了。愿再造乾坤。世跻寿域。人登台鼎。
　　〔众〕司徒大人拜揖。〔外〕列位先生皆人文冠冕。僚寀领袖。幸逢萃聚。喜値泰初。岂但王室增辉。抑且宗枝藉色。望祈戮力。共振国威。〔众〕皆赖司徒大人主持。生等愿效犬马。呀。主公升殿了。

　　【贺圣朝】〔小生〕南藩三载羁臣。今朝又遇王春。周公相洛愧非伦。羞称赳赳干城。
　　荏苒江南已数春。年华如驶愧无成。乘舆远播何时复。宗庙丘墟甚日新。但喜槱薪能得士。待看驱策佐明廷。整服且将西阙拜。遥祈新政永康宁。快排香案。

　　【锦堂月】玉烛调元。金花簪胜。朝来运逢熙盛。遥祝皇躬。愿千祥百福骈臻。淑气转五位重登。条风启八方丰稔。〔合〕齐祝庆。看取宝箓绵绵。玉牒森森。
　　〔外净〕臣王敦王导参见。愿大王千岁千岁。〔众〕臣陶侃卞壸苏峻庾亮参见。愿大王千岁千岁。

　　【前腔】〔合〕欣逢。橘干敷荣。瑶山耸秀。堪称国栋维城。臣等呵。怕空负垆■〈缶垂〉。不堪待罪驰骋。惟愿取海晏河淸。常快遘臣良君圣。
　　〔合前小生〕今日且喜英贤毕集。聊取椒觞。愿同欢赏。〔众把盏介〕

　　【前腔】满飮。柏叶频斟。椒花叠献。堆盘红缕茵蔯。百戏莲盆。彷佛三春花景。绿杨枝彩燕新裁。白兽樽屠苏香酝。〔合前〕

　　【前腔】欢罄。放雀怀仁。献鸠施惠。翠管银钩辉映。经史争谭。偏怪侍中席盛。迎年馈粉荔丝鸡。听响卜梨花炮信。〔合前〕

　　【醉翁子】〔小生〕长恨。这国耻总笔书难罄。誓薪胆焦劳。莫贪欢庆。〔外〕勉黾。愿勠力王家。把宗社人民返故京。〔合〕相庆处。愿武偃文修。秣马休兵。
　　【前腔】〔净〕忠恳。要奋迅名扬边郡把胡尘汛扫。二君仇靖。〔众〕非佞。定仗剑长驱。伊洛荆扬尽处宁。
　　〔合前末〕早间各鎭贺笺。礼当裁答。恐稽来使。壸请先辞。到记室去。紫宸拜赐鸣双笏。皂盖颁春佩左符。〔先下〕

　　【侥侥令】招摇东指震。太簇律重新。看取万国衣冠承正朔。见百福呈祥祝受成。
　　【前腔】颜牵红玉醉。袖惹御香芬。但愿岁岁年年常侍宴。共沐浴皇仁亿万春。
　　【尾声】贤王四海声名振。愿永远把南都守鎭。常覩雍熙贺太平。
　　〔小生〕但愿边庭无警战。　　　　闲集梁园作小诗。
　　〔合〕共助至尊歌喜事。　　　　年年春日试春衣。

　　第十六出　权门灯宴
　　〔末扮院子上〕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浸楼台。谁将万斛金莲子。撒向皇都五夜开。自家乃王都督府中一个院子是也。今日乃元宵佳节。你看灯迷鹤市。彩结鳌山。鸡上靑莲。兰麝香中花万簇。龙衔玉树。绮罗丛裏焰千株。高的高。下的下。灿灿荧荧。十里灯球明似昼。来的来。去的去。挨挨挤挤。六街车马涌如潮。这壁厢吹的吹。擂的擂。厌厌夜飮。集珠履三千。那壁厢歌的歌。舞的舞。处处宵灯。照金钗十二。金吾放夜。一更交至二更。三更交至四更。暗尘随马去。妓皆秾李骋余装。玉漏停催。东街跑到西街。南街跑到北街。明月逐人来。歌尽落梅仍别调。正是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休提那街市上的繁华。且说俺画堂中的富贵。重檐下挂的是玻瓈灯。玳瑁灯。琥珀灯。眞珠灯。约有百千来盏。恍疑鱼枕春裁。两边傍列的是云母屛。料丝屛。夹纱屛。羊皮屛。何止二三十架。却讶蓬壶夜坐。吃的是猩唇凤腊。鹤脯鸾羞。谁数上方馔品。斟的是琼浆玉液。葡萄桑落。休夸中禁醍醐。庭墀内摆列着伶官乐部。齐齐整整。咿咿哑哑。响协钧天。珠帘内准备着美女歌儿。颤颤巍巍。袅袅婷婷。神游洞府。果然天上神仙宅。不比人间宰相家。今日俺老爷不请外客。颛待司徒爷家宴。一应闲人。不许放入。呀。远远望见钱凤那厮。又来闯酒吃了。不免躱在此间。听他说些甚么。

　　【仙灯近】〔丑〕步入侯门。喜遇盛开灯宴。
　　自家乃钱凤是也。小子生来伶俐。惯会说谎搊趣。出外狐假虎威。进门掇臀捧屁。论才学那晓得者也之乎。问行藏不顾那廉耻礼义。顺我的便褒奬他上了三十三天。忤我的便排陷他落在十八层地。刀山剑树。死后不怕阎罗。咋舌搬唇。生前且撞太岁。今日王府中大开灯宴。不知为什么不来请我。不免挜个相知。方纔门上被我一哄。撞了进来。这桩买卖。想是到手了。〔末上介〕呀。钱老爹那裏来。〔丑〕阿呀。老夫闻得你家设宴。特来奉陪。〔末〕咦。钱老爹。今日爷是请司徒爷家宴。分付一应外人不许通报。你还达些时务。不要连累我们。请回。改日来罢。〔丑跪介〕老太没奈何。作承一作承。我在老爷门下。又比别的不同。万乞笑留。老爷一定不恼。〔末〕老爷出来了。

　　【贺圣朝】〔净〕三五良宵光灿。今朝特建灯筵。弟酬兄劝两盘桓。看火树银花开遍。
　　春风来海上。明月在江头。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吾荆扬都督大将军王处仲是也。隼旟虎帐。拥百万貔貅。铁铠金戈。辖三千熊虎。权倾海内。势压江东。昔与兄弟茂弘。同随丞相渡淮。弟裁机务。吾掌兵权。所喜言听计从。信任勿贰。特封我为荆扬都督大将军。吾想昔称三窟。今见二难矣。第明日欲往荆州。今日聊具杯酒。与兄弟话别。一则叙吾手足之情。二来藉他表裏之势。叫当直的。司徒爷到来。疾忙通报。〔末〕嗄。晓得。禀爷。钱凤在外边。不知可要放他进来。〔净〕别的不许他进来。钱凤是我的心腹。放他进来罢。〔末〕嗄。钱老爹。请你进来。〔丑〕大都督。钱凤见。〔净〕世仪。你今日为何晓得我开宴呢。〔丑〕钱凤方纔在外边看灯。偶见府门大开。闻知摆宴。恐有驱使。特来效劳。〔净〕我对你说。我今出鎭荆州。远离藩幕。司徒爷密居左右。凡事仗他周旋。倘或有贝锦之谗。俱赖他回天之力。况兼他做人古执。不肯通变。若有差错。内举不避。我今日开宴叙别。一来为手足之情。二来叮宁他大事。仔细想他官拜司徒。年过四十。尙还无子。我有两个歌姬。一个唤做文鸾。一个唤做彩凤。姿容盖世。歌舞绝伦。吾意欲饰此二姝。少间酒后。便送与他。不惟可衍其后嗣。且得此二人从旁怂慂。亦可以得其内应。你的意下如何。〔丑〕大人所见甚妙。只是闻得司徒夫人家法甚严。恐怕不容。〔净笑介〕吾已筹之熟矣。前曾差人于司徒宅旁。筑下别室。拨两房下小随去伏侍。不容他知道便了。〔丑〕一发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