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东郭记

我固烈丈夫。

幸遇贤女子。

富贵深相念。

愿尔同来此。〔共众下〕

第三十九出
妻妾之奉

【花心动】〔旦小旦上旦〕一转春风。又见鲜鲜花萼。人阻天涯。魂逐风尘。只恨少他一个。〔小旦〕泪珠姐妹双双堕。敢眉山一时蹙破。〔合〕鎭终朝金钱试卜。临风无那。

〔卜算子〕〔旦〕一别已多年。流水时光去。转恨当初去户时。不把人留住。〔小旦〕着甚瞯墦间。送上功名路。一刻相思不得来。此闷和谁诉。〔旦〕妹子。自从寒衣寄后。转眼又是而今。虽则孩儿稍长。不知良人已归国否。昨夜灯花颇灿。我又梦见他来接俺。敢目下有个喜信也。〔小旦〕姐姐。这都是记心梦。俺那夜不梦见他在家哩。如今那得来也。且和你中庭一望。

【驻马听】〔旦〕眼不停睃。小脚时时帘外那。只见桃花烂熳。柳叶阴森。竹影婆娑。云边夫壻可如何。身旁弱息同悲愕。不奈愁多。那顽皮稚子沿街掠。

【前腔】〔小旦〕不住嗟哦。间隔关津奈若何。一似云遮巫峡。雾隐秦楼。风阻银河。俺一双姐妹尙难过。他只身关塞堪愁么。日日蹉跎。无情无緖熏香坐。

【不是路】〔众作推车上〕奔走风波。两乘香车幽径过。人儿娜。淸畏人知隐苎萝。来此已是。直入则个。〔叩头背介〕好两位夫人也。绣裙拖。一双小脚些儿大。怪的东君记挂他。〔旦〕你是俺老爷差来的么。〔小旦〕老爷回国了么。〔众〕齐声和。俺老爷相请去都中乐。速将舆坐。

〔旦〕呀。原来回国了。谢天谢地。〔众〕老爷成功回日。都官升亚卿之职了。〔二旦〕做了亚卿了。

【榴花泣】〔旦〕中庭讪泣。激尔去关河。喜故友用情多。大夫拜下沐恩波。敎妻孥欢笑呵呵。遭逢网罗。恨权奸陷你去幽燕坐。听风声吓杀双鸳。喜归来为展愁蛾。

【前腔】〔小旦〕寒衣寄去。未审到君么。怨命薄。恨春蹉。怕到得相逢鬓已皤。幸今朝鱼乘相过。门楣喜多。这郞君嫁得堪人贺。坐朱轮不负相期。趁靑年好与同歌。

〔众〕二位夫人就请上车。老爷都城悬望。〔旦〕小公子还在那里耍子未回。索等一等。〔众〕夫人车儿先行一会。俺着一人抱了小公子随卽马上来也。〔旦〕这等你可小心看着。妹子。俺和你先上车去。〔上车介〕

【急板令】〔旦〕别柴扉双双笑睃。上香车盈盈慢那。把前后筹度。把前后筹度。想着墦间。渺若山河。望着都城。远在烟波。〔合〕从此去可再来么。不觉的暮光矬。

【前腔】〔小旦〕在车中衣衫慢拖。到朱门重裁绮罗。把道路经过。把道路经过。错杂繁花。嘹乱莺歌。几叠高峦。一派流波。

〔合前旦〕可到前边驿庭住下。待公子到来。一齐起身便了。

当初跣足走墦间。

今日车轮好面颜。

为问贵人妻与妾。

可曾东郭一回还。〔众作推车下〕

第四十出
百工之事

【大迓鼓】〔扮木匠上〕学生善劈钻。公输作下。柟梓常抟。凭咱造彼轮和奂。丰屋翔天人壮观。〔合〕今日完工。领他花银小攒。

小子木匠是也。齐人老爷旧宅。教俺起造小小门面。却做了高房大厦。他不日与夫人来此。今日却教管家犒赏每人花银一两。桌面一张。好受用也。呀。却早泥水作头来了。

【前腔】〔扮泥水上〕学生善砌搬。傅岩徒弟。石块常抟。泥墙粉壁眞无算。运土输浆心喜欢。

〔合前〕小子泥水是也。齐人老爷旧宅。造作衙院。墙壁都是学生砌括。今日完工。领他赏赐也。〔与木见介扮裁缝上〕

【前腔】学生善翦纨。轩辕流派。衣服常抟。些须偷得绫和缎。孝顺家中老妈官。

〔合前〕小子裁缝的便是。齐人老爷与二位夫人广制新衣。紬绫缎绢约有千余件。今日完工。与木匠泥水一同犒赏。则索自领去。〔与木泥见介〕

【前腔】〔扮厨子上〕学生善做馒。易牙亲族。鱼肉常抟。鼻头时嗅葱和蒜。口嘴多沾咸与酸。

〔合前〕小子厨子的便是。齐人老爷日后新宅游耍。定咱整备筵席百余桌。便今日犒赏各色工匠的都是我小子整备。诸色都已买办停当。则索领赏去也。〔与众相见介〕列位老哥吃的桌面。都是小弟设法的。〔众〕亏你也。〔厨〕适纔落得馒头几个。哥儿每每人尝尝。〔众接食介〕好松泛的面食也。〔木〕我没得回敬。一把纯钢凿儿。送你拿去打刀。好切下饭。〔厨〕多谢了。〔裁〕我落得一块花缎儿相送。好拿去做个荷包。〔厨〕多谢了。〔泥唾介〕我要做陈仲子出而哇之了。〔裁〕怎的唾将起来。〔泥〕我没得回敬。用唾还他。也罢偷得一块铜瓦儿。送了哥罢。拿去好与老嫂绩麻。〔裁〕又道是妻辟纑。〔厨〕多谢了。〔木〕列位老哥且休闲说。我想齐人老爷当初好不低微。如今堂高数仞。食前方丈。好不富贵。那一个不叫老先生老大人。当初那话儿再也不提起了。〔泥〕如今人都道他是个能人。是个豪杰。欣羡不了。还提那话。〔厨〕且不要说别的。只我小弟办的筵席。他当初要吃块骨头儿也不能勾。〔裁〕就是这衣裳。如今要俺做这许多。当初挂着一半破叉袋。哩〔众笑介〕活作怪。这样花子会做官。我每木匠泥水裁缝厨子做吏部天官也做不住哩。如今且去领他银子桌面来。慢慢也图个纱帽戴戴便了。〔笑行介〕

【北淸江引】〔木泥〕咱每两个难相判。彼此功居半。他将瓦砾搬。你把木头断。〔合〕喜今朝共将他老酒灌。

【么】〔裁厨〕咱每两个虽相判。一样心多算。他偷鱼四五盘。你落绢两三段。〔合前共下〕

第四十一出
其妻妾不羞也

【传言玉女】〔生众拥上〕富贵无涯。那似当初乞丐。朱门棨戟。画栋雕檐潇洒。男儿撑达。又喜値夫人少艾。把珍羞试设。用娱娇黛。

劝君不必笑齐人。今日齐人意气新。蛾眉共赏三更月。豹变还惊一世尘。下官齐国上卿齐人是也。自从伐燕而归。从亚卿连升今职。宾友俱至。雠怨皆忘。王子敖半路请荆。田大夫一时倾盖。前者着人去旧宅迎我夫人。今已到久。此地新室方成。颇称壮丽。只前日着人去。将旧宅一带房屋尽买。广其基址。创为别宅。亦已完工。待秋凉之后。与二位夫人同去一游。今日正当长夏。叫院子备下筵席。与二位夫人赏荷。院子。筵席可已完备否。〔众〕俱已齐备。〔生〕可敲云板。请二位夫人出来。〔众应请介二旦冠服侍女同上〕

【疎影】别离多载。喜香车接至。再匀恩爱。淡扫蛾眉。巧妆时样打扮。十分娇态。〔生望介〕立而望之偏齐整。羡你个靑年奶奶。〔合〕祇为槐影荷香。暂步绣帏之外。

〔相见介生〕别我芳卿已数年。〔旦〕不觉时光几度迁。〔小旦〕却喜红颜正未老。〔生〕共尔荷花六月天。夫人。今日丈夫何如也。〔摆介小旦〕又来骄妻妾了。〔生笑介〕夫人。新荷香极。与卿一玩。怎不教儿子出来呢。〔旦〕他六七岁的人。晓得甚的。教侍女每与他后边水阁戏耍。〔小旦〕况且是个顽皮。这酒席不禁他打搅哩。〔生〕夫人。岂不闻寕养顽子。莫养呆子。侍女每且取酒过来。〔生二旦递酒介〕

【画眉序】〔生〕画槛正荷开。邀尔夫人出闺外。看餐霞飮露。朝烟暮霭。恰正似两两红妆。对着俺亭亭靑盖。〔合〕疎帘冰簟熏风快。满堂上笙箫一派。〔仆上〕

禀爷。淳于老爷请明日赏荷。〔生〕知道了。〔仆应下〕

【前腔】〔二旦〕羡此俊多才。又早公卿绮筵待。果而今显者时时相拜。也不必夸俺荆裙。信得过交他冠盖。

〔合前仆上〕禀爷。王右师老爷和田爷请后日槐亭筵宴。〔生〕知道了。〔仆应下〕

【前腔】〔生〕笑眼问金钗。今日夫君可豪迈。只重重请帖。肚皮愁隘。常则是纔唱鸡人。端的有成阴鹤盖。

〔合前仆上〕禀爷。公行氏各位爷请后日筵席。〔递帖生看介〕通家眷晚生公行子东郭氏景丑氏陈贾盆成括沈同时子仝顿首拜。右启上大柱国齐翁老先生大人台下。怎么好。后日是王右师和大夫相邀。俺已许了他也。〔仆〕俺家列位老爷说。若后日有人相请。便迟一日。望齐人老爷赐顾。〔生〕旣如此。知道了。〔仆应下〕

【前腔】〔二旦〕不住有人来。尽处开筵似相赛。笑而今口腹不愁饥坏。多则是故友称觞。又添得新交倾盖。

〔合前生作醉态介〕竟醉矣。竟醉矣。〔小旦〕醉了去睡罢。将养着精神。明朝好赴宴也。〔生〕未也。俺还要做一故事。与二位夫人一笑。〔旦〕做甚的故事。〔生〕可便是您当初张俺的故事。我想你虽看见。你妹妹还未看见哩。〔小旦〕如今做了官了。还好做这花脸勾当。〔生〕你妇人家自不省得。当今仕途中。那一个不做这花脸勾当乎。你且不要阻俺高兴。我旧衣钵都带在此。待我妆扮起来。〔生取棒碗破衣出介小旦笑介〕啐。好不识羞。这些物件。当眞还藏在这里。〔旦〕这是他祖宗三代遗下来的传世之宝。〔生笑介〕你且不要笑人。只要你的令郞学得我这令尊。倒也通得哩。〔二旦〕俺的公子是有志气廉耻的。不学你这花子勾当。〔生〕罢了。把本来尊号一发都叫出了。且待我除下纱帽。脱了圆领。作一个旧齐人也。〔下纱帽旦持脱袍小旦持生仍扮前乞态内作细乐介〕

【滴溜子】〔生〕破木椀。破木椀。却还留在。靑竹棒。靑竹棒。不曾蛀坏。暂把簪缨一改。披上了破衣儿和布袋。且自浪游东郭之外。

〔向二旦乞介〕奶奶可怜见那。〔二旦〕拿些米来赏他。〔贴花衣金冠扮小公子上〕

【水底鱼儿】水阁嬉来。见堂前锦席排。呀吾家奶奶。对花子笑颜开。

〔生向子笑介〕公子赏些儿么。〔旦笑介〕儿。可认得这是你爹爹。〔子笑介〕当眞是俺爹爹也。你做老花子。俺做个小花子跟着你。〔脱衣持棒作乞态介二旦笑介〕啐。不长进的。好样不学。学这花脸。

【鲍老催】口儿笑坏。口儿笑坏。一双乔梓眞奇怪。老爷扮得寒酸态。还添他贤公子妆着赛。墦间光景浑如在。当时只没这小乞丐。这的是英雄槪。

〔旦〕换了罢。〔生〕未换哩。直待你中庭相泣哩。〔小旦〕眞是醉哩。好好的官儿。做这等模样。〔生〕还是俺儿子聪明。接得俺爹爹的脚也。你每两姐妹。怎生还不讪。还不哭。

【双声子】中庭讪。中庭讪。那言语发得太。还相泣。还相泣。那眼泪流得快。应须再。应须再。反欢待。反欢待。笑人情世故。两个裙钗。

【尾声】〔二旦〕郞君好个冠裳客。一班侍女口都歪。笑道这样公卿也少见来。〔二旦各持冠裳共大笑下〕

第四十二出
所识穷乏者得我与

〔扮前二小齐人乞态上〕可叹终生长是贫。知交富贵不相亲。困时尽道无相负。旣达何曾有一人。俺小齐人便是。七八年前与齐人大哥王驩淳于分别之后。连叫化也没得叫化。可道做头的去了也。三年前闻得王子敖亦已富贵。径去见他。倒被他一顿抢骂。后来闻得淳于也富贵了。待去见他。又恐怕做人一样。因循不果。今闻得齐人大哥亦已富贵了。他是个有义气的人。料不相负。只得远远来此。闻他不日要往旧宅游耍。俺那里又跟去见他。只索趁他在此时节。竟求一见也。

【北端正好】笑男儿长贫贱。无食吃没得衣穿。故交发达还谁绻。抺下了当时面。

【滚绣球】当初呵。分离各一天。相誓毋心变。到如今只独自朱门宴。管甚旧知交没粥无饘。都则是贱羊斟似宋臣。那些儿饭翳桑等赵宣。只守着一家宅眷。恣情的餍膏粱笑把髯掀。功名冯妇狥人惯。学术杨朱为我偏。缓急无援。

【叨叨令】瞧着那珠儿玉儿有的痴痴呆呆的羡。造着那堂儿室儿常则周周围围的转。问着那风儿水儿早则搜搜寻寻的徧。护着那孙儿子儿直恁思思量量的倦。兀的不是笑杀人也么哥。兀的不是恨杀人也么哥。但遇俺朋儿友儿却便憎憎嫌嫌的见。

早来到俺大哥府前也。〔仆上〕谈笑有贵客。往来无乞人。花子那里走。〔小〕大哥。我每是你老爷故友。特来求见。〔仆〕我老爷有你这样的故友。〔小〕你不信。但去禀看。〔仆〕也罢。我去禀看。〔下随生上〕我怀管鲍谊。此道今人鲜。笑彼轻薄儿。还复自黾勉。快请进来。〔仆请二小进见介生〕兄弟。怎么还是这等。叫院子。快取衣巾来。与二位换了。〔二小换谢介〕多谢老长兄。〔生〕好说。请坐下细谈。〔二小〕自别大兄之后。一发贫困了。

【倘秀才】当日呵。肉和鱼些须有缘。别后呵。汤和水干海口涎。那先达无情面孔坚经营过兔犬。毒害抵鹰鹯。兀的是今人义鲜。

〔生〕说起眞可怜也。叫院子。可设法酒席端正。卽便请二位夫人来见。〔旦小旦上〕为念贫贱情。还将妻子见。〔二小见介〕尊嫂请上。待小叔二人拜见。〔生〕只常礼罢。〔小〕如此请上些。二位嫂嫂拜揖。〔二旦〕二位叔叔万福。〔小〕嫂嫂请进。〔生〕夫人便可叫侍女每设办下饭。二位叔叔饥了。〔二旦〕晓得了。〔下小〕哥哥。似你这样的人千古少也。

【滚绣球】风霜节独全。金石盟偏践。解下俺旧鹑衣新衣恋恋。便敎俺那侍妾每准备着开筵。咱脏神儿敢梦羊。你兽人儿尽给鲜。又敎着闺中僊媛。双双的共出华轩。笑将咱叔叔深深拜。可是你哥哥嫂嫂贤。委实超然。

〔生〕兄弟。俺还要与你每做一个官儿哩。〔小〕多谢兄长。天下有这等好哥哥也呵。

【白鹤子】则笑俺兄弟争如越石父。单羡你大义偏超平仲先。眞个是侠气千秋。端的有热肠一片。

【煞尾】走尽了东西南北将咱谴。受尽了冷暖高低没个怜。休提那软设设纱帽儿加。且把你美甘甘筵席儿卷。〔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