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典用人部

 臣按好善恶恶虽人性之本然而违道之誉求全 之毁亦世之所有故不可以不察也匡章之不孝 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曰此父子责善之过尔非 不孝也仲子之廉亦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责其 避兄离母之罪曰此乌能廉哉是是非非之大旨 固若黑白之了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者则 常人之所易惑也不有圣贤原情于疑似之中考 实于暧昧之际乌能适其当乎自人君言之必如 齐威王之烹阿封即墨然后为能察是非之实不 然则未有不以毁誉而乱真者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臣按巧言令色之人以虚伪胜故鲜仁刚毅木讷 之人以质实胜故近仁仁者本心之全德必致知 必力行然后能造乎其地岂刚果朴钝所能遽得 哉然诚而不伪质而不华则其本心未失于仁为 不远矣故曰近仁若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求 以悦人则其伪而不诚华而不实去本心也远矣 其能为仁者几希两章之言实相表里由后世观 之安刘氏者乃木强敦厚之周勃而令色谀言如 董贤者卒以祸汉室焉勃未得为仁人也而忠诚 徇国惟一无二其质近乎仁矣惜其不学故止于 是焉若贤则不仁之尤者也然朴忠之言难合而 巧佞之士易亲故不仁者往往得志于世治乱存 亡常必由此呜呼人主其亦谨所择哉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臣按易之大传曰将叛者其辞□中心疑者其辞 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 其守者其辞诎此因言观人之法也为人君者尤 当知之盖人之将为恶也必有愧于中故其辞□ 见理不明中心眩惑故其辞枝枝谓支离而多端 也端良易直之人言不苟发故简而寡狂妄躁急 之人言常轻发故繁而多诬毁善良中怀羞恶故 其辞游扬而不确操守不坚夺于利害故其辞困 屈而易穷有诸中必形诸外不可揜也故不知言 则无以知人虽然缄默不言者有似乎寡敷陈无 隐者亦近乎多听言者苟不察焉则怀奸者得吉 士之名尽忠者入躁人之日岂不□哉惟人君于 此知吉人之辞简而当理非缄默不言之谓躁人 之辞繁而悖理非敷陈无隐之谓于近似之中察 其甚不同然后为真知言者矣大传之言与此章 同出于孔子故并论焉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臣按君子之心与物为公故周而不比小人之心 惟己是私故比而不周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臣按君子所好者善故怀德小人所志者利故怀 土君子所畏者法故怀刑小人所徇者利故怀惠 怀者常存于心之谓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臣按君子安于义理故常坦然有自得之意小人 役于物欲故常戚然怀不足之忧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臣按君子之心好善故惟恐人之不为善恶则沮 而败之成人之善则不成人之恶矣成人之恶则 不成人之善矣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臣按君子之于人以可否相济故和而不同小人 之于人以朋比相亲故同而不和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臣按君子之心平恕故易事其情正大故难说惟 其平恕故使人各取其所长小人之心刻劾故难 事其情偏私故易说惟其刻劾故用人必责其全 备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臣按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矜 肆而不安舒泰者心广而体胖骄者意盈而气盛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臣按君子以穷理为事故日进乎高明小人以徇 欲为事故日究于污下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臣按君子自责而不责人故求诸己小人责人而 不责人故求诸人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臣按君子所存者大故不可以小事测知而可以 当大事小人局于狭小其长易见故不可任大而 可以小知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臣按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之心惟 知有义故于义见得分明小人之心惟知有利故 于利无不通晓自比周而下凡十有一章皆言君 子小人所为之相反而其大端不越于公私义利 而已孔子之指欲学者知君子小人之分而审其 取舍之几臣今于此欲人主知君子小人之辨而 致谨于用舍之际圣人之言盖无适而不宜也呜 呼自昔奸邪小人之所以为天下祸者虽非一端 然未有不以私与利为之者利即私也私即利也 苟利其身虽君父之安危弗顾也苟利其家虽社 稷之存亡弗恤也然则人主于平时用舍之际其 可不察诸此乎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 臣按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近臣而贤必能举远 臣之贤者远臣而贤亦必有近臣之贤者以举之 故观其所举之贤否则近臣之为人可知观其举 者之贤否则远臣之为人可知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臣按目者精神之所发而言者心术之所形故审 其言之邪正验其目之明昧而其人之贤否不可 掩焉此观人之一法也魏文侯问置相于李克克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臣按文侯问择相而李克以此五者为言盖居而 不妄亲所亲者必贤富而不妄与所与者必当达 而不妄举所举者必善虽穷困而不为非义之事 虽贫匮而不取非义之财兼此五者非君子不能 故可以当大臣宰相之任李克此言亦庶几得观 人之要矣是时有魏成者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 一在内是以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进之文 侯皆以为师李克之言虽非专为成发然非成莫 能当者故文侯卒相之后之论相者尚有考焉 以上论圣贤观人之法臣按朱熹有言知人之难 尧舜以为病孔子亦有听言观行之戒然尝思之 此特为小人设耳若皆君子则何难之有哉盖天 地之间有自然之理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 凡阴必柔柔必暗暗则难测故圣人作易遂以阳 为君子阴为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类万物之 情者虽百世不能易也尝窃推易说以观天下之 人凡其光明正大□畅洞达如青天白日如高山 大川如雷霆之为威如雨露之为泽如龙虎之为 猛而麟凤之为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 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回互隐伏纠结如蛇蚓琐细 如虮虱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倏狡狯不可 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极既定于内则其 形于外者虽言谈举止之微无不发见而况于事 业文章之际尤所谓粲然者彼小人者虽曰难知 而亦岂得而逃哉臣谓熹之言深有得于大易微 旨人主以是观人思过半矣故附着焉  帝王知人之事
汉高帝疾甚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惠帝二年萧何薨曹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之约束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臣按此以参代何之验五年曹参薨明年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周勃为太尉七年惠帝崩太后临朝称制高后元年议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悦问平勃平勃对曰可太后喜罢朝陵让平勃曰始与高帝喋血盟诸君不在耶今王吕氏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平勃曰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刘氏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太后以陵为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 臣按陵之争王诸吕□也平不争而许之智也七年诸吕擅权用事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尝燕居深念陆贾见平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权不分君何不交欢太尉平用其计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衰 臣按平非勃不能独济大事此难独任也八年太后崩诸吕欲为乱当是时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将兵居南北军太尉勃不得入中军主兵郦商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绐说吕禄归将印以兵属太尉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遂诛诸吕立文帝 臣按此安刘必勃之验也高帝论萧曹平勃诸人 考其始终无一或差者盖帝之性既明达而又更 事履变之久其于群臣之材行皆尝斟酌而剂量 之故所以为后人计者几无遗策后之论者以知 人善任使称之信矣若继世之君不若帝之明达 又不若帝更尝之多苟能躬览万机以究事情之 利害日接群臣以察人材之长短若汉宣帝听政 之日令丞相以下各奉职而进明陈其职以考功 能是亦知人之方也若夫深居高拱于事未尝有 裁决之勤渊默寡言于人未尝有叩击之素舍功 能之实信毁誉之偏而欲用舍之间各当其任难 矣故人主上必如尧次必如高帝又其次必如孝 宣庶几可语知人之事不然非所闻也孝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入上郡云中所杀略甚众以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刘礼为将军次霸上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边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先驱至不得入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天子按辔徐行至营亚夫持兵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军成礼而去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掳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余匈奴远塞汉兵罢乃拜亚夫为中尉孝景帝二年吴楚等七国皆反初文帝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上乃拜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凡三月皆破灭三年以亚夫为丞相其后上废栗太子亚夫争之不能得上由此疏之窦太后言皇后兄信可侯上与丞相议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帝默然止其后匈奴王徐卢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何以责人臣不能守节者乎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免后元年帝居禁中召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食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俄以事下吏狱吏以反诬之亚夫不食死 臣按人之度量相去岂不远哉方亚夫之军细柳 也持军之严虽人主无所屈文帝乃以是知之曰 缓急真可将也其后作相因事数谏积忤上心景 帝以是疑之曰鞅鞅非少主臣也细柳之事倘在 孝景时则亚夫必以傲上诛尚何兵之可将使其 得相文帝尽忠论谏则必以社稷臣目之二帝之 度量相去不同如此其所以然者文帝不以拂己 为忤景帝专以适己为悦故也故人君欲真知臣 下之贤否其必自去私意始汉武帝末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是为昭帝又以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其后桀父子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及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桀等皆与旦通谋且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又擅调益幕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入宿卫察奸变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党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唐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至明以照 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 矣成王闻管蔡流言使周公狼跋而东所谓执狐 疑之心来谗贼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 不足侔矣 臣按武帝托孤于霍光善矣而又参之以上官桀 桑弘羊是知人之明有愧于高帝也桀等皆奸邪 嗜利之徒外交藩王而内结贵主非昭帝天性夙 成岂能知光为忠臣而保持之使桀等得志其祸 可胜言哉是昭帝知人之明过于孝武也然孝武 不立燕广陵而立昭帝是明于知子不属田千秋 辈而属霍光是明于知臣而乃失之桀等者桀以 谄进弘羊以利合故也传曰播糠眯目天地为之 易位故人君必先正其心不为惑不为利动然 后可以辨群臣之邪正矣唐明皇之在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及房管为将帝曰非破贼才也若姚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名尔因历评十余人皆当至李林甫曰是子妒贤疾能无与比者士淹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帝默不应 臣按明皇之为人也异哉以为暗邪则其评房管 评姚崇评李林甫何其言之当也以为明邪则其 评宋璟抑何言之戾也璟之忠诚端亮为开元辅 相第一帝乃以卖直取名目之盖璟以直道事君 屡拂上意故一斥不复用至是犹有余怒焉若林 甫之妒贤疾能帝非不知者而乃用之终其身由 璟不苟合林甫苟合故也然则人主一有好同恶 异之心则私意行而贤否乱虽有英明之资卒蹈 暗缪之失如明皇者岂可不戒也哉唐德宗时濠泗观察使杜兼恶幕僚李藩诬奏藩摇动军情上大怒召诣长安望见藩仪度安雅乃曰此岂为恶者邪擢秘书郎 臣按德宗知人之明最为所短故于卢杞则不觉 其奸邪于姜公辅则疑其卖直李晟之勋陆贽之 忠则□斥之摈废之裴延龄之欺罔韦渠牟之躁 劣则亲信之寄任之以佞为忠以直为狂未有甚 焉者也顾能于举目之顷而识李藩盖当是时未 有私见之汨故也若卢杞姜公辅诸人则有爱恶 之私焉故识鉴之昏明若是其异也传曰公生明 偏生暗使德宗持心之平无所适莫常如见李藩 之时则于诸臣之邪正必不至易位矣后之人主 可不戒诸宪宗元和中裴度平蔡还知政事程异皇甫镈以言财利幸尝论臣事君当励善底公朕恶夫植党者度曰君子小人以类而聚未有无徒者君子之徒同德小人之徒同恶外相似中实远在陛下观所行则辨帝曰言者大抵若是朕岂易辨之度退喜曰上以为难辨则易上以为易辨则难君子小人行判矣已而卒为异镈所构出为河中节度使 臣按宪宗刚明果断能用忠谋不惑群议以建中 兴之烈是岂不知人者蔡功既成侈心遂炽于是 正邪始易位矣由异镈辈善于治财有以供其侈 用故也传曰利令智昏信哉不然则以裴度之堂 堂忠节视异镈辈之琐琐奸谀虽不辨白黑者亦 能知其为正邪之分也天资如宪宗犹以利欲掩 其明是故人君不可无正心之学武宗即位以李德裕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德裕入谢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辨群臣邪正二者势不相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辨之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先帝深知朋党之患而所用皆朋党之人良由执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 臣按德裕在文宗朝与李宗闵迭为宰相而德裕 卒为宗闵所倾以文宗不能辨邪正也及相武帝 深陈二者之辨而武宗能听之故德裕得效其忠 谋会昌之功几于元和由武宗能辨其邪正故也 德裕松柏藤萝之辨此善喻也盖正人以直道自 将虽于人主犹无所容悦况肯他有依凭以进乎 邪人以枉道求合故权臣用事则附权臣近习得 志则附近习妃嫔有宠则附妃嫔卑猥鄙贱无所 不至德裕此言足以判正邪之情状矣近世名臣 张浚又推而广之以为不私其身慨然以天下百 姓为心此君子也谋求之计甚密而天下百姓之 利害我不顾焉此小人也志在于为道不求名而 名自归之此君子也志在于为利掠虚美邀浮誉 此小人也其言之刚正不挠无所阿徇此君子也 辞气柔佞切切然伺候人主之意于眉目颜色之 间此小人也乐道人之善恶称人之恶此君子也 人之有善必攻其所未至而掩之人之有过则欣 喜自得如获至宝旁引曲借必欲开陈于人主之 前此小人也臣尝以此而求之君子小人之分庶 几其可以概见矣臣谓人主欲知群臣之邪正惟 以德裕浚之言参而考之则亦何难辨之有然德 裕所谓邪人竞为朋党独不思君子其无同类矣 乎或以朋党议我矣必如裴度曰君子之徒同德 小人之徒同恶则为得之此德裕之所以不及度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