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西厢记-明-崔时佩

　　【临江仙】〔生〕自古来沈舟可补。如今覆水难收。〔贴〕得干休处且干休。〔旦〕见人犹腼腆。不敢强抬头。
　　〔老旦〕张生。我怎么相敬你来。如何做出这等勾当。〔生〕只这一遭。今后再不敢了。〔老旦〕罢罢。今日把女儿就与你成亲。只一件。我家三代无白衣女壻。今晚成亲。明日就要你上京取应。求得一官半职。是我老身之幸也。〔生〕谨依尊命。〔老旦〕红娘一壁厢整理筵席。就叫宾相赞礼。〔贴〕宾相有请。〔丑扮宾相上随意念介老旦〕你二人拜了天地。然后拜我。〔生递酒介〕

　　【锦堂月】再整鸾俦。重谐伉俪。心猿意马收留。且把从前。往事一笔都勾。再休题缄帖传情。惟愿取功名成就。〔合〕从今后。看万里靑云。早当驰骤。
　　【前腔】〔旦递酒介〕绸缪。月满秦楼。珠还合浦。阳台雨散云收。春意徘徊。今朝自觉惭羞。再休题夜去明来。惟愿取天长地久。〔合前〕

　　【侥侥令】〔合〕春山眉展皱。秋水谩凝眸。看镜裏双鸾相回顾。似得水鱼儿逐水游。
　　【尾声】〔合〕华堂箫鼓鸣春昼。摆一对鸾凰配偶。〔生旦谢贴介〕纔受媒红谢亲酒。
　　〔老旦〕红娘。快收拾行李。明日送衙内赴选。就打点酒殽送行。〔贴〕理会得。

　　一双鸾凤两相亲。　　　　从此难忘夙世恩。
　　寄语河桥西岸柳。　　　　安排靑眼送行人。

　　第二十九出　秋暮离怀
　　【临江仙】〔生上〕得效于飞乐未阑。谁知事有间关。〔旦上〕人生自古别离难。可怜含泪眼。一步一回看。
　　〔生〕水晶如意玉连环。着意收藏自古难。〔旦〕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裏唱阳关。〔生〕小生自与小姐一见之后。受无限之苦。今日得效于飞之愿。岂非天幸。不想夫人催促起程。此去功名唾手。卽便回来。小姐自宜保重。休得为小生烦恼。瘦损花容。〔旦〕官人此去。得官不得官。早早回来。休使妾倚门而望。〔生〕小姐。你看这秋天好景致也。

　　【普天乐】〔生〕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时谁染霜林。多管是别离人泪。恨相见得迟。怨疾归去。柳丝长情萦系。倩疏林挂住斜晖。去匆匆程途怎随。念恩情使人心下悲凄。
　　【雁声犯】〔旦〕思之。不忍分离。见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煎气。〔生〕小姐今日如何不打扮。〔旦〕有甚心情。打扮得娇娇媚。准备衾儿枕儿。则索要沉沉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湿透相思泪。
　　【倾杯序】〔生〕栖迟。顷刻间冷翠帏。寂寞添十倍。想前暮私情。昨夜成亲。今日别离。惟我知之。把腿儿相压。脸儿相偎。手儿相携。不由人猛然思省泪双垂。
　　【山桃犯】〔旦〕湿锦袖。啼红泪。湛秋水。颦眉翠。执手未登程先问归期。别酒将倾未飮心先醉。鱼来雁去书频寄。免使人心下成灰。
　　【尾声】〔合〕蜗角名。蝇头利。拆散鸳鸯两下离。话别临岐共惨凄。
　　〔生旦〕远远望见老夫人来了。〔老旦贴上〕

　　【贺圣朝】远送贤才取应。驰驱早到长亭。眼前秋色总关情。〔贴〕愿攀仙桂去。云路快先登。
　　〔众见介老旦〕张生。今日乃是吉日。特地安排酒馔。与你饯行。若到京师。■〈门外坐内〉一个状元回来。休要玷辱了我女孩儿。〔生〕小生托老夫人福荫。取靑紫如拾芥。不劳挂念。长老也来了。〔末上介〕

　　【菊花新】雨歇新凉报早秋。山僧送客上皇州。但期一举登龙榜。琼林宴罢早归舟。
　　我老僧闻知张先生赴京取应。特办酒果送行。夫人小姐红娘早已在此了。〔见介末〕老夫人曾送酒过么。〔老旦〕还未曾。长老先请。〔末〕岂敢。老夫人小姐敬过了。然后是小僧。〔老旦〕这等老身僭了红娘将酒过来。

　　【催拍】到京师水土自宜。趁程途当节飮食。愼时保体。愼时保体。野店风霜。早起眠迟。鞍马秋风。最要扶持。〔合〕功名遂身挂荷衣。攀月桂。步云梯。〔旦递酒介〕

　　【前腔】我但愿你文齐福齐。只怕你停妻娶妻。愁恨自知。愁恨自知。此去迢遥。黄犬靑鸾有书频寄。花草他乡。休似此处栖迟。
　　〔合前生〕再有谁似小姐。敢生此念。小姐放心。小生也回敬一杯。

　　【前腔】笑吟吟一同到此。哭啼啼独自散归。你归到罗帏。归到罗帏。翠被生寒。此恨谁知。无计留连。阁不住泪眼愁眉。
　　〔合前末〕贫僧如今奉张先生一杯。

　　【前腔】下西风黄叶乱飞。染寒烟衰草自迷。看杯盘狼籍。杯盘狼籍。车儿投东。马儿向西。先生金榜无名。誓不转归。
　　〔合前贴〕我也敬姐夫一杯。〔递生酒介〕

　　【前腔】这忧愁欲诉与谁。这相思惟我自知。你前程万里。前程万里。一跃龙门。夺锦荣归。休恋红妆。使故人憔悴。〔合前〕

　　【一撮棹】〔生〕山光暮。连古道接长堤。催行色。人影乱。夕阳低。〔旦〕人去也。松金钏减玉肌。〔合〕但愿封妻子耀门闾。
　　临行携手欲分离。　　　　却把离愁两地悲。
　　莫道丈夫非无泪。　　　　果然不洒别离时。

　　第三十出　草桥惊梦
　　【挂眞儿】〔生丑同上〕望蒲东萧寺暮云遮。惨离情半林黄叶。马迟人意懒。风急雁行斜。愁恨重叠。愁恨重叠。破题儿第一夜。
　　小生与小姐分手。行来又早二十里之外。前面就是草桥客店。不免安歇一宵。明日早行。我想昨夜受用。今夜凄凉。这马儿百般不肯行。正是行色一鞭催去马。离愁万斛引新诗。

　　【步步娇】昨日翠被香浓熏兰麝。欹珊枕把身躯趄。脸儿厮搵者。仔细端详。几曾经别。乌云鬓玉钗斜。恰似半吐初生月。
　　早到店中。店主何在。〔净上〕请官人就在裏面安歇。官人吃酒饭么。〔生〕酒饭俱不要吃了。琴童你吃饭。〔丑〕我也不吃了。睡了罢。〔生〕今夜如何睡得着。

　　【江儿水】客馆欹单枕。秋蛩鸣四野。助人愁纸窗外风儿裂。这孤眠被儿薄衾又怯。冷淸淸几时温得热。有限姻缘方宁帖。无奈功名。何苦使人离别。
　　【淸河水】呆打孩店房中没话说。闷对如年夜。暮雨催寒蛩。晓风吹残月。今宵酒醒来。玉人儿他在何处也。
　　不觉睡思将来。且暂歇一宵。〔作睡介旦上〕

　　【玩仙灯】别却情人。顿觉香消玉减。
　　奴家在十里长亭。别了张生回去。好放他不下。今喜得老夫人睡了。不免私奔出城。赶上了他。一同去罢。

　　【香柳娘】走荒郊旷野。走荒郊旷野。把不住心娇怯。喘吁吁难将两气接。瞒过了能拘管夫人。稳住厮齐攒侍妾。疾忙赶上者。为恩情怎舍。为恩情怎舍。因此不惮路途赊。谁经这磨灭。
　　【前腔】想临行上马。想临行上马。其实痛嗟。哭得我似呆痴。瘦得我似唓嗻。别离刚半晌。却是掩过绣裙儿。宽褪三四褶。看淸霜满路。看淸霜满路。高下路回折。我这裏奔驰。他在何处睡歇。
　　我看前面想是草桥客店。他必然在内安歇。待我敲门则个。〔生问介〕是谁。〔旦应〕是奴家。开门。开门。〔生〕是个妇人声音。这早晚到此做甚么。

　　【前腔】是人可分说。是人可分说。是鬼速疾灭。〔旦〕是我。老夫人睡了。想此去几时得见。特地赶上来与你同去。〔生〕听罢语言儿将香罗袖儿拽。且停睛看者。且停睛看者。原来是小姐。你为人能为彻。将衣袂不藉。将衣袂不藉。绣鞋儿都被露泥惹。脚跟儿敢踏破也。
　　〔旦〕我为你顾不得许多迢递。

　　【前腔】想着你忘餐废寝。想着你忘餐废寝。放不下些。到如今香消玉减花开花谢。你衾寒枕冷。你衾寒枕冷。凤分与鸾拆。月圆被云遮。这牵肠割肚。到如今义断与恩绝。寻思来痛伤嗟。
　　【前腔】〔生〕想人生在世。想人生在世。最苦是离别。关山万里独自跋涉。小姐。休道一时。花残与月缺。瓶坠宝簪折。总春娇怎惹。总春娇怎惹。生则愿同衾。死则愿同穴。
　　〔内鸣锣旦下生抱丑介〕小姐。你在这裏。〔丑〕呸。你好见鬼了。怎么把我抱住了叫小姐。〔生〕呀。原来是一场大梦。开门看时。但见一天露气。满地霜华。晓星初起。残月犹明。正是无端燕雀枝头闹。一枕鸳鸯梦不成。好凄惨人也。琴童。收拾行李起程。

　　【傍妆台】绛河斜。绿依依墙高柳半遮。静悄悄门掩淸秋夜。昏惨惨云际穿窗月。惊觉了颤巍巍竹影龙蛇走。虚飘飘庄周梦蝴蝶。砧声响。不断绝。急煎煎好梦儿应难舍。
　　【尾声】柳丝长情牵惹。冷淸淸独自嗟。娇滴滴玉人儿何处也。
　　草桥客店梦莺莺。　　　　携手交欢叙旧情。
　　惊觉玉人空一叹。　　　　可怜残月照窗棂。

　　第三十一出　曲江得意
　　〔扮考试随意照常做〕〔扮考试随意照常做〕

　　第三十二出　泥金报捷
　　【似娘儿】〔生上〕天府快先登。题金榜名贯羣英。风流人物才堪称。宫袍试着。琼林宴罢。游遍京城。
　　远挟琴书上帝畿。姓名今喜达金闱。鳌头独占词锋捷。听罢传胪日未西。小生去秋与小姐相别。倏忽半载。幸喜一举得中探花。今日在招贤馆。听御笔亲除官职。只怕俺小姐挂念愁烦。特修家书一封。着琴童赉去。以安其心。琴童何在。〔丑上〕堂上呼名字。阶前听使令。覆相公。有何分付。〔生〕我有书。着你赍到蒲东去。

　　【一封书】初相见俊才。红雨纷纷点翠苔。别离后闷怀。黄叶萧萧凝暮霭。又见梅花刚半吐。幸喜文场得中魁。寄鸾笺。到妆台。管取多情笑满怀。
　　琴童。你见小姐时。说官人怕娘子忧虑。先着小人报知。〔丑〕小人都晓得了。就此吿别。

　　封书远寄到蒲东。　　　　管取多情喜气浓。
　　一叶浮萍归大海。　　　　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三十三出　尺素缄愁
　　【折梧桐】〔旦上〕裙染榴花。睡损胭脂皱。纽结丁香。掩过芙蓉扣。〔贴上〕线脱珍珠。泪湿香罗袖。杨柳眉颦。人比黄花瘦。
　　〔旦〕红娘。自张生去京之后。不觉半载余矣。音书杳然。这几日神思困倦。好闷杀人也。〔贴〕姐姐。虽然姐夫别去。终有再会之日。请自宽怀。不必挂念。

　　【集贤宾】〔旦〕眼前闷怀浓似酒。一半在眉头。离了眉头又在心上有。恶思量无了无休。腰肢似柳。怎当他又添憔瘦。新愁旧愁。厮混了难分新旧。
　　〔贴〕姐姐。你往常问也曾如此不快。不似这般淸瘦。

　　【前腔】〔旦〕曾经憔瘦担此忧。奈每徧闲由。不似今番情最陡。闷来时独倚危楼。帘垂玉钩。空目断山明水秀。谩凝眸。见衰草连天野渡横舟。
　　【大圣乐】风流惹下相思。争奈相思无了期。西厢月下听琴后。离恨谱。断肠诗。只为你文章魁首靑云客。休看做桃李春风墙外枝。〔旦〕闷倚栏杆望也。空敎人几回目断天涯。
　　【前腔】〔旦〕自从那日分离。废寝忘餐减玉肌。〔贴〕姐姐。请个问卦先生。占卜姐夫几时回来。〔旦〕金钱暗卜全无准。空屈指数归期。〔贴〕他若中了。必有书寄回来。〔旦〕不愁他靑鸾有信频须寄。只怕金榜无名誓不归。
　　〔合前旦〕红娘。我想起旧日之事呵。

　　【不是路】暗想当时。将欲从军憔悴死。一封书。半万贼兵翦草除。〔贴〕那时节只是老夫人背盟。〔旦〕负佳期。闪得恩情两下离。〔贴〕如今又是老夫人逼他应举去了。〔旦〕只为蟾宫折桂枝。这相思。天涯海角心相似。此情难寄。
　　【皂角儿】带围宽瘦减腰肢。〔贴〕姐姐。做些针指消遣何如。〔旦〕意悬悬懒拈针指。这相思病染恹恹。淋漓袖万千红泪。〔贴〕姐姐。我晓得你了。莫不是怕黄昏。挨白昼。象床闲。鸳被冷。这般滋味。〔合〕寃家一去。归无定期。叹分离。天边月缺。也有圆时。
　　【前腔】〔旦〕去时节黄叶乱飞。到如今落红堆砌。要相逢千难万难。不似俺别时容易。莫不是醉银筝。歌彩袖。恋秦楼。迷楚馆。把奴抛弃。〔合前〕

　　【尾声】〔旦〕离愁万种千言语。〔贴〕姐姐待姐夫回来时节。可备细对他说。〔旦〕准备归来诉与。只恐相逢无一句。
　　〔丑上〕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奉相公命。赉书报与小姐。恰纔见了夫人。着我入来见小姐。早至后堂了。〔咳嗽介贴见仆介贴笑介〕呀。可知道昨夜灯花报。今朝喜鹊喧。姐姐正在此烦恼哩。你还是自来和官人来。〔丑〕官人中了。特来报喜。〔贴〕你且在这裏等。我对姐姐说了。你入来。〔贴见旦笑介旦〕这妮子怎么。〔贴〕姐姐。恭喜贺喜。姐夫得了官了。〔旦〕这妮子见我愁闷。故来哄我。〔贴〕端的是实。琴童见在外面。见过夫人。使他进来见姐姐。〔丑进见旦介〕妳妳。相公中了。有书在此。〔旦〕且喜且喜。我也望得你日子久了。〔接书看介〕

　　【琐寒窗】因他去减我风流。寄书来又添消瘦。我和他别时节桂子新秋。盼书来又早梅花时候。闷来无语强抬头。书在手。泪盈眸。
　　【醉香归】我这裏开时有泪沾衣袖。他那裏修时未写泪先流闷时开拆闷时修。泪痕儿都把书湿透。正是一重愁番做两重愁。寄来书泪点从来有。〔念书介〕

　　张珙百拜。书奉芳卿可人妆次。自暮秋拜违。倏尔半载。上赖祖宗之荫下托贤妻之德。叨中中第。卽日于招贤馆寄迹。以俟朝廷除授。惟恐老夫人与贤妻忧念。特令琴童驰报。庶几免虑。小生身虽遥而心常迩矣。恨不得如鹣鹣比翼。卭卭并躯。为功名而薄恩爱。诚有浅恩贪饕之罪。他日而会。自当请责。后成一绝。以奉请教。〔诗曰〕玉京仙府探花郞。寄与蒲东窈窕娘。指日拜恩归锦画。定须休作倚门妆。惭愧。探花郞乃第三名也。〔贴〕他中了探花。不日衣锦归来。妾与姐姐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