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焚香记

　　【绕地游后】忧心悄悄。门户冷。年华向老。女孩儿又身怯体娇。
　　〔贴〕大妈。有个算命的在此。桂英欲教他看看流年。〔丑〕这个使得。〔见介丑〕先生是何处。〔净〕小子是浙江金华府兰溪县。〔丑〕前年有个先生在此算命。也是兰溪人。姓张。〔净〕兰溪姓张。算命的极多。不知算得如何。〔丑〕他极算得准。〔净〕这是我嫡亲娘姨。同胞姑表兄弟。〔丑〕这个先生命便算得好。只是行止不好。〔净〕怎么不好。〔丑〕前年在我家算命。偷了一把酒壶去。〔净〕这个又不是了。他与我同姓不同宗。〔丑〕休闲说。你把我女儿八字算一算。〔净〕请说年月日时。〔旦〕戊子庚申辛亥己亥。〔净〕且待我排。戊子年。庚申月。辛亥日。己亥时。此命乃伤官之格。争奈六害大重。父母兄弟都没有了。是个害种的命。〔旦〕先生休闲说。仔细推一推。〔净〕莫怪先生说。这两年咸池进宫。桃花相犯。该落在娼流之门。喜贵人为主。目下孤辰寡宿相侵。有迷胸掩肚之灾。这个到不打紧。若交秋末冬初。正是白虎丧门临井。大限小限相冲。流孛进宫。岁君入命。着实难过。要死的。〔丑旦贴〕有甚么样灾。〔净〕这个命到这个时候。有三不见天之病。〔丑旦贴〕怎么三不见天。〔净〕一不见天是床褥。二不见天是牢狱。三不见天是棺木。〔旦哭介〕

　　【啭林莺】苦今遭折挫怎打熬。我一身似梦飘飘。〔丑贴〕桂英。不要啼哭。这推详应否都难料。休嗟叹。不必多焦。且自宽心守着。那些个祸福惟人自召。先生。他恶星交。怎修禳祥解。灾难可潜消。〔净〕

　　【前腔】安排八字是天公巧。死生祸福难逃。这渊微命理。我也推详到。他凶星度当秋末冬交。恐修禳难保。可怜红颜命自古多薄。〔丑贴旦〕先生。再相劳。看有何禳解。灾难可潜消。
　　〔丑贴〕再烦先生细看一看。〔净〕待我再看。呀。几乎差了。虽然他是该死的命。赖有天德月德相解。天喜天医相救。逢凶化吉。起死回生。过得此灾。到是个夫人之命。他招的丈夫。到是个贵显之人。只是长他几岁纔好。〔丑〕是长他五岁的。〔净〕大五岁是二十五岁了。癸未生的。待我轮一轮。呀。是他的夫。只是到那时。也有些灾悔。主夫妻先离后合。你二人都过了这个关。就一生荣贵安稳了。〔丑贴〕但愿如此便好。只是自家要保重便了。〔丑〕有劳先生。再看一命。〔净〕若是富贵命我便算。若是不好贱命我不算。〔丑〕是好命。〔净〕说年月日时来。〔丑〕丑年丑月丑日丑时。〔净〕呀。不是人的命。〔丑〕怎么不是人的命。〔净〕你方纔说狗年狗月狗日狗时。〔丑〕不要取笑。仔细看来。〔净〕是男命女命。〔丑〕是女命。〔净〕是女命。就不停当。正是四丑相冲。无数老公。桃花杂犯。宜入阑中。〔丑〕休管闲事。只看命宫如何。〔净〕你这命穿绿又穿红。丈夫不到老。到老不和同。〔丑〕财帛宫如何。〔净〕此命生平歌舞地。一世在娼门。日趁三百贯。夜趁五千文。〔丑〕男女宫如何。〔净〕女为千家货。男载万年碑。老来归路日。少个送终儿。〔丑〕田宅宫如何。〔净〕命坐田宅宫。不愁风雨雪。亏了鳖箕儿。受用无休歇。〔丑〕这老畜生好无礼。我到一声声先生先生。他到反切字语骂我起来。〔净〕小子不曾说什么。〔丑〕还要赖哩。方纔说道鳖箕儿。鳖箕鳖箕。鳖宾边■〈毛皮〉。把我老娘的东西好批在命书上。〔打净介旦贴劝介〕这老畜生好好走出去。〔净〕打得好。打得好。四邻八舍。看花娘打汉子。〔又打净诨下旦贴〕妈妈。他是江湖上人。口没遮拦。不要恼他。进去罢。

　　身世浮萍莫认眞。　　　　好将消息付东君。
　　须信万般都是命。　　　　果然半点不由人。

　　第十七出　议亲
　　【凤凰阁】〔外扮韩琦上〕威名远播。坐致西陲胆破。此身进退系安危。未许萧曹独步。髯丝垂素。奈儿女婚姻未妥。
　　腼怀爵禄愧伊周。碌碌功名早白头。半世未先天下乐。两眉常锁庙廊忧。这几日朝廷策士。下官谬司抡选。叨忝文衡。不得稍闲。如今且喜考校定夺。赐进士及第王魁等五百名。赴宴琼林已毕。正値朝省无事。暂假休沐。又想起家事来。我如今年当向暮。尙有一女。及筓未字。非无公卿贵戚来求我。老夫但欲择壻。奈无可意之人。以此迟迟。朝夕萦挂。昨见新状元王魁。才貌兼全。德器淳雅。此人向后必非凡品。况又年少。我略略访他门第。闻他幼孤而贫。多因尙未婚配。我欲招他为壻。使我女有所托。彼身有所依。极是老夫身上一节快意事。须得个官媒婆去说亲方好。院子那里。〔末〕有。珍珠帘下闻呼唤。白玉阶前听使令。老爷有何台旨。〔外〕你去唤个官媒婆进来。我有话说。〔末介外〕我且在此看书。待他来。〔末唤介丑扮媒婆上〕

　　【醉太平】我做媒婆。当官最苦。〔末〕有什么苦处。料他赏赐又不多。动不动打差讹。
　　〔丑〕这等忙时忙月。唤我怎么。〔末〕老爷有一位小姐在家。想必要你说亲。〔丑〕这两日没去头。〔末〕怎么没去头。〔丑〕不信。你看我两袖装满的都是月帖。〔末〕不信有许多。〔丑〕这不当多。袖子裏还装不尽哩。那假髻儿裏头也是年庚。这裤子裆中还有一张大八字。〔末〕怎么一张大八字。〔丑〕六七寸大八字样。这等一张在裏头。〔末〕好啰唣。那些个万绿丛中一点红。〔丑〕你看鞋帮内又藏一大捆生辰。〔末〕好好。羞杀你一勾罗袜步香尘。休要乱道。待我通报老爷。〔进见报介外〕着他进来。〔丑见介外〕媒婆。我有一女。年方一十九岁。尙未许人。今年新状元王魁。我见他靑春年少。想未曾娶妻。意欲招他为壻。你可到他衙裏。委曲一说。他若未娶。料必相从。若是已娶了。就不可强他。〔丑介外〕院子。可着堂候官与他同去。〔末介外〕媒婆。你听我说。我小姐不是没有贵戚之家来求亲。只是来说的都不中我的意。

　　【驻马听】阀阅名流。淑女迟归须好逑。不论寒门白屋。只愿才子佳人。作凤侣鸳俦。恐冰人不挽赤人头。那书生无分尾红丝后。〔合〕试看天意人谋。料前生分定。今生辐辏。〔丑末〕

　　【前腔】金屋琼楼。效托靑鸾把信投。毕竟山连撮合。莲并瑶池。月应辰勾。这娇娥是殿上掌书俦。那仙郞是天下文章首。〔合前〕

　　书传靑鸟叶题红。　　　　秦晋殷懃两意通。
　　伫看门阑多喜色。　　　　定敎女壻近乘龙。

　　第十八出　辞婚
　　【虞美人】〔生上〕冠盖新沾恩命。徽音久绝朱弦。忽听西风逐征鴈。又见飞花啼杜鹃。离愁转万千。
　　萧条宫舍客天涯。强把离愁寄酒巵。丹凤早膺天子诏。莼鲈又动异乡思。思密约。数归期。旧情新叙在何时。欲将绿绮舒心曲。流水高山付与谁。下官且喜鳌头独占。赐宴琼林。蒙圣恩除授徐州之职。虽两字之功名已遂。奈三载之琴瑟尘埋。一壁厢钦限难违。疾当赴任。一壁厢差人去取浑家。以慰久别之思。咳。又愁他娇姿弱质。畏怯风霜。如何是好。正是关河朔鴈声悲处。旅邸羁人肠断时。〔丑末〕

　　【出队子】侯门求聘。特地来通秦晋盟。婚姻辏合是前生。人事天缘须两成。难遇双双才子佳人。
　　〔末〕此间已是状元寓所。呀。牌子哥报声。韩丞相府中差官来见。〔净生见介末〕小官是韩爷府中堂候官。〔生〕这是何人。〔末〕这是官媒婆。〔生〕到此有何话说。〔末〕领丞相爷之命。俺丞相有一位小姐。欲招状元老爷为壻。故差小官同官媒婆到此说合。〔生〕呀。下官已有早年结发。乃贫贱糟糠。前不可弃。后不可娶矣。拜复丞相。重违尊意。恕罪恕罪。〔末背对丑〕旣有了夫人。如何是好。〔丑〕这个不要管他。还要与他说纔是。〔末丑〕状元老爷虽然如此。俺老爷是当朝一品。非乏姻亲。但俺小姐德不下于孟光。状元才可超于司马。堪为佳配。故此俯求。状元卽弃旧盟。以谐新好。未为过也。〔生〕好差矣。下官虽不才。也决非王允之流。颇识宋弘之义。况我夫妻之情。又不比寻常。你且听我说。

　　【北新水令】半生陋巷一箪瓢。半生陋巷一箪瓢。叹零丁椿萱丧早。走功名。多困踣。浮踪迹。任流落。旅食萧索。负不得糟糠义。死生约。
　　〔末丑〕状元老爹。

　　【南步步娇】这姻亲天上人间少。多少来求亲的。不曾轻许他。量福分应难到。知君是俊髦。因此上路指天台。书传蓬岛。方纔状元老爹说。不负糟糠义。老爹老爹。常言道。富易交。这是人情。何必多执抝。〔生〕

　　【北折桂令】数年间株守蓬蒿。仗短剑空囊。四海无聊。我那妻呵。水萍逢。遂结红绡。担几多磨折煎熬。不能勾一回价朝欢暮乐。怎禁那恶摧残利闪名抛。肠断魂消。相见时犹恐担阁。肯忍将艰难中恩爱忘却。
　　〔末丑〕状元老爹。俺小姐呵。

　　【南江儿水】金屋春初晓。琼楼月正高。奇葩半吐天香绕。难得又是我家先来说合。瑶琴未鼓相如调。明河已驾仙郞棹。绝胜襄台虚渺。老爹。你想旧爱新姻。必竟是谁村谁俏。〔生〕

　　【北鴈儿落】徒羡着锦重重春意饶。空说得美甘甘天花落。我这裏影茕茕裙布交。瘦岩岩荆钗貌。虽不比绣幕金雀。早难道闲花草。我前日与他海神庙焚香设誓。誓犹在耳。今日一旦将他辜负呵。是瞒天谎在神前调。断头香在炉内烧。悲号。媒婆。你在丞相跟前呵。把我那衷肠事。须详吿。也难敎惨呵呵将旧芙蓉宝镜敲。
　　〔末丑〕状元老爹。俺老爷不是小可的。只怕你拒他不得。

　　【侥侥令】他声华连紫禁。位望近丹霄。掌上威权红日小。况那太山情比天更高。
　　〔生〕呀。

　　【收江南】不禁这别离泪搵着。又添上絮叨叨。越越的新愁旧恨两无聊。为一层绿袍。拆散鸳翠翘。媒婆。我难道竟把夫人抛弃了。我那夫人。今日呵。占鳌头端的续鸾胶。
　　〔丑〕状元老爹。

　　【园林好】你为那筹儿难将爱抛。只怕这些儿难将性乔。休恁是非顚倒。如今一时不从得此亲呵。恐连枝树是祸根苗。追今日。悔来朝。
　　〔末〕这媒婆不要胡说。状元老爹在上。〔生〕尊官。此亲断不敢从命。

　　【沽美酒】谩禁持。枉这遭。谩禁持。枉这遭。端不犯再婚条。况这绣褥金屛岂草茅。非福分也难消。那些个恩多义少。蕊珠僊大都休道。扊扅人怎下轻抛。不离侧西厢梦遶。这些时东床信杳。尊官。我蒙圣恩除授徐州佥判。卽日赴任。就要差人去取我的家眷。我呵。那其间离怀愁抱。冲冲的乱搅。呀。这是肺腑情。非干推托。
　　〔丑末〕罢罢罢。

　　【尾声】无情流水空劳扰。冷淡了珠围翠遶。〔生〕我忍恋欢娱弃寂寥。
　　绣褥金屛眞可夸。　　　　糟糠结发实堪嗟。
　　落花有意随流水。　　　　流水无情恋落花。

　　第十九出　羡德
　　【挂眞儿】〔外〕碌碌尘名鬓冉冉。闺中女尙阻姻■〈女连〉。曾道冰人。约婚东坦。未审天从人愿。
　　欲选吾家百世姻。侯门贵戚尙因循。休言红叶题诗偶。且说金屛中目人。老夫只为女孩儿亲事。已遣官媒婆与堂候官到王状元处说亲。未知成否何如。怎么不见来。〔丑末〕

　　【粉蝶儿】姻事空言。慢使唇鎗舌剑。
　　〔丑末见介外〕那王状元亲事如何说。〔丑〕老爷。不要说那亲事起。小媒婆在他跟前。倍了无数小心。说了许多好处。他千推万阻。咬定牙根。只是不成。〔外〕为何只是不成。〔丑〕他说道。我家自有娇滴滴香喷喷如花似玉这等一个何仙姑。知道你家小姐是长的短的村的俏的。我要娶他。〔末〕休要说谎。〔丑〕我说道。我家的小姐一发如花似玉。像我一般的。他说道。像了你有什么好。我说道。看我的面上。再要怎么样如花。〔外〕唗。休胡说。〔丑〕他还说得不好哩。他说道。像了你也罢。只怕像了那丞相老爷。这嘴又阔。须又多。小姐若像了老爷。就是那话儿也不小。这些儿也不少。〔外〕这狗婆子一讪乱道。成不成。我这里不用你了。叫左右与我着实打上四十。赶出去。〔打介诨介〕快赶出。〔丑走介〕什么来头。那些个满头花。一场辣面。拖地锦。四十皮鞭。〔丑下外〕堂候官。你从实说。那状元为何不从。〔末〕他说道多蒙你丞相爷不弃微贱。俯就姻亲。敢不从命。只是已有少年结发贫贱糟糠在家。以此重违恩眷。伏乞恕罪。尙容参谢。〔外〕原来如此。却怎么。〔末〕老爷。他说起之时呵。

　　【好姐姐】万千愁眉泪眼。道难割忍糟糠贫贱。酸心苦口。闻之倍惨然。非虚诞。只为恩深义重心难变。恳致殷勤。望免赐愆。
　　〔外〕堂候官。我说过的。他若已娶。断不可强。

　　【前腔】旣然有室家燕婉。怎敎他又将恩成怨。况艰难守义。不为富贵迁。这尤堪羡。梁鸿已毕荆钗愿。忍破菱花泣舞鸾。
　　堂候官。这亲事到不必提了。但此人。我甚爱他才华德度。他日必是个廊庙之器。只是如今除他徐州佥判。亏了他些。且待后日请他送行。你今日就将我帖子请过了。说道议姻一节。状元旣有了夫人。俺丞相爷断不相强。闻状元任期在卽。明日薄酒。与状元饯行。千万降重。〔末介〕

　　佳宴开东阁。　　　　东风掩洞房。
　　长亭明日柳。　　　　折赠状元郞。

　　第二十出　托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