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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野语
○用事切当
淳熙中,孝宗及皇太子朝上皇于德寿宫,置酒赋诗为乐,从臣皆和。周益公诗云:“一丁扶火德,三合巩皇基。”盖高宗生于大观丁亥,孝宗生于建炎丁未,光宗生于绍兴丁卯故也。阴阳家以亥、卯、未为三合,一时用事,可谓切当。
其后杨诚斋为光宗宫僚,时宁宗已在平阳邸,其《贺寿》诗云:“祖尧父舜真千载,禹子汤孙更一家。”又云:“天意分明昌火德,诞辰三世总丁年。”盖祖益公语也。
嘉熙己亥四月,诞皇子,告庙祀文,学士李、刘功甫当笔,内用四柱作一联云:“亥年巳月,无长蛇封豕之虞;午日丑时,有归马放牛之喜。”盖时方有蜀扰。其用事可谓中的,然或者则谓失之俳耳。
○杨府水渠
杨和王居殿岩日,建第清湖洪福桥,规制甚广。自居其中,旁列诸子四舍,皆极宏丽。落成之日,纵外人游观。一僧善相宅,云:“此龟形也,得水则吉,失水则凶。”时和王方被殊眷,从容闻奏,欲引湖水以环其居。思陵首肯曰:“朕无不可,第恐外庭有语,宜密速为之。”退即督濠寨兵数百,且多募民夫,夜以继昼。入自五房院,出自惠利井,蜿蜒萦绕,凡数。百丈,三昼夜即竣事。
未几,台臣果有疏言擅灌湖水入私第,以拟宫禁者。上晓之曰:“朕南渡之初,金人退而群盗起。遂用议者羁縻之策,刻印尽封之。所有者,止淮、浙数郡耳。会诸将尽平群盗,朕因自誓,除土地外,凡府库金帛,俱置不问。故诸将有余力以给泉池园圃之费。若以平盗之功言之,虽尽以西湖赐之,曾不为过。况此役已成,惟卿容之。”言者遂止。
既而复建杰阁,藏思陵御札,且揭上赐“风云庆会”四大字于上。盖取大龟昂首下视西湖之象,以成僧说。自此百余年间,无复火灾,人皆神之。至辛巳岁,其家舍阁于佑圣观,识者谓龟失其首,疑为不祥。次年五月,竟毁延燎潭,潭数百楹,不数刻而尽,益验毁阁之祸云。
○潘庭坚王实之
庚子辛丑岁,先君子佐闽漕幕时,方壶山大琮为漕,瞿轩王迈实之与方为年家,气谊相好。用此,实之留富沙之日多,而壶山资给亦良厚,然亦仅资一时饮博之费耳。籍中有吴宜者,王所狎也。一日,三司燕集,大合乐于公厅。吴方舞遍,实之被酒,直造舞筵,携之径去,旁若无人,一座为之愕然。壶山起谢曰:“此吾狂友王实之也。”时以为奇事。
实之,莆人。登甲科,甚有文名,落魄不羁。为正字日,因轮对,及故相擅权。理宗宣谕曰:“姑置卫王之事。”迈即抗声曰:“陛下一则曰卫王,二则曰卫王,何容保之至耶?”上怒不答,径转御屏,曰:“此狂生也。”迈后归乡里,自称“敕赐狂生”。尝有诗云:“未知死所先期死,自笑狂生老更狂。”又赋《沁园春》曰:“狂如此,更狂狂不已。”押赴琼。
同时富沙人紫岩潘方庭坚,亦以豪侠闻,与实之不相下。庭坚初名公筠,后以绍岁乞灵南台神,梦有持方牛首与之,遂易名为方。殿试第三人,跌宕不羁,傲侮一世。为福建帅司机宜文字日,醉骑黄犊,歌《离骚》于市,人以为仙。尝约同社友剧饮于南雪亭梅花下,衣皆白。既而尽去宽衣,脱帽呼啸。酒酣客散,则衣间各浓墨大书一诗于上矣。众皆不能堪。居无何,同社复置酒瀑泉亭。行令曰:“有能以瀑泉灌顶,而吟不绝口者,众拜之。”庭坚被酒豪甚,竟脱巾ヮ髻,裸立流泉之冲,且高唱《濯缨》之章。众因谬为惊叹,罗拜以为不可及,且举诗禅问答以困之,潘气略不慑,应对如流,然寒气已深入经络间矣。归即卧病而殂。既不得年,又以戏笑作孽,不自贵重,闻者惜之。庭坚才高气劲,读书五行俱下,终身不忘。作文未尝视草,尤长于古乐府。年六、七岁时,尝和人诗云:“竹才生便直,梅到死犹香。”识者已知其不永。其论巴陵一疏,至今人能诵之,以此终身坎坛焉。刘潜夫志其墓云:“公论如元气兮,入人之肝脾。有一时之荣辱兮,有千载之是非。昔在有周兮,观孟津之师。于扣马之谏兮,曰抉而去之。彼八百国之同兮,不能止一士之异。呜呼!此所谓世教兮,所谓民彝。”正谓此也。
余少侍先君子,皆尝识之,转眼今五十年矣。
●卷五
○四皓名
四皓之名,见于《法言》。《汉书?乐书》多不同,前辈尝辨之。王元之在汝日,以诗寄毕文简曰:“未必颈如樗里子,定应头似夏黄公。”文简谓绮里季夏,当为一人,黄公则别一人也。《杜诗》云:“黄、绮终辞汉。”王逸少有《尚想黄绮帖》。《陶诗》云:“黄、绮之南山。”又云:“且当从黄、绮。”《南史》,阮孝绪辞梁武之召云:“周德虽兴,夷、齐不厌薇蕨;汉道方盛,黄、绮无间山林。”盖各以首一字呼之。于是元之遂改此句,后皆以文简为据。然汉刻四皓神坐,一曰园公,二日绮里季,三曰夏黄公,四日里先生。按《三辅旧事》云:“汉惠帝为四皓作碑。”当时所镌,必无误书,然则元之所用非误也。盖昔人论四皓,或云园、绮,或云绮、夏,亦未必尽举首一字。或渊明自读作“绮里季、夏”,亦不可知。周燮曰:“追绮季之迹。”《世说》曰:“绮季,东园公,夏黄公,里先生,谓之四皓。”《姓书》有绮里先生,季,其字也。是则为夏黄公,益可信矣。
按《风俗通纪》,楚鬻熊之后为圈。郑穆公之子圈,其后为姓。至秦博士逃难,乃改为园。《陈留风俗记》乃圈称所撰。盖圈公自是秦博士。周庚以尝居。园中,故谓之园公。《陈留志》谓圈公名秉字宣明。蔡伯喈集有圈典,魏有圈文生,皆其后也。
古字禄与通用,故《乐书》作。郑康成于《礼书》,皆作禄。《陈留志》则又作,唐李涪尝辨之矣。然《史记?留侯世家》注云:“东园公姓庚,以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故号夏黄公。里先生,河内人,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日里先生。”此又何邪?又《吴俗纪》云:“先生吴人,姓周氏。今太湖中有禄里村,头寨,即先生逃秦聘之地。”《韩诗》:“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触。”蔡氏注:“角、触,协音也。”淳化中,崔判国子监,有字学。太宗问曰:“李觉尝言四皓中一人姓,或云:用上加一撇,或云:用上加一点,果何音?”曰:“臣闻刀下用乃榷音,两点下用乃鹿音。用上一撇一点,俱不成字。”然角里作角里,亦非也。后汉有善叔,乃读作觉音,何邪?
○作文自出机杼难
曾子固熙宁间守济州,作北渚亭,盖取杜陵《宴历下亭》诗:“东藩驻皂盖,北渚陵清河”之句。至元间,晁无咎补之继来为守,则亭已颓毁久矣。补之因重作亭,且为之记。记成,疑其步骤开阖类子固拟《岘台记》,于是易而为赋,且自序云:“或请为记,答曰:‘赋,可也。’”盖寓述作之初意云。然所序晋、齐攻战,三周华不注之事,虽极雄瞻,而或者乃谓与坡翁《赤壁》所赋孟德、周郎之事略同,补之岂蹈袭者哉!大抵作文欲自出机杼者极难,而古赋为尤难。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虽昌黎亦以为然也。
○端平入洛
端平元年甲午,史嵩之子申,开荆湖阃,遂与孟珙合鞑兵夹攻蔡城,获亡金完颜守绪残骸以归。乃作露布以夸耀一时,且绘八陵图以献,朝廷遂议遣使修奉八陵。时郑忠定丞相当国,于是有乘时抚定中原之意。会赵葵南仲,范武仲,全子才三数公,惑于降人谷用安之说,谓非扼险无以为国,于是守河据关之议起矣。
乃命武仲开阃于光、黄之间,以张声势,而子才合淮西之兵万余人赴汴。六月十二日离合肥,十八日渡寿州,二十一日抵蒙城县。县有二城相连,背涡为固,城中空无所有,仅存伤残之民数十而已。沿途茂草长林,白骨相望,虻蝇扑面,杳无人踪。二十二日至城父县,县中有未烧者十余家,官舍两、三处,城池颇高深,旧号小东京云。二十四日入亳州,总领七人出降。城虽土筑,尚坚。单州出戍军六百余人在内,皆出降。市井残毁,有卖饼者云:“戍兵暴横,亳人怨之。前日降鞑,今日降宋,皆此军也。”遂以为导,过魏真县、城邑县、太康县,皆残毁无居人。七月二日,抵东京二十里扎寨,犹有居人遗迹,及桑枣园。初五日,整兵入城。行省李伯渊,先期以文书来降,愿与谷用安、范用吉等结约。至是,乃杀所立大王崔立,率父老出迎,见兵六、七百人。荆棘遗骸,交午道路,止存民居千余家,故宫及相国寺佛阁不动而已。
黄河南旧有寸金堤,近为北兵所决,河水淫溢。自寿春至汴,道路水深有至腰及颈处,行役良苦,幸前无敌兵,所以能尽进至此。子才遂驻汴,以俟粮夫之集。而颍川路钤樊辛、路分王安,亦以偏师下郑州。二十日,赵文仲以淮东之师五万,由泗、宿至汴,与子才之军会焉。因谓子才曰:“我辈始谋据关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趣洛阳、潼关何待邪?”子才以粮饷未集对,文仲益督趣之,遂檄范用吉提新招义士三千,樊辛提武安军四千,李先提雄关军二千,文仲亦以胡显提雄关军四千,共一万三千人。命淮西帅机徐敏子为监军,先令西上,且命杨义以庐州强勇等军一万五千人继之,各给五日粮。诸军以粮少为辞,则谕之以陆续起发。于是敏子领军,以二十一日启行,且令诸军以五日粮为七日食,盖惧饷馈或稽故也。
至中牟县,遂遣其客戴应龙回汴趣粮。且与诸将议,遣勇士谕洛,独胡显议为不合。敏子因命显以其所部之半,以扼河阴。二十六日,遣和州宁淮军正将张迪,以二百人潜赴洛阳。至夜,逾城大噪而入,城中寂然无应者。盖北军之戍洛阳者,皆空其城诱我矣。逮晚,始有民庶三百余家登城投降。二十八日,遂入洛城。二十九日,军食已尽,乃采蒿和面作饼而食之。是晚,有溃军失道,奔迸而至。云:“杨义一军,为北兵大阵冲散。今北军已据北牢矣。”盖杨义至洛东三十里,方散坐蓐食,忽数百步外,山椒有立黄红伞者,众方骇异,而伏兵突起深蒿中,义仓卒无备,遂致大溃,拥入洛水者甚众,义仅以身免。于是在洛之师,闻而夺气。
八月一日,北军已有近城下寨者,且士卒饥甚,遂杀马而食。敏子与诸将议进止,久之,无他策,势须回师。遂遣步军两项往劫东西寨,自提大军济洛水而阵。北军冲突,坚勿动。初二日黎明,北军以团牌拥进接战,我军分而为三,并杀四百余人,夺团牌三百余,至午不解。而军士至此,四日不食矣。始议突围而东。会范用吉下归顺人楚并者献策曰:“若投东,则正值北军大队,无噍类矣。若转南登封山,由均、许走蔡、息,则或可脱虎口耳。”事势既急,遂从之。北军既知我遁,纵兵尾击,死伤者十八九。敏子中流矢,伤右胯几殆,所乘马死焉。徒步间行,道收溃散,得三百余人。结阵而南,经生界团,结砦栅,转斗而前。凡食桑叶者两日,食梨枣者七日,乃抵浮光。樊显、张迪死焉。
敏子前所遣客戴应龙,自汴趣粮赴洛,至半道,逢杨义军溃卒,知洛东丧衄之耗,遂驰还汴,白南仲、子才。二公相谓曰:“事势如此,我辈自往可也。”帅参刘子澄,则以为无益。抵暮,下令促装。翌日昧爽起发,众皆以为援洛,而前旌已出东门,始知为班师焉。
是役也,乘亡金丧乱之余,中原ㄈ扰之际,乘机而进,直抵旧京,气势翕合,未为全失。所失在于主帅成功之心太急,入洛之师无援,粮道不继,以致败亡,此殆天意。后世以成败论功名,遂以贪功冒进罪之,恐亦非至公之论也。此事得之当时随军幕府日纪,颇为详确。近于忠信尝编《三京本末》,与此互有同异焉。
○端平襄州本末
赵忠肃公方,开阃荆襄日久,军民知其威声。端平甲午冬,朝廷以其子范武仲为荆湖制置大使,镇襄阳,盖欲其绍世勋,作藩屏也。至郡,则倚王、樊文彬、李伯渊、黄国弼数人为腹心,朝夕酣狎,了无上下之序。民讼边备,一切废弛。且诸将不能协济,反自相忌嫉。而一时幕府,亦袖手坐观成败而已。
乙未五月,唐州守杨亻先禀议,因言本州统制军马郭胜有异志。盖杨、郭有隙非一日矣。杨之来,郭已疑之。及杨受犒归,赵乃以檄召郭胜,于是郭之反谋始决。六月二日,赵下令以襄阳簿厅置勘院,将以勘郭胜也。先是,赵幕客蒋应符往司唐州,遂泄其谋于郭。初六日,乘杨亻先朝拜天贶节,遂闭城,率众射死亻先于凉轿中。凡回易钱之在州者千余万皆掠取之。且下令曰:“百姓及忠义军大军之屯戍在城者,皆不杀。”即密遣人求北援。
初七日,反报至襄阳,时制阃诸客,方命妓宴赵楷于城西檀溪,赵忽急召两制机议事,时赵括夫瑞州人,以制干权,章清孙以襄ヘ权,始知唐州之事已泄。初八日,命忠卫都统江海领兵。初九日,先锋行兵号二万。又命随州守臣全子才节制诸项捕贼军马,摄枣阳军刘子澄策应,赵楷监军。三人者,皆以西师之败镌责,赵欲于此立功,以为复官之地。
七月二日,北军至唐州、枣林,全、刘闻之遁去。先又调德安守王策援,亦不至,反俱以捷闻。全、王至襄,凡痛饮半月而回。既而探报益急,寇已半渡黄河。而王归德安,以黄州克敌军叛(即李藏器之军留黄陂上者)德安境,遣人招纳四千八百余人,意欲阻挠淮西制帅杨恢,赵欣然从之。九月十日,闻王带所纳叛军来,襄人疑其反覆不常,而末如之何。赵忽令诸门不许出一人一担,而所置缉捕司带行人孙山等察探,变是为非,于是襄人愈侧足矣。二十三日,枣阳告急,赵复不遣援兵。自此,京西诸郡俱叛。十一月一日,北军首领亻奔盏,至襄阳江北对垒,不战而败。遣李师古持书与赵,赵不启封,焚之。十一日,北哨入南关,即追逐,斩守关赵宁以徇。十九日,北骑至襄阳城下,约六、七千人,下寨于檀溪山。二十日,战于上闸口。余哲军败,丧数千人,再战,胜之。二十一日,北军始退。十二月,北军自峡州回,战于江北樊城。我师少胜,则以大捷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