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野语

  自十月初,下令清野,凡襄四境民居竹木无孑遗。至是,物价踊贵,诸将日饮。亡何,用散乐段得仙者佐欢,绕城跃马,殊不介意。二月五日,始遣王带克敌军往均州光化军巡逻,逗遛不进,仅至小樊,乃以收复两郡捷闻。
  是日,朝廷遣镇江都统李虎,号无敌军,偕光州都统王福所部军,至襄策应,而克敌军不能自安矣,赵遂急遣王曼避之。赵出城迓虎,虎传朝廷宣谕之命,赵涕泣谢恩。乃对虎慷慨,共十余大觥以归。无敌军即宣言欲剿除克敌,云:“不因你瞒番人在此,如何我瞒四千里路来。”十四日,王回,赵令戍郢州,恃平日狎,不从,必欲入城。十六日,下令大宴,犒诸制领。于是克敌愈疑,公出怨言,襄人愈皇皇矣。有以其言密告赵内机检者(赵之侄),宴遂中止。二十日,止宴李虎、王、王福、杨茂先、李伯渊、黄国弼、夏全于府,大醉极欢,达旦而罢。二十一日,克敌军往南门烧纸,盖合谋也。夜三鼓,纵火于市东竹竿巷口,及于诸处纵火发喊,抢入制府辕门,为门内军射杀二人,复至东市劫掠,擐甲露刃,不许救扑。至二十三日火方熄。赵帅于南门城上,呼王诘问,李虎适在旁,云:“好斩。”言未脱口,而首已断,身皆分裂矣。赵遂下令,凡背心有红月号者,皆斩,克敌军号也。于是刀刃乱下,死者多无辜,然叛军未尽剿也。未时,火复自南门起,凡官民之居,一而空。漕使李伯度、教官罗叔度两家避难东城上,亦为叛军焚杀。二十三日,遣李伯渊往江北剿杀叛军,未回,克敌军遂杀其家,因乘乱劫掠民居尤酷。赵帅于是先焚其父威惠庙,遂同李虎、黄国弼、夏全及回回四人,潜出西门,失去制司印。城中久之方觉,遂皆狼狈奔逃而出矣。
  是日,江北忠卫军亦反。赵至荆州,复遣都统江海戍荆门。有军校获制司印来献,赵补以统领之职。是时叛乱相仍,赵乃严刑以安反侧。于教场后掘地,方三丈,深二丈。以石作窗为地牢,上覆以土,下施丑械,悬梯而下,以准遣胡主之。
  大抵襄州之祸,萌于赵武仲之来,成于王招纳克敌军,激于李虎无敌军之至。自岳武穆收复,凡一百三十年,生聚繁庶,不减昔日。城池高深,甲于西陲。一旦灰烬,祸至惨也。
  先是郡厅相对,有雅歌楼,雄丽特甚。一日,赵方坐衙,忽睹楼中妓女人物,杂还宴饮。赵怒,以为僚属置宴,略不避忌。亟遣人觇之,则楼门扃甚严,凝尘满室,识者已疑其不祥。章叔恭时为ヘ,一夕,坐中堂阅案牍,至夜分,忽若有人自后呼之曰:“快去!快去!此地不久也。”心疑之而未深信,越月而乱作。益知祸患有定数,鬼神固已先知矣。此事皆章叔恭得之目击云。
  ○赵氏灵璧石
  赵邦永,本姓李,李全将也。赵南仲爱其勇,纳之,改姓赵氏。入洛之师,实为统军。尝过灵璧县,道旁奇石林立,一峰巍然,Β秀润。南仲立马旁睨,抚玩久之。后数年家居,偶有以片石为献者,南仲因诧诸客以昔年符离所见者。邦永时适在旁,闻语即退。才食顷,数百兵舁一石而来,植之庭间,俨然马上所见也。南仲骇以为神,扣所从来,则云:“昔年相公注视之际,意谓爱此,随命部下五百卒辇归,而未敢献。适闻所言,始敢以进。”南仲为之一笑。
  ○南园香山
  事有一时传讹,而人竞信之者,阅古之败,众恶皆归焉。然其间率多浮诞之语,抑有乘时以丑名恶声,以诋平日所不乐以甘心者,如犬吠村庄等事是也。姑以《四朝闻见录》所载一事言之。谓蜀帅献沈香山,高五丈,立之南园凌风阁下。今庆乐园,即昔之南园也。所谓香山,尚巍然立于阁前,乃枯耳,初非沉香也。推此以往,人言未可尽信也如此。余尝戏赋绝句云:“旧事凄凉尚可寻,断碑闲卧草深深。凌风阁下槎牙树,当日人疑是水沈。”
  ○李泌钱若水事相类
  李泌在衡岳,有僧明瓒号懒残。泌察其非凡,中夜潜往谒之。懒残命坐,拨火中芋以啖之,曰:“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李泌家传)及《甘泽谣》)
  钱若水为举子时,见陈希夷于华山。希夷曰:“明日当再来。”若水如期往,见一老僧与希夷拥地炉坐。僧熟视若水久之,不语,以火箸画灰,作“做不得”三字。徐曰:“急流勇退人也。”若水辞去。后为枢密副使,年才四十致仕。老僧者,麻衣道者也。(《邵氏闻见录》)
  又若水谒华山陈抟,曰:“目如点漆,黑白分明,当作神仙。”有紫衣老僧曰:“不然。他日但能富贵,急流中勇退人也。”(《明道杂志》)
  又若水谒陈希夷,曰:“子神清气一,可致神仙。”遂招白阁道者决之,乃以为不然。(《画墁录》)
  又法云佛国禅师惟白,传康节《易》学甚精熟,未尝语人。元符辛巳,郑达夫以大宗丞召佛国,即招达夫饮,并约妙应大师伯华同席。顾妙应曰:“如何?”妙应曰:“决作,决作。”佛国乃语达夫曰:“君异日必为相,直待蔡元长、张天觉颠沛之后,即爰立矣。”已而果然。(《鉴堂遗事》)
  以上数说,皆同而微异,岂即一事演而为数说乎?大抵近世杂说,率多剿入,不可尽信,故余表而出之。
  ○用事偶同
  欧阳公《非非堂记》曰:“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坡翁为刘壮舆作《是是堂》诗云:“闲燕言仁义,是非安可无;非非义之属,是是仁之徒;非非近乎讪,是是近乎谀。”
  子由《弹吕惠卿章》云:“放,违命也,推其仁则可以托国;食子,徇君也,推其忍则至于弑君。”山谷《怀半山老人》诗云:“啜羹不如放,乐羊终愧巴西。”其意盖指惠卿也。
  二公岂相蹈袭者邪?其用事造语,若出一辙,而不以为嫌也。然《韩非子》所载放,乃是西巴,恐一时偶误耳。
  ○方翥
  {甫}田方翥试南宫,第三场欲出纳卷,有物碍其足,视之,则一卷子,止有前二篇,其文亦通畅,不解何以不终卷而弃于地也。翥笔端俊甚,以其绪余足成之,并携出中门,投之幕中,一时不暇记其姓名,翥既中第,亦不复省问。他年,翥为馆职,偶及试闱异事,因及之。偶有客在坐,同年也,默不一语。翼日,具冠裳造方,自叙本末。言:“试日,疾不能支。吾扶拽而出,所谓试卷者,莫记所在,已绝望矣。一旦榜出,乃在选中。恍然疑姓名之偶同,幸未尝与人言。亟入京物色之,良是,借真卷观之,俨然有续成者,竟莫测所以。今日乃知出君之笔,君,吾恩人也。”方笑谢而已。
  按冯京知举,张芸叟赋公生明,重叠用韵,已而为第四名,窃怪主司卤莽。及元中,使金过北门,冯为留守,始修门生敬酒,适冯因言:“昔忝知举,秘监赋重叠用韵,以论策佳,辄为改之,擢置高第,颇记忆否?”芸叟方饮,不觉酒杯覆怀,再三愧谢。与此略同。
  ○乔文惠晚景
  乔文惠行简,嘉熙之末,自相位拜平章军国重事,年已八秩矣,时皆以富贵长年羡之。而公晚年子孙沦丧,况味尤恶,尝作《上梁文》云:“有园有沼,聊为卒岁之游;无子无孙,尽是他人之物。”又《乞归田里表》云:“少、壮、老,百年已逾八帙;祖、子、孙,三世仅存一身。”闻者怜之。
  ○赵伯美
  赵嘉庆,字伯美,素号忠直,然性颇猜忌褊躁,故所至与物多忤。淳庚戌,盱江峒寇猖獗,以府丞吴蒙明发知建昌军。至则抚劳剿除,渐致安靖,朝廷奖劳之。未几,以病丐祠,有旨转一官,别与差遣。时伯美在后省,遂缴寝转官之命。既而再乞祠,遂主玉局。而伯美复缴其祠,且谓:“前奏稽迟,是必贼蒙使其兄司农丞革,坐局行赇,遏截御笔之所致。以区区支垒,琐琐下流,辄敢倚同气以置局于辇下,植死党而为阱于国中。乞收回玉局之命,并从尚书省札下吴革,责戒励状。仰今后不得怀奸事上,徇欲欺君。如或不悛,重置典宪。”
  省札既下,吴农丞辨析状云:“革弟蒙,分符罔功,以病丐祠。增秩改麾,既被缴驳,圣恩宽大,遂畀祠廪。或予或夺,惟上所命。且革滥缀班行,治事有公宇,退食有公廨,何谓置局?何谓行赇?况弟蒙始于请祠,终于得祠,初非干进,何事营求?盖弟蒙之取怒嘉庆者,祗缘丁未岁同官京推,以女求婿,屡请不谐,遂成仇隙。求盱江僚属之荐举,则有书;求盱江公库之文籍,则有目。厚貌深情,机阱莫测。况于革,尤为无辜。且所谓责励状者,乃州县警吏民之文。仰惟国家待士以礼,三百年间,未闻有此典故。革粗识事体,安敢辨白。但乞将革罢斥,远迹仇怨,实拜公朝之赐。”有旨吴革知南安军。而伯美复上章辨证,且于缴蔡荣疏内,谓荣与革结为死党,滋长其恶,议欲与之报复。
  后二年,伯美为湖南宪,牟氵荣叔清知衡阳。行移之间,微有抵牾。伯美遂上章劾叔清,报可稍稽,复疑为叔清乡相谢渎山方叔所匿,遂再疏按之,且言沈匿之弊。谢相大不能堪,遂于榻前奏陈,将承受苏镛断遣,仍作勘会云:“据湖南提刑赵嘉庆,昨于奏状称,已按知衡州牟氵荣,久而未下,谓是相府遏奏。寻令临安府追上承受,及通奏进银台司等人根究,俱称即不曾有奏投进。所有牟氵荣,既是外台已按,虽是未见按章,先合施行。”奉旨牟氵荣与祠。随有御笔云:“赵嘉庆劾牟氵荣,初无奏牍,辄诬大臣以沈匿之事,力肆攻诋。然以在外小臣,乃敢欺罔君上,诬谤宰臣。且不顾廉耻,行赇赂吏,尚气节者,得如是乎?国朝典故,凌蔑宰相,罪在不恕。朕不欲已甚,姑镌一秩罢任,以为翼虚驾伪,亏国体,坏纲纪者之戒。”
  明年,谢罢相,董榘堂槐继之。嘉庆为大蓬供职,后复有申省状云:“重念嘉庆重遭诬罔,沮于威势,不容分疏。但诬奏传播万里,而元来按发之事,未能暴白天下。承受苏镛,久已叛去,忽得其状,具述前相之子,使其仆任康祖诱胁,打回元奏因依。乃是事未发以前,牟氵荣自知在郡酷虐有罪,惧为民诉,先已驰告谢修,修遂令任康祖诱胁苏镛,遇有嘉庆章奏,须先袖呈相府。先奏实被谢修分付以水湿打回。第二奏既到,谢修自知败露,却将苏镛送狱,妄令供析。欲乞敷奏施行,俾元来屈抑,稍得暴白于四方。”得旨与改正理选月日。
  是岁冬,察官朱应元劾伯美:“向者,持节湖南,不理民讼,惟理赃钱。不问虚实之有无,但责郡吏之代纳。兜揽民讼,交通关节,为郡将所持,遂生怨隙。”遂用此罢去。
  ○二苏议礼
  《礼》家如聚讼,虽兄弟亦不容苟同。其大者,无如天地之祭分合一议。自昔诸儒之论,不知其几,今姑摭二苏之议言之。东坡则据《周颂?昊天有成命?序》云:“郊祀天地也。”以为此乃合祭天地之明文。颍滨乃据《周礼》为说,谓冬至祀天于圆丘,夏至祀地于方泽。其后朝廷迄从坡说,合祭以至于今焉。

  ●卷六
  ○绍兴御府书画式
  思陵妙悟八法,留神古雅。当干戈ㄈ扰之际,访求法书名画,不遗余力。清闲之燕,展玩摹拓不少怠。盖睿好之笃,不惮劳费,故四方争以奉上无虚日。后又于榷场购北方遗失之物,故绍兴内府所藏,不减宣政。惜乎鉴定诸人如曹勋、宋贶、龙大渊、张俭、郑藻、平协、刘炎、黄冕、魏茂实、任原辈,人品不高,目力苦短。凡经前辈品题者,尽皆拆去,故今御府所藏,多无题识,其源委、授受、岁月、考订,邈不可求,为可恨耳。其装礻票裁制,各有尺度,印识标题,具有成式。余偶得其书,稍加考正,具列于后,嘉与好事者共之,庶亦可想像承平文物之盛焉。
  出等真迹法书。两汉、三国、二王、六朝、隋、唐君臣墨迹(并系御题佥,各书“妙”字)。
  用克丝作楼台锦衤票。青绿簟文锦里。大姜牙云鸾白绫引首。高丽纸<贝覃>。出等白玉碾龙簪顶轴(或碾花)。檀香木杆。钿匣盛。上、中、下等唐真迹。(内上、中等,并降付米友仁跋)用红霞云鸾锦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高丽纸<贝覃>。白玉轴(上等用簪顶,余用平等)。檀香木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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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钩摹六朝真迹(并系米友仁跋)。用青楼台锦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高丽纸衤票。白玉轴。御府临书六朝、羲、献、唐人法帖,并杂诗赋等(内长篇不用边道,衣古厚纸,不揭不背)。用毡路锦。衲锦。柿红龟背锦。紫百花龙锦。皂鸾绫衤票等。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玉轴或玛瑙轴临时取旨。内赵世元钩摹者亦用衲锦衤票。蠲纸<贝覃>。玛瑙轴。并降付庄宗古、郑滋,令依真本纸色及印记对样装造。将元拆下旧题跋进呈拣用。五代、本朝臣下临帖真迹。
  用皂鸾绫衤票。碧鸾绫里。白鸾绫引首。夹背蠲纸<贝覃>。玉轴或玛瑙轴。
  米芾临晋、唐杂书上等。
  用紫鸾鹊锦衤票。紫驰尼里。楷光纸<贝覃>。次等簪顶玉轴。引首前后,用内府图书、内殿书记印。或有题跋,于缝上用御府图籍印。最后用绍兴印。并降付米友仁亲书审定,题于<贝覃>卷后。
  苏、黄、米芾、薛绍彭、蔡襄等杂诗、赋、书简真迹。
  用皂鸾绫衤票。白鸾绫引首。夹背蠲纸<贝覃>。象牙轴。用睿思东阁印、内府图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