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精忠记

　　【大斋郞】今日辨是和非。当堂推问详细。若还不肯招前罪。管敎他命归泉世。那时怨着谁。
　　自家万俟卨是也。尀耐岳飞。我前日解粮到边上去。略迟了些。被他细问起来。打四十棍。如今也撞在我手裏来。本钱利钱通要还这个寃家到手。叫牢子。如今带岳飞出来。叫你打。着实打。叫你拶。着实拶。若有容情。一槪问罪。都起来站着。叫徐宁快带岳飞出来。〔众应介带生上〕

　　【前腔】平白地把人拘系。绝灭天理。赤心报国遭罪戾。做了倾盆哑妇。怨诉谁知。
　　〔生〕今日是甚么官勘问。〔杂〕周少卿为你。惧罪弃职。入山去了。今日问官是万俟老爷。〔生〕咳。可怜他竟弃职去了。你说万俟老爷。是那个万俟爷。〔杂〕就是临安府通判升过来。今做寺丞。〔生〕就是他。他前日解粮来。被我打了四十。今日落在他的彀中。罢罢。心存正道。何怕奸回。〔见介〕大人在上。岳飞没有公服。不得施礼。〔丑〕唗。你晓得入公门鞠躬如也。我奉朝命勘问你。那个与你施礼。〔生〕我有功于社稷。无罪于朝廷。〔丑〕你旣有功于社稷。无罪于朝廷。又缘何你部下军人王俊吿你按兵不举。虚运粮草。诈称无粮。〔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难道无粮不成。〔丑〕无粮不成。反输一帖。我倒跪了你何如。〔生〕我是统兵都元帅。怎么跪你这样鬼嘴。〔丑〕你是统兵都元帅。我是耍戏官。请圣旨过来。〔生〕旣有圣旨。怎么不跪。〔丑〕如今也不要跪。请起。这等可恶。〔生〕

　　【集贤宾】我待学张巡许远立庙堂。〔丑〕张许谁不晓得。他是唐时人。他领孤军鎭守睢阳一郡。后来也被擒拿而死。何况于你。〔生〕说那裏话。史书上万载名扬。〔丑〕名扬名扬。那裏是你的战场。〔生〕父子三人历战场。要平金静扫边疆。徒劳意攘。我那圣上呵。自坏了金汤保障。寃屈怎当。我想当初身为主帅。今日反为囚犯。折罚我这般模样。
　　〔丑〕岳将军。人都说你是好汉。便是这个罪名招了罢。〔生〕你旣要我招。何不叫那吿人来对理。〔丑〕那吿人吃多了海蜇。停食而死了。不打不招。奉圣旨把岳飞好生打四十。〔打介丑〕拶起来。〔拶介丑〕本钱到了手了。这拶是利钱。你若不招。再用一套剥皮拷。不怕不招。叫左右看麻皮鱼胶过来。〔众介生〕

　　【前腔】将我千般拷打百样伤。打得我两腿成疮。〔丑〕你就是白起不惜阴隲。正如曹翰不存仁心。故今日有此业报。〔生〕白起残心坑赵降。那曹翰好屠城老幼遭殃。人都诵讲。宣尼尙厄于陈蔡。何况于我。命不从斯文天丧。〔丑〕我这裏是甚么衙门。谁许你通文调武。可恶。〔生〕空自忖量。我与国家立此大功呵。那裏是衣锦还乡。
　　〔丑〕你不招么。左右的将热胶来灌在他身上去。〔生〕不要灌。我招。

　　【猫儿坠】我待一笔招认。便死有何妨。〔低唱介〕争奈我孩儿将兵马掌。若知此事怎生当。悲伤。愿取到京师。一处身亡。
　　〔丑暗听伸舌介〕岳将军自言自语。说些甚么。〔生〕我岳飞岂不要屈招。争奈我有两个孩儿。把军马扎住朱仙鎭上。他若知我受此寃屈。必然领兵前来报寃。那时难全父子忠孝之名。〔丑〕岳将军好人好人。〔背介〕我倒忘了。还有两个儿子。领兵在外。眞个知道。要来报寃。那时怎么好。早是他心好说出来。岳将军。如今你待要怎么。〔生〕情愿亲写书札。取我两个孩儿来京。一同受罪。方全我父子忠孝名节。〔丑〕左右快取纸笔来。〔杂介生〕

　　【一封书】今书与宪云。我到京师无战征。朝廷命取恁。要封官当拜领。暂把三军屯扎住。莫负皇朝宠锡荣。见佳音。便登程。努力加鞭莫暂停。
　　书已写完。你可差人送去。〔众介丑〕将军且请宽坐。〔杂带生下〕

　　【哭相思】尽节全忠下狱牢。千般拷打要成招。黄泉有日寃相报。方显男儿恨不消。
　　〔下丑〕事不三思。必有后悔。早是如此。傥或把他打死了。他两个孩儿有万夫不当之勇。领兵前来。不要说我与丞相。朝廷也难保。徐宁。你取了书。径到鄂州去见了他两个孩儿。只说老将军在京无恙。专等二位小将军到京。一同封功受赏。

　　丞相言词要忖量。　　　　如今须是谨堤防。
　　候取二人同下狱　　　　管敎父子一齐亡。

　　第十九出　辞母
　　【破阵子】〔老旦上〕烽燧年来未息。一朝何事班师。〔小旦小生小外上〕爹爹别去无消息。吉凶事全然未知。〔合〕敎人心转疑。
　　〔老旦〕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你爹爹去后。杳无音信。不知为何。〔小生〕便是。母亲。我爹爹呵。

　　【傍妆台】为皇朝。捐躯征取敢辞劳。待扫荡胡尘净。扶日月上靑霄。竟不料权奸阻。火速遣金牌诏。班师旅。脱战袍。空敎父老望旌旄。
　　【泣颜回】〔老旦小旦〕京师千里路迢迢。杳没音书来到。愁萦怀抱。终朝转觉无聊。功多位高。虑萧墙祸起应不小。顿交人珠泪痕抛。何日裏再同欢笑。
　　【不是路】〔杂上〕水宿风叨。跋涉程途。今喜到鄂州道。岳侯甲第接靑霄。〔小生小外〕是谁曹。有甚事前来须说分晓。〔杂〕手札亲賷不惮劳。须知道将军严命休违拗。起程须早。起程须早。
　　〔小生〕你且西厅请坐。〔杂介下小生〕母亲。且喜爹爹有书到了。〔老旦〕读与我听。〔小生照前读书介老旦〕爹爹旣有书召汝等。汝等卽当起程便了。〔小生小外〕谨依母亲慈命。孩儿就此拜别前去。〔拜介〕

　　【皂角儿】叹别离心中正焦。见尺书喜从天到。暂违却萱堂旨甘。随卽侍严亲趋诏。沐天恩。承宠渥。食天禄。万载名标。〔合〕只今别去。山长水遥。意匆匆远离膝下。目断魂消。
　　【前腔】〔老旦小旦〕到岐亭愁折柳条。离筵设酒杯慵倒。望帝乡白云缥缈。听骊歌珠泪痕抛。愿边疆无事扰。抚黎民。除残暴。顿息兵刀。〔合〕修文偃武。升平圣朝。再团圆一家骨肉。快乐陶陶。
　　【尾声】〔众〕愿边疆无征调。赤心一点佐皇朝。巩固山河祈永保。
　　尺素相催卽离家。　　　　欲留无计谩嗟呀。
　　根深不怕风摇动。　　　　树正何愁月影斜。

　　第二十出　东窗
　　【齐天乐】〔净贴上〕荷枯菊老秋光尽。时値小春天气。画阁新开。红炉再整。户垂帘幙。〔合〕三友堂前。共赏松竹梅花寿。
　　〔占〕你看东窗好景眞奇绝。竹间苍松梅似雪。〔净〕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夫人。我为岳飞一事在心。日夜不安。正是伏虎容易纵虎难。无言终日倚栏干。男儿两眼恓惶泪。流入襟怀透胆寒。我欲把岳飞放了。夫人意下却道如何。〔占〕相公。你是朝中大臣。这些小事。不能决断。今将岳飞监在牢中。如虎入穽。若放了他出去。反受其害。〔净〕夫人。你有甚计策。可说下官知道。〔末上〕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自家韩元帅府中院子。着我送柑子与丞相献新。〔杂禀介末入磕头介末〕小人奉韩元帅之命。送黄柑与爷献新。〔净〕旣如此。生受你元帅厚意。回去多拜上。〔末〕口传丞相语。回覆我东人。〔下净〕夫人。韩元帅着人送黄柑与我。正是有花方酌酒。无月不登楼。我曾分付摆酒。与夫人玩赏片时。将酒过来。〔净〕

　　【黄莺儿】今喜足奢华。宰权衡。世所夸。威名赫赫闻朝野。情欢意惬。传杯弄斝。华堂富贵堪图画〔合〕事无他。对苍松翠竹。相间早梅花。
　　【前腔】〔占〕对此景偏佳。好筵开。泛紫霞。寒威不到朱帘下。红炉炭加。香熏绣幄。猛拚沈醉在东窗下。
　　〔合杂上〕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可乱传。禀丞相。岳飞两个儿子拿到了。〔净〕都收下了监。不可放在外面。〔杂〕理会得。饶君会使升天志。难躱今朝目下灾〔下净〕夫人。适来送的柑子。剖来嗄酒何如。〔占〕不要剖坏了。此乃杀岳飞的刽子手。〔净〕此乃柑子。焉能杀得人。〔占〕相公。你将柑子捞空了。写一纸书藏在黄柑内。令人送与勘官。教他到风波亭。将岳飞父子三人尽皆摆布了他。方免后患。〔净〕多谢夫人妙计。下官就写书差人送去。

　　心事难凭枉致疑。　　　　夫人其实好心机。
　　凭此黄柑无后患。　　　　东窗消息少人知。

　　第二十一出　赴难
　　【新水令】〔生上〕建功立业遭刑宪。寃枉事自有天知见。这苦怎生言。敎人无语。仰天长叹。
　　可恨万俟卨这厮。将我百般拷问。不知我得何罪于朝廷。此等寃屈。何由控诉。罢罢。惟付之长叹而已。前日我修书去取两个孩儿。不知何故。还不见到。正是虽无千丈线。万里系人心。〔杂上〕有事忙传报。无因莫乱传。禀爷。二位小将到了。〔生介小生小外上〕

　　【临江仙】一旦英雄都逝矣。今朝反受灾殃。
　　爹爹在那裏。〔生〕孩儿你来了。〔相抱哭介〕

　　【哭相思】百战功劳空盖世。英雄番作是和非。父子三人遭屈死。满怀寃恨有谁知。
　　【前腔】〔小生小外〕幼年为将统貔貅。博得个紫绶金章做列侯。谁想今朝谗巧妬。满怀怨恨自含羞。
　　爹爹当初听了孩儿。杀到黄龙府。迎取二圣还朝。将功折罪。不听孩儿言语。故见如此。〔生〕不要说了。我死为忠。你死为孝。

　　【五更转】自那日在朱仙鎭。把奇谋曾诉。恁金牌屡至。屡至班师旅。〔小生小外〕且整肃军威。把金酋杀取。抵黄龙府。迎二圣将蒙尘洗。如今到此。到此成何济。〔合〕仰面长吁。泪珠空滴。
　　【前腔】〔生〕百战功谁能及。指望封侯受显职。争知到此。到此成虚废。身系缧绁。抱不明寃屈。父子每都被囚。老母在天涯隔。交人忿怒。忿怒塡胸臆。〔合生〕

　　【前腔】自古来兴亡事。其中当自识。赤心直待扶红日。南渡君臣何轻社稷。陷此身甘受死。愿流芳册。皇天在上。在上垂昭格。
　　〔合丑扮张保上〕家贫显孝子。世乱识忠臣。我是岳爷爷手下马头张保。随俺爷到此。将他发在大理寺收监。这两日不曾进去。今日将这碗饭送去与他充饥。野老献芹。聊表微意。只有门上紧急。怎生得进。前日俺有势时节。打进去。骂进去。那个不让我。苦恼。如今怎么敢。不免前去跪在那裏。其中也有慈悲好善的。言话之间。此处已是牢门首。只得跪在此间。〔哭叫介净〕咄。你在此怎么。〔丑〕爷。小人是岳爷马头张保。两日不曾看得主人。望老爷方便。〔哭介净〕狱不通风。又是秦爷对头。你是何人。要进去。〔丑〕老爷。人道公门不可入。我道公门好修行。岳将军被人诬陷。望老爷方便。〔净〕你旣是这等说。我做个方便。放你进去。不要嚷。秦爷不时差人打听。不要连累我们。〔丑〕多谢老爷。〔净〕朝廷为你主人。新造一所监房。雷霆发号令。星斗焕文章。你主人父子都在章字号。又一件。那汤饭你可先吃些与我看。〔丑尝介〕爷。小的怎么敢。〔入介〕我那主人在那裏。〔生〕张保。〔丑哭介〕

　　【山坡羊】主人。你秉赤心赤心忠胆。杀金酋金酋百万。捉杨么在湖水中。破拐子马眞神算。今被陷这寃屈事怎甘。何曾把兵沿途缓。都是悞国奸臣将巧计谗。〔合〕今番。今番要见难。
　　【前腔】〔生〕我哀号呼天呼地。性刚不分一个彼此。哭啼啼元来是张保。恍惚恍惚如天至。张保。你将耳过来。〔低唱介〕试问伊。夫人小姐知未知。〔丑〕小的在这裏。尙且不知内外。夫人小姐隔了千山万水。那裏知道。〔生〕苦。我那夫人呵。指望百年撕手。到此成何事。我是个好男子。缘何想起家事来。圣上。我生不能报陛下。身死后须当作厉鬼。〔合〕思之。二圣蒙尘谁报取。思之。中原父老盼望谁。
　　〔丑〕老爷。你可吃一口。问官来时。也好与他对理。〔生〕我儿。我两胁胀痛。吃不下。〔丑〕二位小主人请吃一口。〔小生小外〕我一发吃不下了。〔丑哭介〕主人。

　　【前腔】你略餐一口素饭。聊表献芹之念。你当初身为主帅。便是御馔也何希罕。今在患难间。休嫌品物悭。前程万里。自有天知鉴。主人。你有甚么门路。可说与张保知道。张保当与主人出力。〔生〕我的儿。待死而已。有甚门路。〔丑〕敎我救主无门珠泪涟。〔合〕今番。今番再见难。
　　〔净作催介〕快出去。倘有官府下来。不当稳便。〔生小生小外〕

　　【江儿水】自那日承恩去。父子每赤心报国坚。把金酋杀取皆逃遁。岂料奸臣生恶意。金牌召我回京地。今作囚徒狼狈。便死何妨。也得名扬于世。
　　〔净〕快出去。万俟爷来了。〔丑〕主人。我小人去。再来看主人。〔生〕再来看我怎么。你看我一个下落。急急回去报与夫人小姐知道。去罢。〔丑〕领命就去。苦呵。〔大哭下杂〕万俟爷执事远远来了。只得在此迎接。〔丑领众上〕

　　【红绣鞋】今日推问岳飞。岳飞。今番必定招罪。招罪。绷抓吊拷受禁持。怎当拶指与竹笓。
　　左右带岳飞过来。〔生〕你道今日问官是那个。就是解粮来迟。被我打他四十。如今落在他人手裏。你每上前只把功劳与他讲。不要性躁。〔小生外〕谨依爹爹严命。〔生〕两个孩儿取在此了。他的性格与我不同。〔丑〕唗。他就是一块生铁。下了炉也打软了。带他过来。〔小生外〕大人在上。家父在此。有劳看顾。小生不得施礼了。〔丑〕唗。你部下军人王俊吿你按兵不举。虚运粮草。与金国同谋。我不是请你吃酒。可是当耍。谁与你施礼。〔小生外〕旣有吿人。带过来与他面证。有罪就认。〔丑〕吿人前日有一角文书差他边上去了。吃多了海蜇。停食死了。〔小生外〕唗。我就一造打死你这一起奸臣。〔生〕我儿不要性躁。只将功劳慢慢与他讲。〔丑〕还是老将军说得有理。二位怎么这等气质。请退些。逐个上来问。不必粗躁。老将军你招了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