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运甓记

　　【前腔】〔小旦见介〕白面书生。愿备侯门宿卫兵。朝陈刁斗。昼拥戈矛。夜宿团营。古来遣质虑寒盟。今朝入侍消阴谮。待家君拜节平妖。那时见报国忠贞。
　　〔外〕好一位令郞。眞个是将门之子。就拜为麾下参军。倂力报效便了。叫左右。取冠带过来。〔小旦更衣同生拜谢介外〕

　　【前腔】士行。你是名将忠臣。肯负皇家与叛盟。令公子呵。龙驹汗血。麟角凤毛。跨灶文孙。令参帷幄佐奇勋。何必屈留阃帐如周郑。竚移时武偃文修。管取你梓茂桥荣。
　　闻陈恢已偪许昌。地方有事。不好留得。就请莅任罢。

　　〔生〕出硎新锋破陆梁。　　　　〔小生〕今朝方喜得忠良。
　　〔外〕功成拟听鞭金镫。　　　　〔小旦〕奏凯声歌上玉堂。

　　第十出　姑病求医
　　〔旦上〕〔玉楼春〕秋千庭院重帘暮。寂寞春闲扃绣户。墙头红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朝云信断知何处。应作巫山春梦去。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奴家李氏。少嫁陶郞。奉姑湛氏。缾罍常罄。甘伉俪以如饴。羡炊亲调。事尊姑而匪懈。迩来丈夫幸叨民社。远离慈闱。孩儿随侍椿庭。顿违母腹。只因婆婆年老。不堪跋涉崎岖。以此留我在家。侍养晨昏蔬水。向来仰靠天地。蔗景且是平安。近日陡遇风寒。一疾甚为狼狈。呻吟床褥。眩晕昏迷。汤水不沾。飮食不进。倘或有些差池。教我只身女流。如何布摆。夜来央邻居王妈妈。去请太医张先生诊脉。讨个吉凶消息。怎么这早晚还不见来。

　　【一江风】盼仙郞久把双熊树。悄没个音书寄。奈衰姑病染膏肓。汤药凭谁取。囊无半点余。囊无半点余。晨昏苦怎支。我那丈夫嗄。你如今不能尽三釜之养。后日呵。纵三牲五鼎成何济。
　　奴家方纔煎得一口粥汤在此。不免扶婆婆出来。劝他吃些。再作道理。〔下扶老旦上介〕

　　【前腔】〔老旦〕对寒檠独抱沈痾。睡展转添憔悴。病垂危便扁鹊卢医。怕也难调治。鳞鸿信久稀。鳞鸿信久稀。敎娘怎倚闾。恐残躯不久归泉世。
　　〔旦〕婆婆不要烦恼。方纔奴家煑得些粥在这裏。请■〈门外坐内〉呷一口儿。昨晚奴家央王妈妈去请太医。想必就来也。〔老旦〕哎。媳妇。我多应不济事了。胸膈饱闷。教我怎吃得下。

　　【字字双】〔净〕先生本事十分奇。〔丑〕地道。〔净〕家传积祖是良医。〔丑〕不济。〔净〕药箱寃鬼哭啼啼。〔丑〕讨替。〔净〕谁家该死又来催。〔丑〕放屁。
　　张先生。你来得恰好。我间壁陶老夫人有病。他家应门无五尺之童。那夫人特央我来叫你一看。〔净〕唗。请字不直得下一个。说叫。可恶。不去。〔丑〕又来作怪。你不去。我另请。〔净扯介〕哎。这个王妈妈又来。适纔取笑。我随你去便了。〔丑〕转湾抹角。此间就是。张先生。你且站住在此。待我先进去说一声着。〔见介〕呀。老夫人夫人万福。老夫人。你朝来病势如何。〔老旦〕王妈妈。十分沉重。多应不济事了。只是生受了你。〔旦〕王妈妈。那张先生可曾请得么。〔丑〕已在门外了。〔旦〕这等快请他进来。趁婆婆■〈门外坐内〉在此。〔丑唤进介净〕老夫人拜揖。〔丑〕阿呀。有病的人回不得礼。〔净〕夫人拜揖。〔作背立诊脉介丑〕张先生。这是什么模样。〔净〕你不晓得。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女人反是背看之。这是难经脉诀裏的。难道我到错了。〔丑〕不要胡说。〔净作转诊介〕

　　【锁南枝】论脉理眞罕希。偏坠小肠疝气追。阳脱与阴虚。白浊加疳疰。谨房事。怕梦遗。那夫人请回避。
　　〔丑〕啐。老强盗昏了。一个老夫人。到说了男子病。〔净〕哎。是我错了。方纔一个人家去。看过了脉。想着他的药。一时间就信口说了出来。待我再看。〔又诊介〕今番是了。

　　【前腔】这症候实可疑。胎前产后恶露迷。月水久壅淤。行经忒宣利。沙淋败。白带遗。若再牵延恐难愈。
　　〔丑〕啐。一个老人家。又说了后生家的病。〔净〕咳。又是我不是了。方纔手便诊老夫人的脉。眼却看小夫人的脸。故此说错了。今番待我细看。嗄。老夫人的贵恙。原是七情上起的。暮年血枯。又时常忧郁。感成这个症候。如今只是开郁导气。补中调理。自然渐渐轻减。怀抱一开。飮食自进。待学生回到舍下。就送药过来。〔丑〕张先生不要又差了。〔净〕自然不差。王妈妈。小子就此吿别了。〔旦〕王妈妈。烦你说声。多多简慢。少停取药。望仔细点检。若医好了。写书到任所去。还要重重来谢。〔丑传介〕多谢。〔下丑〕老夫人。你令郞老爹又不在宅。凡事自当保重。有福之人。自然天佑。不要愁苦。老身暂别。早晚再来看你。〔旦〕呀。王妈妈且住。方纔说张先生处讨药。争奈没些钱钞。我头上止剩得这根簪儿。烦你拿去一当。将几钱去取药。剩来就烦你与我买些蔬菜。以供婆婆饘粥。多番动劳你。另日一总相酬罢。〔丑〕阿呀。自古道千钱买邻。八百买舍。老身忝在里中。自然当得代劳。说那里话。我去就来。正是贫无达士将金赠。病有闲人说药方。〔下老旦〕媳妇。我坐了这回。身子疲倦。你扶我进去罢。

　　苦遇乱离衰世。　　　　更逢灾病相侵。
　　正是福无双至。　　　　果然祸不单行。

　　第十一出　翦逆闻丧
　　【天下乐】〔生上〕玉节遥承鎭武昌。妖魑远遁过浔阳。〔小旦〕夜来刁斗鸣声寂。祗听铜壶淸漏长。
　　爹爹。拜揖。〔生〕孩儿。初赐鱼书墨未干。迩人欢洽远人安。朝驱旌斾行新令。夜见星辰忆旧官。梅萼横阶铃阁暖。雪峯当户戟枝寒。喜逢江上鲸波息。好把封章达御前。孩儿。陈恢那厮习于水战。明欺许昌无备。故此远涉。我想用官船击官贼。有何不可。连日被我将江上运船。一齐收拾。与他相持。扬帆纵火。建瓴而下。那厮屡战屡北。拔垒宵遁。且喜刁斗不鸣。民皆安堵。我已一面申报刘节使那边去了。只是一件。前日因时势乱离。恐防兵燹。故下马之日。卽便打发陶旺回家。不知婆婆幷汝母向来举止何如。好生挂怀。

　　【金络索】〔生〕麟符莅远方。乌哺违慈养。遥想家庭姑妇相偎傍。知他饥与荒。意彷徨。三釜安能到北堂。不能勾身生两翅飞乡邑。只落得泪晕双眸泣旻苍。我停云望。别离滋味少曾尝。甚日得退食羔羊。称祝霞觞。绕膝成欢畅。
　　【前腔】〔小旦〕爹爹。别来岁月长。两下相惆怅。记得临行执手难厮放。高堂鬓巳霜。痛悲伤。慈孝儿孙泪满裳。只图个数行露布酬君贶。反阻却几点星稀省母傍。空凝望。几番魂梦扰昏黄。到不如田舍儿郞。温饱时常。骨肉都无恙。
　　【哭相思】〔末〕堂北蘐花霜殒丧。叹繐幕成虚幌。奈游子他乡空悒怏。今日裏怎说向。
　　迤逦行来。此间已是江夏府门首了。且住。我方纔路上闻得老爷得胜回衙。十分欢喜。我如今进去。怎么就好把这凶信去惊他。且慢慢支吾。待他闲暇之时。将机就计。等他自家省着便了。〔做进见介生〕呀。陶旺。怎么你又来了。老夫人好么。〔末作迟疑介〕好。〔生〕家裏没有什么事么。〔末〕没有。〔生〕旣没事。你为什么又来。〔末不应生〕看他意思谎张。语言迟慢。必有缘故。嗄。我晓得了。

　　【红衲袄】莫不是乱兵戈骚故乡。〔末〕不是。〔生〕莫不是为荒歉无余饷。〔末〕不是。〔生〕莫不是老夫人呵。怕我轻师玩寇把天家荡。〔末〕不是。〔生〕莫不是夫人呵。虑参军身孱胆小履不得戎行。〔末〕也不是。〔生〕莫不是道咱两个廨宇凄凉。或被那败残兵把讹言流诳。〔末〕一发不是了。〔生〕这等我今番猜着了。多管是伊家得罪高堂也。喞喞哝哝来诉短长。
　　【前腔】〔末〕也不是弄潢池跳陆梁。也不是歌云汉倾家藏。老爷呵。是穰苴孙武无多让。参军呵。是弱冠终军谁敢当。你两个桥梓传芳。也没甚谗言厮谤。〔生〕这等为什么。〔末〕端只为桮桊冷落庭帏也。不惮星驰远寄将。
　　〔生惊介〕我我老老老夫人死了。我那娘嗄。〔倒地介小旦〕爹爹苏醒。〔末〕老爷苏醒。〔生哭醒介〕

　　【前腔】我那母亲嗄。我只指望守三刀姓字香。只指望捧五花把亲心鬯。思量你勤■〈纟辟〉绩将饔飱相。思量你翦螺云佐客觞。你怒供鲊把我官箴创。我捧鱼书不能勾进含粻。我那娘嗄。敎我衔悲痛杀皋鱼也。风木空瞻泪万行。
　　【前腔】〔小旦〕爹爹。你须是解朝簪卸绣裳。你须是弃麟符辞虎帐。你须是戴残星急把归帆扬。你须是还旧里忙将苫凷尝。痛蓼莪冯灵衬相伤。歌薤露把泉台卜葬。那时节茹荼罔极方酬也。不枉诗书代义方。
　　〔生〕陶旺。老夫人死几时了。〔末〕小人到家。老夫人已去世了。一应衣衾棺椁。都亏夫人勉强支持。特差小人星夜来报讣。〔生〕你快同小老爹进去收拾行囊。连夜奔丧回去。〔末小旦下〕

　　【小桃红】〔生〕半生鸠哺。一旦乌伤。难见我的慈亲面也。及早离官舍。洒泣办归航。眞个祸从天降。一心要建功名佐朝廷安宗社也。又谁知那日相违到做了千载恨。今日裏泣血终天空敎哭断肠。
　　【下山虎】〔小旦末上同行介〕云山缥缈。烟水沧茫。满眼凄凉景。敎人怎不痛伤。可怜我祖帏长夜。可怜我母子参商。心急偏嫌去路长。听棹歌声唱。把惨意愁容倍慨慷。两下添惆怅。此恨怎偿。除非是梦裏相逢又觉魂渺茫。
　　【蛮牌令】〔生〕我母亲呵。我恨不得追泉壤。我恨不得殉棺■〈巾啬〉。一点哀衷难撇漾。纵金椁岂能偿。须刻木晨昏奉养。更倚庐攀柏恓惶。〔小旦〕对秋风满眼凄凉。忆当年坐膝扶床。
　　【尾声】〔合〕人生梦泡都虚谎。鱼轩何日再相将。只落得羽翣空惊送北邙。
　　〔生〕柏舟高节动芳名。　　　　〔小旦〕绛帐淸风重缙绅。
　　〔末〕若论慈亲人共有。　　　　古来贤母不多闻。

　　第十二出　诸贤渡江
　　【满庭芳】〔小生扮温峤上〕豺虎劘牙。鹓鸾铩翮。胸怀技痒难禁。洛阳江左。望处总关情。徒有一腔忠义。恨无由济弱扶倾。〔外扮甘卓上〕君门远。冯歌卞泣。泪向暗中零。〔末扮卞壸上〕朝纲何日靖。愿封鲵京观。不负平生。〔丑扮苏峻上〕黄金横带。铁胄彯缨。〔合〕同期取旗常竹帛。翊佐圣明君。
　　〔见介丑〕动问尊兄高姓。〔小生〕小生姓温。名峤。〔丑〕原来是太眞。久闻。此位老兄高姓。〔末〕小生姓卞。名壸。〔丑〕望之兄。久仰。好。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位。〔外〕小生姓甘。名卓。〔丑〕这样大甘蔗。到得一分一根。〔小生〕休得取笑。请问老兄尊姓。〔丑〕在下就是苏峻。请问列位尊兄。今日何往。〔小生〕苏兄。目今朝政阽危。羣凶乘衅。鹡鸰剸刃。中原蛇豕。荐窥上国。刘渊僭号幽州。成雄称帝西蜀。以故祖士雅击楫中流。刘越石枕戈待旦。小生辈虽无远略。愿执鞭弭。况今琅琊王尊礼贤豪。王茂弘吐哺下士。愚意欲远渡江东。求参幕府。倘得试铅刀于一割。或能扶九鼎于寸丝。也未见得。〔丑笑介〕有这等事。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原来如此。挈带一挈带何如。〔小生〕就请同行。〔行介〕此间已是彭城地方了。还从水路去便些。〔净扮船户唱吴歌上〕我劝世人没要学撑船。撑子船来弗得闲。纤板麻绳是我个伙计。蓑衣箬帽是我个本钱。早晨头擦辣辣个浓霜说弗得个冷。夜头来湿搭搭个■〈舟平〉■〈舟基〉拿来当席眠。撞着子个虎伤样个埠头扣除得我介尽情了绝意。揽着子个老江湖个主顾算计得我介刻骨样尖酸。残盘汁水也无得落放。来迟去慢有多伙埋寃。我仔细思量着甚来由淘个样兀勃气来走个样还魂路了。一生一世衣身本分也到底弗连牵。咦。着见扯二。黄金白在岸上。两日棺材以介阿弥利。倘若马哈喇儾四撮俏就兴。哎。列位相公往那裏去的。〔众〕我们往建康去的。〔诨讲价介〕旣如此。就请下船来。

　　【甘州歌】〔小生〕牙樯画艇。正彭城南下。直指金陵。云山遮映。看风帆来往缤纷。城留云梦英雄往。墓表留侯遗迹存。桃花浪。竹箭倾。流经积石下龙门。图名利。甘远征。今宵且宿吕梁津。
　　【前腔】〔末〕山阳堞雉新。忆枚皋旧宅。壮志嶙峋。干将摩厉。把王家社稷澄淸。钓鱼台下千金重。漂母祠前一饭轻。湖光滟。山色明。中流浪稳榜声停。临风卧。带月行。前村灯火识安平。
　　【前腔】〔丑〕长亭傍水濆。见碧霞祠裏。笑语轻盈。游人如蚁。对春光偏恼离魂。迷楼百尺空凝眼。烈庙三楹惜露筋。思乡远。愁路贫。隔花啼鸟唤声频。红轮坠。皓月明。舣舟拚醉广陵城。
　　【前腔】〔外〕雄藩铁瓮名。论江南形胜。此地峥嵘。洪流泻影。想英雄破浪飞腾。金山寺下■〈氵〈雨上品下〉〉泉古。浮玉峯边鸥鹭蹲。渔舟宿。商舶停。妙高台上笑声闻。怀忠胆。抱赤心。梦魂劳绕五云深。
　　【尾声】〔合〕盼神京行将近。石头高踞大江滨。管取明朝达帅庭。
　　〔小生〕见说贤王好用才。　　　　〔末〕远从靑蓟渡淮来。
　　〔净〕长江自古名天堑。　　　　〔外〕莫谓东南王气衰。

　　第十三出　牛眠指穴
　　〔小丑扮牧童山歌上〕山外靑山楼外楼。牧童庄外去看牛。我也弗图个为官作相。我也弗图个拜将封侯。我也弗图个田园千顷。覊奴使婢。我也弗图个腰缠十万。跨鹤扬州。我也弗学得个斯文相公。摇摇摆摆。动辄便铺排个前朝后代风月烟花故事。我也弗抵得个过江子弟。哩哩啰啰。提起便扯条个今时板凳插科打诨情由。我也弗曾到街头市面。看见歇个提侾扮戏。听介几句曲尾。鎭日在田头地畔。跟随歇个担秧斫稻。学得两只歌头。朝晨头黄霜霜个样老米饭便鳖介几碗。夜头来辣矁矁个样淡白酒便都介一瓯。闷来时捉子管短笛。■〈扌丬〉来黄牛背上响介一响。兴来时骗子个■〈髟上告下〉■〈髟上厘下〉。困倒靑草地上抽介一抽。若论我个本事。搭子三兄四弟。以会顚三槊两。钉钉捉七。以会斗牌买快。虎跳觔兜。以会摸盲盲。钻■〈氵罔〉子。以会杨六使。打蒲球。若论我个受用。逢子一年四季。以有茅针乌堵。雀梅蚕豆。以有毛桃鲜笋。野菱芋头。以有炒田螺。闸簖蟹。以有烧黄蟮。煑泥鳅。若论我个人品。再陪子个摸鱼公樵柴汉耕田老派我倈着末。若论我个景致。凭渠个戴文进谢樗仙沈石田也画我侬打头。〔唱〕并无妻孥牵挂。并无儿女担忧。并无官粮激括。并无私债来诌这般淸福难消受。〔歌〕仔细思量。凭渠为官做客多惊吓。争似我骑牛得自由。今日出来。果然还早。个星胡狲还弗见到。且挪个牛来缚在树上。困一忽再做计较。〔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