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千金记

　　【梁州序】兵骄须覆。机深难破。良将还凭王佐。才非伊吕。安能无事无讹。忆昔舜犹勤问。禹拜昌言。有善须当慕。古来贤达者尙谦和。自满夸能岂丈夫。〔合〕军旅事。吉凶大。看羣雄聚散星旗布。何日得罢干戈。
　　【前腔】〔小外〕犬犬非主。身甘舂磨。何幸置吾高座。天怜樗朽。分明转祸为福。将军。且自从容安赵。缓策收齐。府郡皆经过。那时呵。羽书封咫尺射燕都。敢不从风附和我。
　　〔合前丑上启事〕只因军令紧。两脚恨难行。吿元帅知道。齐国引兵来得甚急了。〔生〕果然来得急了。〔丑〕是。〔生〕军中仓卒。不得款叙。有慢先生。怎么好。请先生同到阵前。以观其形胜何如。〔外〕将军有令。老夫焉敢不陪。〔生〕旣如此。请。〔外〕请。

　　〔生〕不将仇报反将恩。　　　　〔外〕方见将军四海心。
　　〔生〕着意种花花不发。　　　　〔外〕无心插柳柳成阴。

　　第三十一出　救齐
　　【红衲袄】〔净上〕头戴着铁兜鍪猩网红。身披着金锁铠须弥重。不怕你密森森鎗和戟。不怕你乱纷纷刀与弓。我自有拔山力盖世勇。笑谈间指挥他阵垒空。〔笑介〕可笑那韩信夸能也。他把赵魏燕齐欲并攻。
　　我欲恕人人不恕。人难容我我难容。自家为何发此言语。只为那韩信这厮。自从我故叔武信君渡淮而来。不幸阵亡之后。吾曾授他为执戟郞官。官虽不大。待后有功。另加赏爵。不意此人性急。弃楚归汉。拜为大将之职。前日他因先定魏。次卽攻赵。惜乎成安君不信李左车之计。败于背水之阵。此非韩信之能。因吾未曾出师以救二国故也。今欲东击齐王。将欲隘吾归路。绝吾粮道。所谓唇亡则齿寒也。这厮好生无理。军士每那裏。〔末扮小军上〕忽闻呼唤急。未审有何因。吿将军。有何钧旨。〔净〕军士每传吾号令。务要军伍整齐。旌旗次序。金革分明。次第擂鼓发炮。且待参军出来。再有分付。〔丑扮龙沮上〕

　　【前腔】斩天关不愁他势逞雄。撼地轴怎当我心无恐。不怕他铜墙高数仞。也不怕他铁城关围几重。俺这裏人如虎马如龙。倒轮鎗撞穿他心与胸。呀。可笑那韩信夸能也。他把赵魏燕齐欲并攻。
　　大王。龙沮参见。〔净〕龙沮。你来了。〔丑〕是。小将来了。〔净〕你知大将韩信么。〔丑〕小将颇知其人。〔净〕他曾定魏破赵。今又击齐。人都道他大有功于汉。汝等当如之何。莫若助阵以救齐王。为吾保障可乎。〔丑〕吿大王。不说那韩信。小将到有警戒之心了。说那韩信。何足为戒。〔净〕差矣。他有谋略。号为国士无双。你怎么轻觑他。〔丑〕吿大王。他曾乞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跨下。无兼人之勇。虽有才略满身。岂能当吾一指。〔净〕原来韩信是个懦夫。何足道哉。将军快要去传军令。急救齐王便了。〔丑〕得令。

　　【节节高】〔合〕一军振武威。早兴师。汉兵卽日临齐地。伊无理肆妄为。相轻觑。胸中好运安邦计。从伊尽把城池弃。〔合〕奏凯歌回。事须期。管敎韩信生擒至。
　　【前腔】威名四海知。敢相欺利兵坚甲强弓矢。行师至滩水偎。相围住。须臾杀却前军退。举燕击赵成儿戏。〔合前〕

　　【尾声】行兵发马休迟滞。耳听辕门奏捷书。奋武扬骁救勉齐。
　　〔净〕可怜韩信太无知。　　　　〔丑〕敢逼齐疆敌我师。
　　〔净〕善恶到头终有报。　　　　〔丑〕只争来早与来迟。

　　第三十二出　囊沙
　　【侥侥令】〔生上〕临淄今已定。重举击齐兵。乘胜长驱如破竹。笑杀那龙沮枉进征。
　　军校。分付军中万人。各将裙幅为囊。盛沙一斗。塞住淮水上流。待吾与他交战之际。握起囊沙。截其先后。分兵来战。必斩龙沮。事定功成。重行升赏。不得违令。〔众〕领钧旨。

　　【前腔】〔丑众上〕同临滩水。汉楚两交兵。但愿援救齐师功多胜。擒取那元凶系马归。
　　〔丑〕汉家人马来未曾。〔众回介〕来了。〔丑〕追上去。〔下生众上〕

　　【耍孩儿】领军兵。领军兵。疾速忙前进。敎他每闻风怕影。手执鎗剑。如龙沮敢来对阵。活捉与生擒。得胜时奏凯回程。
　　【前腔】〔丑众上〕军中命。军中命。疾速就登程。旗鼓分扬全凭号令。战退可回军。凯歌得胜。〔合〕切莫留停。且把先锋齐整。
　　军校。远远望见一彪人马。敢是汉家兵来了。且住了。就在此扎营。〔末〕吿将军。汉兵已在澧水上了。〔丑〕来将何人。〔生〕我乃大汉左丞相天保大将军关外六国都招讨征东破楚神策大元帅韩信是也。汝非龙沮乎。〔丑〕你这厮出言夸大。怎敢当我一指之力。你可记乞食于漂母。受辱于跨下么。〔生〕咄。你这厮好生无理。谁与你斗口。吾问你大将斗智不斗力。何必夸勇。〔丑〕你有甚么本事。与俺这裏交锋。〔小军生众合〕

　　【哭岐婆】狂言休逞。前来决胜。猥将龙沮敢降吾令。刀鎗乱斩血脂腥。仓忙一战已功成。
　　【前腔】〔丑净末〕兼呑众倂。军无宁静。韩信枉自夸功奔兢。剑锋闪烁电光明。须臾杀退汉家兵。
　　〔战介生〕军士提起囊沙。〔丑〕不好了。不好了。水来了。后军都湮没了。那前军怎么了。我不好了。〔捉丑绑介生〕龙沮。你这厮有甚本事。与俺交战。〔丑〕我怎么没本事。我龙沮也是有本事的。被你这懦夫囊沙计哄了。〔生〕叫众将官。如今齐地已定。奏凯班师。军校。将龙沮迎到本营。枭首示众。〔生〕

　　【四边静】堪嗟项羽眞无策。令伊救齐国。指望请功劳。如今有何益。〔合〕救人未得。身先死厄。斩首挂营门。谁敎与吾敌。
　　【前腔】〔丑〕将军妙计人莫测。龙沮眼不识。操斧弄班门遭刑泪空滴。〔合〕仰望宽恤。乞饶死厄。俱已愿投降。从今并一国。
　　【前腔】〔末外〕笑伊筋骨无多力。轻身犯锋镝。何必自夸能。运军尽渰没。
　　〔合前生上老人上〕国正天心顺。官淸民自安。请将军驻马。〔生〕咄。是什么人。〔净〕小人是齐邦父老。因为齐王虐民害人。不得安生。今将军奉天伐暴。以解倒悬。聊备壶浆相庆。〔生〕生受你远来。军士每收了壶浆。留到大营赏劳。

　　【朝元歌】〔生众〕王师旣兴。一举连功胜。齐师旣殒。顿扫烽烟静。此日休兵。凯歌相应奉着吾王勑命。我独战征。干戈扰攘今暂停。笳鼓振天鸣。旌旗耀日明。〔合〕花如锦城。触目处倍增豪兴。倍增豪兴。
　　【前腔】〔生净外合〕父老车前引领。军兵远送迎。田不变农耕。居民除夜惊。市无人止行。体道躬行。吊伐虐政。看呻吟。转讴歌欢笑声。西讨又东征。赵平齐又平。
　　〔合前小军〕吿元帅。大营已到了。〔生〕叫军校。带那龙沮过来。〔众应介净外看丑介丑〕唗。你看我怎么。〔外净上〕禀元帅。却不比我每。他相也是不同的。〔生〕你这厮恰是愿降愿死。〔丑〕你这懦夫。我是一个大将。怎么肯降你这样小人。要杀杀了罢。〔生〕军校。绑去斩讫回报。〔众应介丑下众〕父老远来营中谢恩。〔生〕起去。〔净外〕不敢。吾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名其为贼。敌乃不服。项羽为无道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宜率三军之众为义兵。奉以吿诸侯。乃伐之如何。〔生〕汉王为义帝发丧。天下共立义帝。分付军中悉皆缟素。〔外〕汉王亲为义帝发丧。军中悉皆缟素。

　　〔净〕将军才略世无双。　　　　〔生〕吊伐行师国尽降。
　　〔众〕柳暗驿亭旌斾绿。　　　　〔合〕花街官道锦袍香。

　　第三十三出　讹传
　　【桃源忆故人】〔旦占上〕天涯游子关山阻。辽海音书难渡。何日归来美满。洗却我胸中苦。〔旦〕淸门冷落谁相顾。独自支持门户。
　　〔见介旦〕母亲万福。〔占〕孩儿免礼。孩儿。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旦〕柴门犬不吠。应是未归人。〔占〕孩儿。我见你这几日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为着甚么来。〔旦〕母亲。孩儿非为他事。

　　【二犯傍妆台】自从夫壻往长安。敎我红泪重叠几曾干。钗横鬓乱无心整。形容瘦损镜鸳。看花负约谁为侣。翫月登楼愁倚栏。〔合〕晓窗寂静。夜衾枕单。终朝肠断望云山。
　　【前腔】〔占〕你把芳容收整泪痕班。愁眉分翠放心宽。关河间阻鳞鸿杳。终有日锦衣还。功名自古由天。到今日方知离别难。
　　〔合前〕你丈夫倘若成就了那功名时呵。

　　【醉罗歌】早寄早寄音书便。添取添取万千欢。封妻荫子做高官。那时方把门楣换。〔合〕五花头踏。貂裘骏鞍。金花鸾诰。霞帔凤冠。前遮后拥人争羡。侯门显。相府潭。那时不比旧时看。
　　【前腔】〔旦〕未得未得人归便。空自空自意留连。千金一纸忽相传。那时方遂平生愿。〔合前〕

　　【水底鱼儿】〔丑上〕历尽艰难。千山与万山。今朝纔到。纔到韩家报凶难。
　　我小人蒙高都总老爹差我到韩都尉家裏报死信的。一路上问来。说道此间便是。无人在此。不免径入。呀。夫人拜揖。〔占〕你是那裏来的。〔丑〕小人是高都总老爹差来的。〔占〕原来是我大孩儿差来的。〔丑〕原来是我老夫人。老夫人。小人磕头。老爹在曹参将麾下做都总。甚是得时。只是此间韩都尉老爹不好了。问成死罪了。都总老爹特差小人来通报老夫人知道。

　　【锁南枝】〔旦倒哭介〕儿夫去百事艰。凄凉门户愁无限。丈夫呵。只道你衣锦还。谁知反遭难。回首子嗣单。奴不做尼姑。难逃死患。
　　动问大哥。我丈夫为甚事杀了。高都总如今在那裏。我丈夫尸首如何了。〔丑〕二位夫人听禀。韩老爹因做连廒典客。不想被楚军劫烧了仓廪。十三人管粮官通问死罪。高都总老爹正点出军。一会之间就去了。当时将银五两送与刽子手。着他收留尸骸。如今不知怎么了。

　　【香柳娘】〔旦〕痛儿夫死难。痛儿夫死难。魂飞魄散。苍天不及英灵怨。这骸骨在棺。这骸骨在棺。暴露有谁葬。终须作泥烂。〔合〕这寃戮可叹。这寃戮可叹。饥寒塞边。谁铺羹饭。
　　【前腔】〔占〕我哀哉壻寃。我哀哉壻寃。身心摇战。贤壻。你英才大略人钦羡。要封侯做官。要封侯做官。终日把书看。养成这灾患。〔合前〕

　　【前腔】〔丑〕听伤悲可怜。听伤悲可怜。恩情已断。人生寿夭天之限。劝不须泪涟。劝不须泪涟。收拾往西川。栈道路多难。要夫妻义全。要夫妻义全。把尸骸保完。好做来生姻眷。
　　吿夫人知道。都总老爹差我来报知夫人。小人还要赶到阵上回覆老爹。〔占〕多生受你了。〔丑〕正是会传天上信。善达世间书。〔下旦〕吿覆母亲知道。我丈夫不幸。寃狱戮死。为他方之鬼。我踪迹相去几千里。这等迢遥。恨不得就死在他傍。葬在他侧。使其魂有所依。魄有所归。今去请小兄弟来。拜别母亲。同往汉中。求取丈夫骸骨。回来埋葬。也得遂我夫妇地久天长之念。〔占〕孩儿。夫妇之情。理所当然。奈我年高多病。况汝体怯力弱。当此兵戈四起。况我一身。如何去得。我儿。夫妇之情固笃。抚育之恩当念。莫若消停到秋后。待你哥哥高■〈木巳〉回来。教他收拾你丈夫骸骨。回来埋葬。尙未为迟。〔旦〕谨依母亲尊命。只是心中哀苦之甚。

　　〔旦〕夫作天涯一鬼魂。　　　　〔占〕今生无复旧恩情。
　　早知白骨无人拾。　　　　何不当初把钓纶。

　　第三十四出　游说
　　〔末上〕龙虎台前随出入。貔貅帐下听传宣。自家乃韩元帅麾下一个头目是也。你看我元帅。功高天下。勇冠三军。自从拜将之后。北平赵魏。东击燕齐如今又欲追楚灭项。卽日军中恐有指挥。不免在此伺候。〔外上〕绛唇果密色依稀。蚕白吹丝妙裏微。〔丑上〕虎头蛇足君天下。何必龙颜与凤姿。〔相见介末〕这裏是都府所在。你两个来此怎么。〔外〕我两个与你元帅旧交。起动长官通报。〔末〕我元帅正在行兵发马之际。你二位无事不要进去罢。〔丑〕不妨。你元帅与我每识熟的。断然不连累你。你放心去。〔末〕旣如此少待。元帅有请。

　　【行香子】〔生上〕昨斩龙沮。风恬雨霁。君王又有固陵期。灭霸遂吾之意。
　　背水干戈乍息烟。固陵金鼓又喧天。功成未列分茅土。暂假齐王鎭守权。〔末〕禀元帅。帅府前二人。说道与将军识熟。要来参见。〔生〕是什么人。着他进来。〔末〕通报过了。着他进来见。〔外丑见介生〕二位乡客何处。〔外〕元帅。卑末乃齐国人姓蒯名通。〔生〕此位上姓。〔丑〕卑末盱眙人姓武名涉。项王闻得龙沮死了。差我来有一言相吿元帅。〔生〕项王着你来。有何高论。明以教我。〔丑〕元帅听禀。当今天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左投则汉王胜。右投则项王胜。足下原与项王有旧。何不反汉归楚。三分天下。各就一国。岂不胜为汉王之臣乎。〔生〕我韩信臣事项王。官不过郞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故背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为大将。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从。故吾得志如此。汉王一旦亲信于我。我一旦背之。非丈夫也。〔外〕天下诸侯相率而朝于齐。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相君之背。贵不可言也。〔生〕先生怎见得。〔外〕元帅。楚汉分争。智勇俱困。二主之命。悬于足下。为汉则汉胜。为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据齐之胜。有胶东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思之。〔生〕先生。汉王待我甚厚。吾岂肯向利而背义乎。〔外〕元帅。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挟震主之威。操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安归乎。〔生〕先生此言且休矣。〔外〕元帅。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时乎时乎不再来。〔生〕先生。吾闻君子爱人以德。忠臣不易主。志士不言私。二位先生如何使韩信为不忠之事。何以为君子。〔丑外〕元帅息怒。请坐听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