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东郭记

第四十三出
殆不可复

〔扮二院子上〕有才人服事。无才服事人。咱每齐人老爷的院子是也。老爷旧宅改作大院。亦已完工。自从新秋和夫人都中来此。暮乐朝欢。前歌后舞。好不受用。近乃暮秋之时。老爷忆起贫贱之事。要与二位夫人东郭一游。兼之祭祖。昨已分付安排车马祭仪。今日却都齐备也。〔生旦小旦鲜衣盛妆上〕忆昔当年未际时。曾于郊外一游之。而今踪迹全然异。骏马雕鞍锦瑟随。夫人。俺与你都城来此旧院。已是多时。你看起造的好不齐整。与昔时门面大是不同了。今日要与二位夫人东郊祭祖。鲜车盛服。一洗当年之耻。昨已分付院子。整备车马祭礼。不知已端正否。〔院〕禀爷。俱已齐备了。〔生〕如此。请二位夫人先上了车。下官跨马相从者。〔鼓吹上车马介〕

【北粉蝶儿】〔生〕宝马香车。偕着咱娇妻嬖妾。想当初寒困堪嗟。徧国中没一个不笑咱无藉。当日个附耳谁耶。到今朝我立谈也不屑。

呀。你看瞧着咱的。都个个跕起也。

【醉春风】也不劳你贫贱日把人轻。也不劳你豪华时将俺慑。见了他这鞠躬欣敬。没来由有甚么说。说。这的是舐痔吮痈。后恭前倨。奴颜婢颊。

早来到郭外也。夫人。当初亏你直跟俺到此。

【红绣鞋】出东郊商飙何冽。索将着羽扇轻遮。当日个未豪奢。俺夫人赤足撇。你命妇绣鞋斜。早受了走荒郊封赠也。

〔旦〕当初出来。好不羞人也。〔生〕如今可好么。

【迎仙客】您可也忆年时面害羞。今日的恁辉光他眼还热。觑着伊艳丽的亲姐姐。分明出若耶。果是羞花月。这仪容偏则在野外娇怯。好敎我心欢悦。

这郊外好风景也。且待俺下马步行一会。夫人可也下车一行。

【石榴花】你看满目前簇簇的碧山叠。绿绿的流水一湾斜。有的是萧萧的霜叶舞黄蝶。则见凄凄的猿声啸彻。濯濯的鹿踪四野。皎皎的白鹭横飞。俊鹘远猎。喞喞的秋蛩不住咽空穴。

〔院禀介〕禀爷。这是太老爷坟前了。〔生〕可把祭礼摆下。俺与夫人拜奠。〔院摆祭礼作细乐生旦拜介〕

【斗鹌鹑】拜上你二十代远祖亲爹。喜的俺不肖儿成家立业。不能勾桓司马石椁重叠。早不做若敖鬼香烟断灭。好佑俺嫡亲骨血。好荫俺几代瓜瓞。不是你老太爷百世能灵。怎敎这旧齐人一朝发越。

祭奠已毕。小的每。可把祭礼且收了。〔二旦〕今日俺老爷祭祖。偏没个齐人来乞食也。〔生笑介〕怕他尊夫人来瞧哩。

【上小楼】拜罢了佳城悲咽。索又将年来事说。则看俺乞食朱门。携杖荒郊醉倒坟穴。谁想俺也有时乘璧车大道斜。偕着俺双双都冶。夸道是堂堂阀阅。

【么】今朝的贵老爷。昔日的穷小舍。觑了俺目下时节。意气豪侠。体貌超轶。可道是皆运也。皆命也。为甚么始终两截。一生儿被他磨湼。

呀。过了俺家先茔。这便是昔日乞祭之所了。你看田大夫与王子敖的先茔。如今转不及我每的了。正所谓风景不殊。而人情变矣。

【白鹤子】〔生〕觑他每马鬣封和着俺旧龙穴。虽则风景未全殊。却举目有炎凉别。

【四煞】想当年眞折挫。气杀了大豪杰。俺试把旧模样为妆些。要你小姐姐亲观者。

〔二旦笑介〕又旧病发了。〔生作王驩坐介〕

【三煞】这的是王驩容恶劣。〔作田戴坐介〕这的是田戴气骄奢。〔作怒目介〕两下里瞪着眼骂齐人。〔自作乞态介〕俺可也低着首凭他说。

【二煞】则见田大夫与俺鹅半截。子敖弟与俺鸡一碟。〔作接介〕俺双手儿接将来。〔作食介〕一口的忙忙啜。

〔旦笑介小旦掩口介〕姐姐。你形容他那有如此光景。〔生〕还未哩。〔作醉态介〕

【快活三】不觉俺醉将来身子斜。不觉俺酒兴发口胡喋。眼睛儿认不得那爷爷。〔作推倒自跌介〕却被那小的每推将跌。

〔二旦扶住笑介生〕那时却恨没你每扶扶也。〔小旦〕亏你好受用那。〔生笑介〕我这独脚戏做将出来。比你姐姐形容。可更加一分么。〔旦笑介〕你这花子模样。俺可学不来也。〔生〕天已过午。俺回去罢。〔各上车马介〕

【鲍老儿】〔生〕一会价芳尘游彻。早醒悟在萸菊佳节。看取这霜英凋谢。衰草丛遮。须知道人寿复几何。直待要日暮兴嗟。

夫人。俺想起富贵功名。草头露耳。从今后索把垄断让与朝士辈。俺淸闲自在也。

【满庭芳】猛提起朝中羣哲。有几个公忠淸节。陈贾辈谄媚奸邪。景丑氏一班儿不免庸庸者。那讨个甘直谏蚳鼃气烈。那讨个勤抚宇平陆心竭。则为名和利一番中热。做了妾与妇一般容悦。〔旦笑介〕竟是道学先生了。〔生〕好轻薄。难道齐人就谈不得道学。想那道学先生正是我辈耳。休笑咱这齐人也高谈道学口儿喋。

二位夫人。俺想起当今之世。只陈仲子是个高人也。我前日与他相约。说富贵之后。便当同隐。今日亦已荣显。不索长恋此中。教这廉士每笑杀人也。

【耍孩儿】想于陵仲子眞淸洁。处尘世甘心苦节。一从惠顾去琅琊。不觉的水远山遮。而今好附新丘壑。向后休提旧狭邪。须践俺前时说。休敎大笑。莫使长嗟。

【尾声】不是那陈仲子候齐人却是那辟纑妻思姐姐。可是跖和夷利善之间也。俺则笑满人间做官的对着咱还更劣。〔鼓吹同下〕

第四十四出
由君子观之

【忆多娇】〔二小齐人冠带上〕做相公。做总戎。一个齐人始与终。带咱每小友都得宠。喜今朝诞逢。喜今朝诞逢。索早去阶前鞠躬。

俺下官小齐人是也。蒙大哥抬举。都授郞官之职。今日乃他寿诞。则索俟候着同进贺也。〔生锦袍玉带二旦锦袍凤冠侍女彩衣小公子绣衣金冠同鼓吹上〕

【鹊桥僊】瑞气云浓。欢情日永。又早诞辰繁冗。画堂鼓吹蔼春风。笑徧国齐来趋捧。

〔相见介生〕丈夫不奈利名侵。〔二旦〕今日方完妻妾心。〔子〕也应笑杀趋炎辈。〔生〕却把齐人越样钦。夫人。俺齐人一时得运。十载宦途。宾朋纷集。士夫交至。正所谓臣门如市也。今日乃俺生辰。料诸友不免相贺。都是至交密友。二位夫人不妨共见。〔二旦〕晓得。今日相公贵诞。趁此宾友未来。请上受俺二人一拜。〔生〕省得烦俺回礼。只常礼罢。〔二旦拜生回介二旦〕俺二人也不愿你多。只愿你齐头活一百岁罢了。〔生〕多谢了。〔子拜介〕孩儿愿爹爹再加一百岁。〔生〕我儿好也。你如今长大。俺齐人箕裘有托了。〔二旦〕侍女每过来磕老爷的头。〔侍磕介〕愿老爷千岁。〔生〕每人都赏你红紬衫一件。小心服事。〔众应谢介二小齐人进介〕恭喜长兄贵诞。小弟二人等候已久。敢此拜贺。〔拜介〕只愿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时时靑眼二弟。〔生〕多谢盛情。〔二小〕呀。却早王子敖辈来也。〔王田冠带上〕

【金珑璁】两人同附凤要来共拜堂中趋显者效华封

〔入共见介王田〕大兄请上。受小弟每一拜。〔生〕纔尔初度。敢烦诸兄。〔交拜介生〕我儿过来。拜谢了二位叔爷。〔王〕这是令郞。可喜可喜。今年几岁了呢。〔生〕十岁了。〔生〕十岁了。我家小女也有十岁了。如大兄不弃。卽以侄女配为媳妇何如。〔生〕不敢请耳。固所愿也。〔田〕如此。小弟做媒便了。〔仆报上〕禀爷。淳于老爷奉圣旨来到。〔生〕快排香案。〔淳冠带捧旨上〕

【前腔】钦将圣旨奉。封妻封妾多荣。惊室子。耀宾朋。

〔生众接介淳〕圣旨已到。跪听宣读。诏曰。自我太公丁公以及寡人莅有兹士。得保安宁。皆我齐国诸臣之力是赖。前者五旬克燕。倍子千乘。齐人之功为多。今封尔为上大夫。赐号东郭君。尔妻尔妾早起相夫。不愧鸡鸣之咏。俱封齐东郡夫人。尔可与右师王驩一同辅政。以相我齐邦。如昔日管大夫故事。主客卿淳于髠可岁加禄米三百石。田戴可进亚卿之职。其弟于陵仲子。寡人甚慕其高风。特赐粟帛若干。以旌廉士。戴亦可时周之。尔诸臣其益励忠勋。用安齐国。钦哉。〔生众谢恩介众相见介淳〕大兄贵诞。请受小弟一拜。〔生〕再不敢劳。〔交拜介生〕我儿过来。拜谢淳于叔叔。〔淳〕好佳郞。有佳媳否。〔生〕适子敖不弃。许以姻盟。便是田兄作伐。〔淳〕作伐岂兄一人便了。带小弟倍点如何。〔生〕多谢。侍女每。看酒。〔递酒介〕

【剔银灯】〔生〕遭时世陡蒙恩宠。敎齐人不胜惶悚。还承贵友相钦重。羞杀我这般梁栋。〔合〕添囱冗生辰乍逢。增吉庆姻亲又重。

【前腔】〔二旦〕贤夫壻妻儿沾宠。好宾朋通家情永。又许咱儿子还乘凤。越敎把良人欢奉。〔合前〕

【前腔】〔子〕天生就公卿嫡冢。论家门堪他相捧。俺箕裘不替眞麟种。须索把父书频诵。〔合前〕

【前腔】〔王田淳〕论荣耀人人心动。两夫人更还超众。相知合作一祯祥颂。共向着丹墀争贡。〔合前〕

【前腔】〔二小〕抬头看朱门高耸。低头来红裙杂拥。忆年时共把蛇儿弄。今日里只他尊重。

〔合前生〕诸君在此。俺齐人今日可方管夷吾晏平仲否。〔淳笑介〕子眞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生〕淳于兄。只怕今人更可怜也。知齐人而已矣。诸兄。我想丈夫贫穷。则亲戚贱恶。位高金多。则妻妾畏惧。嗟乎。人生世上。富贵爵禄。盖可忽乎哉。〔淳〕此老大是无礼。当面笑却人也。〔生〕小弟岂敢。俺想昔时贫困。今日陡然发迹。皆时为之也。偶作鄙语数句。敢为诸兄诵之。〔众〕愿闻。〔生朗吟介〕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众〕诚千古至言也。〔生〕诸兄。不才还有一言。富贵浮云耳。腐鼠吓人。达者鄙之。惟田兄令弟仲子。当今之世。眞所谓空谷之音。绝无而仅有者也。俺心慕其高风久矣。止为妻孥之事未了。只得含羞忍辱。奔走仕路。今幸至此。复何为哉。惟有泛舟楚水。攀附于陵耳。富贵之场。让诸兄为之。〔对王介〕老亲翁。那垄断惟兄登之可也。〔王〕多谢兄长。俺王驩今日颇窥见其门路矣。〔田〕前日舍弟也有书自于陵来。招兄偕隐。但小弟未知尊意。不敢道及耳。〔二旦〕只那仲子先生的尊政。俺姐妹雅是相慕。愿良人趁早回头。毋使后人笑不了也。

【山花子】〔生二旦公子〕如今撇下墦和垄。让诸君富贵之中。小齐人休如乃翁。都钦他陈仲高风。〔合〕论人间荣华有穷。归来小山歌桂丛。想二十载松风旧梦堪再从。竟附于陵丘壑言终。

【前腔】〔生淳田二小〕吾侪不免还相哄。鎭终朝俗状尘容。仕宦裏穿踰旧迹。士夫每妾妇余风。〔合前〕

【舞霓裳】〔合〕镃基数语煞名通。煞名通。及时乘势是豪雄。是豪雄。微时旧事何深讽。总不碍齐人今日这恩荣。都则是英贤作用。这花面觉道冠裳颇为众。

【红绣鞋】也知徧国皆公。皆公。高巾仲子难逢。难逢。而今不贵首阳风。因此上谱齐东。与孟老。意思同。

【尾】音曲传东郭非嘲讽。则索把齐人尊捧。君不见尽处熙攘名利中。

仲子先生有好妻。

淳于夫子善滑稽。

吾家孟老呵呵笑。

垄上墦间那止齐。〔共鼓吹大笑下〕

东郭记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