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千金记

　　【桂枝香】〔丑〕将军宏量。心胸开广。苦口良药须尝。逆耳忠言须讲。趁威权在手。趁威权在手。〔生〕狂妄之言。〔丑〕言非狂妄。志非莽撞。自思量。居仁由义今无舜。天与人归古有汤。
　　【前腔】〔生〕君言虽美。吾难听取。妇不行再醮之仪。臣岂事二君之理。感君王厚情。感君王厚情。〔丑〕汉王有何厚情。〔生〕推食吾食。解衣吾衣。自思之。倾心似水终难挽。身重如山不可移。
　　【前腔】〔外〕面惟臣贵。背宜君位。〔生〕我韩信那有此福。〔外〕从来天命无常。自古王侯无类。请将军自思。请将军自思。事机难会。空敎后悔。好施为。莫辜盛世麟堪惜。休负淸时凤可悲。
　　【前腔】〔生〕言非吾意。你须回避。我韩信呵。宁可丧首沟渠岂可脱身刀锯。论为臣委质。论为臣委质。难忘恩义。〔外〕将军休要挫了计会。〔生〕不为拙计。志难欺。虽知赤胆无私曲。不怕苍穹降下危。
　　二位请回。我韩信始终不易不必再言。请了。〔外丑〕旣然元帅如此逆耳。我两个再不敢轻造了。正是明月去来如有意。白云聚散本无心。〔下生〕众军校每。前日打探固陵消息。怎么不见回报。〔小生上〕报事。将军闻命下。不俟驾而行。吿将军。今早君王亲自领兵固陵。把楚霸王围在垓下。只不见彭将军与大将军到来。君王大怒。欲将二地分为二王。〔生〕这是下官之过也。没来山被这两个人缠了这一会。今后再不许放闲人参见。快起兵前去。

　　【包子令】百万貔貅鸣甲仗。鸣甲仗。纷纷队伍鼓旗扬。鼓旗扬。白羽一挥同发矢。黄龙三转倒拖鎗。倒拖鎗。〔合〕管敎项羽早身亡。
　　【前腔】剑戟盔鍪如雪样。如雪样。分冲前去打开场。分冲前去打开场。跃马直追鹰共兔。翻身钩锁虎争狼。虎争狼。〔合〕管敎项羽早身亡。
　　赤胆无私助汉王。　　　　肯将奸佞易忠良。
　　大鹏飞上梧桐树。　　　　自有傍人说短长。

　　第三十五出　楚歌
　　【楚歌引】〔末上〕楚汉两争锋。未决雌与雄。略施求归策。吹散楚营戎。
　　自家助汉谋臣张良是也。目今西楚兵虽固守垓下。探知兵疲食尽。士卒思归。昨日临水观鱼。猛思一计。项王那鱼也。子弟兵那水也。欲取其鱼。先取其水。不免带领能辨楚语之士。教他楚歌一曲。待风淸月朗之夜。向高阜去处。悠扬吹唱。管教八千子弟卸甲逃归。多少是好。士卒何在。〔扮卒上〕日守旌旗志气雄。夜闻星斗起西风。何时得遂安邦策。万里江山掌握中。吿军师。有何分付。〔末〕今有机密事情分付。各要劳记。〔众应介末〕我集楚歌一曲在此。你等待风淸月朗之夜。向高阜去。要悠扬吹唱。要散他八千子弟兵。不可泄漏军机。如有此等。罪及不便。〔众应介〕

　　【倘秀才】〔末众〕起飙飒秋风渐爽。从到此十余年。把家乡撇漾。离了爹娘谁奉养。雁鱼音信杳。妻子哭断了肝肠。痛征人未返。
　　【滚绣球】〔末〕为军难。实可伤。为军难。实可伤。吹得吡唎声嘹喨。楚之曲。楚之词。吹断了胡腔。叹人生在天地间。七尺躯从那裏长。何故把爹娘疎旷。怎不把父母思量。归兮归兮宜及早。吾叹光阴不久长。问君家何日裏得还乡。
　　众军都记得不曾。〔众应介〕都晓得了。且待风淸月朗之夜。向高阜去处。悠扬吹唱。扮作楚军模样。混入楚营。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务要散他八千子弟。〔末〕事定功成。回来重行升赏。〔众应介〕

　　楚歌一发声。　　　　征人不愁听。
　　众军齐用意。　　　　吹散八千兵。

　　第三十六出　解散
　　〔末上〕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是家乃是汉王麾下头目是也。昨日领军师之命。着我扮作楚军模样。挨入楚军营中。要吹散他八千子弟兵。不免唤他一声。今夜月朗风淸。正好行事。〔众介〕众军随他多征战。受了万千辛苦。众军都折尽了。连日不能征战。只剩得八千兵。身子且是劳倦。我和你略睡片时。再作计较。〔末丑〕也说得是。睡了罢。〔众睡介内作楚歌唱介末醒介〕众长官。起来起来。且听是甚么响。呀。原来是楚歌之声。你且听。说得有理有理。〔众听内又唱介众〕说得是。说得是。来。我与你列位商议。我和你跟随楚王到此。指望他成其大事。以立天下。我和你每也有些好处。谁想连战不利。只剩我和你八千子弟。哥。当初楚强汉弱。如今汉强楚弱了。汉王肯重用人。韩信弃楚归汉。拜为元帅。彭越封王。你我今日子弟兵。明日子弟兵。这子弟兵几时得了。况我和你都是弃父母别妻子出来的。这几年不得相见父母妻子一面。听得楚歌声甚是惨凄。我和你不免弃了他逃回去罢。早见家中一面。不知列位意下如何。〔众应〕长官说得有理。我们都有妻儿老小在家中。不如回去也罢。〔末〕呀。如此今晚月明之下。正好登程。

　　【楚歌引】〔末〕俺只见四野苍苍。俺只见四野苍苍。又只见银河朗朗。当此景敎人眞可伤。当此景使人凄惨仰望。征人泪两行。这等受恓惶。算来何不早还乡。算来何不早还乡。一声淸半天星月朗。一声悲孤雁飞过潇湘。一声咽猿鹤寒霜。使离人怏怏。寸寸断肝肠。
　　【醉太平】〔众〕听楚歌敎人可伤。思亲泪汪汪。品梅花铁笛弄断人肠。俺爹娘在那厢。家中妻子悬悬望。俺这裏要归归不得。空思想。罢罢。列位长官。我和伊把铁衣卸却早还乡。走。早离了战场。
　　〔下末〕八千子弟兵都吹散了。不免回覆军师。多少是好。你看楚军营中。卸的盔甲如山一般。弃的刀鎗如笋一样。〔生〕不施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颔下珠。好军师。好军师。果然吹散了八千子弟兵。卸下盔甲如山。赵国新降军士。没有盔甲者可来取去。〔众上〕有。人人敢勇。个个夺盔。

　　从前作过事。　　　　兴没一齐来。

　　第三十七出　别姬
　　【虞美人】〔占上〕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香云如鬓拥。晓妆尤倦。佩环声细。绛裙风动。
　　玉容未必倾人国。椒房宠爱君恩极。海棠睡起春正娇。莫把金珠污颜色。金珠虽艳美未匀。如何颜色从来嗔。但愁春去颜色改。不得君恩常顾身。妾乃西楚霸王之妃。连日我君王看他眉头不展。未审何如。待他出来。问取端的。〔净扮霸王上〕

　　【前腔】盖世英雄。始信短如春梦。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怎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占〕大王为何发此言语。〔净〕你尙未晓得。自家兴兵五载。身经七十余战。未尝有败。今日天欲亡我。岂不可叹。〔占〕原来这等。如何是好。〔净〕

　　【泣颜回】霸业已成灰。论英雄盖世无敌。时遭折挫。到今枉自迟疑。思之就裏。夫人。谁知有今日。叹当初早不用鸿门计。把孤身冒镝当锋。时不利岂知今日。
　　【靑天歌】〔生众〕金鼓要分明。金鼓要分明。人望旌旗。马听锣声。把都每。把都每。势摆个合罗阵。
　　【前腔】〔生〕一鼓便兴师。一鼓便兴师。二鼓往前征。鼓擂三通。炮发连声。把都每。把都每。势摆个黄龙阵。
　　【前腔】头戴茜红缨。头戴茜红缨。挽上长弓。箭射流星。把都每。把都每。势摆个分冲阵。
　　〔占〕大王。这是什么响。〔净〕这是楚歌之声响。〔占〕怎么四围都是。〔净〕你不晓得。风色一正。却四面周围都是响的。

　　【前腔】〔生众〕前队两边分。前队两边分。中队盘桓。后队绝奔。把都每。把都每。势摆个长蛇阵。
　　〔生众下净〕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歌声尽是汉家之兵。今已得楚矣。

　　【泣颜回】腰间仗剑吐虹霓。空自有拔山之力。罢罢。只是我该如此了。夫人。过江东来时节。四十五万人马。如今只剩得这些了。天亡吾楚。看看食尽兵疲。闻歌四起。汉军围冲散了三千队。夫人呵。〔合〕我和伊。难忍分离。禁不住两行情泪。
　　【前腔】〔占〕嫁鸡怎不逐鸡飞。敎妾身如何存济。心灰肠断。云山翠压愁眉。喧天鼓鼙。汉军围四下裏重重至。〔合前末上报介〕

　　【赚】垓下重围。帐裏将军知也未。〔净〕你为何的。〔末〕看四下裏腾腾横杀气。〔净〕英雄志。当初指望造鸿基。如今一旦成虚费。〔净〕美人。我死也罢。只是舍不得你。你到那裏去。〔贴〕吿大王知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大王倘有不幸。奴家岂肯存着异心。〔净〕罢罢。你去好生伏事汉王罢。我与你别了。再不得相会了。〔贴〕大王。你不须疑。赐与我三尺靑锋先刎死。〔净〕虞美人。果是这般贞烈呵。我就把靑锋付与伊。〔占〕大王。和你分别去。除非梦裏重相会。放心前去。〔占自刎介〕粉憔玉碎。
　　【扑灯蛾】〔净〕可怜一妇人。可怜一妇人。激烈男儿志。甘自把身躯须臾丧吾龙泉也。魂飞魄散。好敎我一身无计。到如今怎生区处。只恐汉兵又来至。
　　【前腔】〔末〕大王休迟滞。顷刻汉兵至。及早须宜回避也。〔净〕将伊首级。且将来马上悬之。愿生死同归一处。管敎伊名登靑史。留取个好名儿。
　　【尾声】仰天大哭长吁气。回望山河黑雾迷。不料虞姬先刎死。
　　百战徒劳霸业空。　　　　万千辛苦不成功。
　　从来多少兴亡事。　　　　生死如同一梦中。

　　第三十八出　设伏
　　【强弓矢】〔生上〕兵藏十处。管取赵魏燕齐一并拘。
　　玄妙兵机神鬼欺。心藏奇计少人知。不施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项下珠。昨蒙圣上委着下官擒拿项羽。今有旗牌来报。说主公出驾来观阵势。我如今唤众将到九里山前。排个十面埋伏阵势与主公看。叫军校。快唤众将来听令。〔叫介〕大将英布安在。〔英上〕吾乃九江王英布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什么钧旨。〔生〕你领着一枝人马正南埋伏。〔英〕得令。〔生〕大将张邯安在。〔张上〕吾乃张邯是也。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领一枝人马正北埋伏。〔张〕得令。〔生〕大将彭越安在。〔彭上〕吾乃大梁王彭越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领一枝人马正东埋伏。〔彭〕得令。〔生〕大将周昌安在。〔周上〕吾乃周昌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领一枝人马北面埋伏。〔周〕得令。〔生〕大将卢绾安在。〔卢上〕吾乃卢绾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领一枝人马东北上埋伏。〔卢〕得令。〔生〕大将灌婴安在。〔婴上〕吾乃灌婴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领一枝人马西北上埋伏。〔婴〕得令。〔生〕大将奚涓安在。〔涓上〕吾乃奚涓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领一枝人马东南上埋伏。〔涓〕得令。〔生〕大将曹参安在。〔曹上〕吾乃曹参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引一枝人马西南上埋伏。〔曹〕得令。〔生〕大将夏侯婴安在。〔夏上〕吾乃夏侯婴是也。元帅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引一枝人马中军帐巡哨。〔夏〕得令。〔生〕大将樊哙安在。〔哙〕吾乃大将樊哙是也。令小将有何钧旨。〔生〕你带领人马山岭上摹旗。〔樊〕得令。〔生〕众将官俱已得令。主公一到。都要接驾。〔众应介丑上报〕驾到。〔沛公张良上〕

　　【粉蝶儿】十面埋智。五侯必至。大会垓伏取小会垓。项羽他卽死。
　　〔末〕主公。臣张良见。〔沛〕子房起来。〔末〕天下英雄楚霸王。〔沛〕空图大业逞雄强。〔末〕鸿门不得陈平计。〔沛〕朕体几乎一命亡。〔末〕主公请行。〔生〕主公。臣韩信接驾。〔沛〕元帅起来。阵势摆完了不曾。〔生〕阵势俱已摆完了。请主公登山。〔沛末上山介〕好阵势。好阵势。韩元帅。前军师对你说要责项羽十罪。你知道么。〔生〕臣早已知道了。〔沛〕元帅。好阵势。〔末〕其实好阵势。〔生〕赖主公军师妙计。非韩信之能。〔沛末〕不必太谦。元帅须小心在意。好生行兵。〔生〕小将得令。〔丑上〕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探声息事报上。今项王晓得圣驾往山上观阵。那项王领着人马特来犯驾。主将韩元帅须宜仔细。小将不得不报。〔沛〕军师。项羽来了。孤可回避。〔末〕有臣保驾。不妨。〔生〕主公无虑。带马来。〔众上净上〕

　　【水底鱼儿】乌马长鎗。敢来争战场。懦夫无理。管敎他一命亡。管敎他一命亡
　　〔净〕来将何名。〔生〕我乃大汉左丞相天保大将军关外六国都招讨征东破楚神策大元帅韩。〔净〕你就是韩信么。你这懦夫。曾投我国。吾授汝为执戟郞官。与我有君臣之分。你背楚归汉。忘恩负义。你到引着人马截我江东去路。却怎么说。〔生〕项羽。我奉主之命。今日着我责你十罪。你知罪也不知罪。〔净〕懦夫。我有什么罪。〔生〕你听我道。〔净〕懦夫。你说来。〔生〕你负约王我于汉。罪一。矫斩卿子冠军。罪二。救赵不报而擅劫诸侯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冢。私其财。罪四。杀秦降王子婴。罪五。坑杀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诸将分地而放逐故主。罪七。出逐义帝。自都彭城。夺韩王地。罪八。使人阴杀义帝于江中。罪九。为政不平。负约失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项羽。欲争天下而有十罪。今日不降。更待何时。〔净〕韩信。吾且说明你那怯夫三罪。〔生〕有何三罪。〔净〕你听我说。鸿门宴上责他三罪。吾不合听张良陈平之言。又不合不听亚夫之计。以致今日如是。懦夫。你好好放条去路与我。便饶你性命。你敢说不字儿。我与你一日不罢。两日不休。你敢待相持么。〔生〕怕甚么战斗。〔净〕花眶边鼓擂。锦绣裹旗鎗。〔生〕众军齐呐喊。两疋马相交。〔战介生下净〕山顶上高歌飮酒。必是刘邦这厮。他好快活。军校拿了鎗。待我射怯夫一箭。怯夫看箭。可喜可喜。〔净众下沛〕呀。军师。我被那匹夫中了一箭。〔末〕待臣取了箭。下面与众将不好看。只说中其足。〔沛〕说得是。军师。反驾罢。〔生上〕臣韩信送驾。〔沛〕起去。小心在意。〔生〕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