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祖笔记

  越中笋脯,俗名素火腿,食之有肉味,甚腴,京师极(按:此处至“《杂录》言”条“未遑考证及”等字原脱,全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难致。偶见《安老怀幼方》载,制芭蕉脯、莲子脯、牛蒡脯法,与制笋脯法略同,录之。蕉根有两种,一种粘者为糯蕉,可食,取作手大片,灰汁煮熟,去汁,再以清水煮,易水,令灰味尽,取压干,乃以盐、酱、芜荑、干姜、熟油、胡椒等研,一两宿取出焙干,略捶令软,食之全类肥肉之味。取嫩莲房,去蒂去皮,用新汲井水入灰煮,如蕉脯法,焙干,以石压令扁,作片收之。十月以后,取牛蒡根洗干,去皮,用慢火少煮,勿太烂,硬者熟煮,并捶令软,下杂料物,如蕉脯法,焙取干。エ{艹匐}方:エ{艹匐}即栀子也,采嫩花酿作,最为香美。昔刘宾客馈白太傅菊苗齐、芦菔,换取乐天六班茶二囊,有诗载集中。
  宋长安隐士高绎,有古人绝行,庆历中,召至京师,欲命以官,固辞还家,特赐安素处士。家甚贫,妻子冻馁,终不以困故受人馈遗,闭门读书而已。右见庞文英《文昌杂录》,末引处士讥种放诗,且云“志意修则骄富贵,道德重则轻王公,惟安素无惭矣”。予撰《古欢录》,偶遗之,遂录于此。
  《杂录》言:唐德宗贞元十年七月,赐故唐安公主谥庄穆,此公主赐谥之始。予撰《谥法考》,未遑考证及此,并录之。
  唐宫殿皆植花柳,宋植楸槐,明代皆无之。本朝沿明之旧。
  宋初诸公竞尚西昆体,世但知杨、刘、钱思公耳,如文忠烈、赵清献诗最工此体,人多不知,予既著之《池北偶谈》、《居易录》二书,观李于田({艹衮})《艺圃集》载胡文恭武平(宿)诗二十八首,亦昆体之工丽者,惜未见其全,聊摘录数联于左。《函谷关》:“漫持白马先生论,未抵鸣鸡下客功。”《次韵朱况雨》:“石床润极琴丝缓,水阁寒多酒力微。”《淮南王》:“长生不待炉中药,鸿宝谁收箧内书。”《南城》:“荡桨远从芳草渡,垫巾还傍绿杨堤。”《冲虚观》:“桐井晓寒千乳敛,茗园春嫩一旗开。”《赵宗道归辇下》:“江浦呕哑风送橹,河桥勃宰柳垂堤。”(注:司马相如赋云:“姗勃上金堤。”)《感旧》:“粉壁已沉题凤字,酒垆犹记姓黄人。”《塞上》:“颉利请盟金匕酒,将军归卧玉门关。”《残花》:“长乐梦回春寂寂,武陵人去水迢迢。”《侯家》:“彩云按曲青岑醴,沉水薰衣白璧堂。前槛兰苕依玉树,后园桐叶护银床。”《津亭》:“西北浮云连魏阙,东南初日照秦楼。”《古别离》:“佳人挟瑟漳河晓,壮士悲歌易水秋。”《雪》:“色欺曹国麻衣浅,寒入荆王翠被深。”《次韵徐见寄》:“侏儒自是长三尺,纟光都来直数金。”《早夏》:“睡惊燕语频移枕,病起蛛丝半在琴。”风调与二公可相伯仲,起结尤多得义山神理,不具录。
  杜诗:“户外昭容紫袖垂。”盖唐制,天子临朝,则用宫人引至殿上,至天二年始诏罢之。是全盛之时,反不如衰乱之朝为合礼也。故中宗时,皇后、公主及上官昭容往往与群臣杂坐赋诗,优伶至有裴谈李老之谑,可谓无礼之甚者。而郎官直宿,亦有“侍女新添五夜香”之句,竟不晓侍女当是何色人也。宋、明已来,乃为严重矣。
  本朝朝仪,大朝日,驾出乾清门,至保和殿稍驻,大学士、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以下堂上官,翰林、起居注官,于保和殿门外行三跪九叩头礼,先行,自甬道入太和殿后门出立檐下,内阁东立西向,都察院西立东向,然后驾至太和殿升座。惟起居注班殿内在诸王之后,亦儒臣之极荣也。
  宋宰相班诸王之上,枢密使班诸王下,至明诸王始不与群臣齿列,为得大体。若唐、宋以来皇子诸王尹京、遥领节度使之类,一切罢去,尤为得体。迨本朝亦然,凡大朝日,诸王贝勒子谢恩者皆拜于殿陛上,与群臣迥绝矣。
  吕正献公喜释氏之学,及为相,务简静,士大夫罕接见,惟谈禅者稍得从容。好进之徒,往往幅巾道袍,日游僧寺,随僧斋粥,觊以自售,时人谓之禅钻。此真可一笑也。
  宋故事,进士唱名,宰执从官侍立左右,有子弟与选者,唱名之后,必降阶谢。康熙庚辰科馆选庶吉士,大学士王文靖公之孙,桐城张公敦复、礼部尚书兼掌翰林院事韩公慕庐之子,皆中式,及唱名,皆自陈奏,皆得邀恩入翰林,然不降阶谢也。
  本朝京官三品已上升迁命下,宣旨后,即赴后左门启奏谢恩,仍于鸿胪寺报名,候大朝日于太和殿谢恩。己卯十一月,上传户部尚书马公齐、礼部尚书佛公伦、吏部尚书熊公赐履、礼部尚书张公英皆拜相,户部尚书陈公廷敬转吏书,兵部尚书杜公臻转礼书,刑部尚书李公振裕转户书,予以左都御史迁刑书。同日命下,大学士伊桑阿公、王公熙等于一统志馆宣旨讫,随同赴乾清门启奏谢恩,此亦向时所未有也。后旬日,始以吏部左侍郎王公泽弘为左都御史,则由吏部开列疏请云。
  徐度《却扫编》云:尝见杜祁公少时手书所节《史记》一编,字如蝇头,笔笔端楷,首尾如一,且极详备,如《禹本纪》九州所贡名品略具焉。是时刻本书尚未盛行,前辈之苦心为学如此,岂后人所及。
  宋时士大夫为王氏之学者,务为穿凿,有称杜子美《禹庙》诗“空庭垂橘柚”,谓“厥包橘柚锡贡”也;“古屋画龙蛇”,谓“驱龙蛇而放之菹”也。予童时见此说,即知笑之,语诸兄曰:“信如此,则杜公之诗,何殊令佛寺壁画观音救八难、善财五十三参,关侯庙壁画五关斩将、水淹七军耶!”诸兄为之轩渠。
  徐敦立云:“唐人诗集行于世者,亡虑数百家。宋次道家藏最备,尝以示王介甫,俾择其尤者,今《百家诗选》是也。”然则予前所云陈伯玉、张道济、张曲江、王右丞、韦左司诸公之集,次道家尽无之耶?抑有之而见摈于介甫耶?如此等著闻之集皆无之,何以称备;有之而不取,尚得为有目人耶?
  徐敦立记陈去非语:“本朝之诗慎不可读者,梅圣俞也;不可不读者,陈无已也。”此意殊不可解。去非之学杜,亦予所未解也。
  古来相业之盛莫如北宋,刘莘老《谢右仆射表》曰:“君臣赓歌,今百三十载;勋名继踵,才五十二人。”可见得人命相之难。乃明末崇祯十七年间,拜罢遂至五十人,欲不乱得乎?
  宋宣和中三公三孤皆备,太师童贯,少师梁师成,少保杨戬,馀即蔡京、王黼、蔡攸、邓洵武之流,凡十人,而宦寺居其三。予昔使广州,游光孝寺,观伪南汉所造铁塔,四角有诸僧题名,列衔皆金紫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又当时崇尚宦寺,士人多自宫以图进用,乱朝之举措可笑如此。
  唐时有走马应不求闻达科者,传以为笑。宋亦置高蹈丘园科,许于本贯投状乞应,与唐正同。名实相悖,真可一噱也。
  古彩选始唐李,宋尹师鲁踵而为之。元丰官制行,宋保国者又更定之。刘贡父则取西汉官秩升黜次第为之,又取本传所以升黜之语注其下,其兄原父见之喜,因序之而以为己作。明倪文正公鸿宝,亦以明官制为图。予少时偶病,卧旬日,无所用心,戏作三国志图,以季汉为主,而魏、吴分两路递迁,中颇参用陈寿书,颇谓驯雅有义例也。
  冯祭酒具区(梦祯)《跋孙觌尚书尺牍》云:“阳羡孙老得东坡弃婢而生尚书,实坡公遗体。予跋《鸿庆集》,既辩之矣,顷又考得一事。坡往阳羡,憩村舍,见一童子颇聪慧,出对句云:‘衡门稚子器。’童子应声曰:‘翰苑仙人锦绣肠。’坡喜之。童子即觌也。然则遗体之说,益知其妄矣。”予《跋鸿庆集》,惜未睹此,故再著之。
  南唐二徐,铉无子,锴有后人,居摄山前,开茶肆,号徐十郎家。王钅至性之常访之,铉、锴告敕具在。又言尝见锴文集,有南唐宫人乔氏出家诰。今《骑省集》三十卷尚完,《楚金集》则不传矣。泰和县白鹤观云有楚金书碑,予以康熙甲子奉使东粤,过之维舟,特访此碑,亦不复存。锴谥文公。
  魏野诗“数声离岸橹,几点别州山”一篇最佳。王彦辅记其一绝,亦有风致可喜:“城里争看城外花,独来城里访僧家;辛勤旋觅新钻火,为我亲烹岳麓茶。”
  《剑侠传》言:嘉兴一囚,善绳技。至戏场,捧绳百尺馀,置诸地,将一头掷空中,初抛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牵之。后乃抛至十馀丈,仰空不见端绪,其人随绳身足离地,高二十馀丈,势如鸟隼,旁飞远,望空而失。又《默记》载晏元献罢相守颍州,一日,有人呈踏索之技,已而掷索向空,索植立,缘索而上,疾若风雨,遂飞空而去,不知所在。公大骇,有牌军白曰:“顷出戍,曾见此等事。此妖术,未能遽出府门,但请阖谯门大索,必获之。”乃命众军,凡遇非衙中旧有之物,即斧斫之。最后至马院,一卒曰:“旧有系马柱五枚,今有六,何也?”亟以斧斫之,乃妖人耳,遂获之。
  今浙西之杭州、嘉兴称吴地,钱塘江以东乃为越地,故唐诗曰:“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予读《吴越春秋》,阖闾五年,吴南伐越,破李。《左传》、《史记》亦然。《越绝书》语儿乡故越界,名曰就李。就李即李。然则春秋之时,嘉兴本越之北境,初不隶吴,唐诗云云,非也。
  宋、元论唐诗,不甚分初盛中晚,故《三体》、《鼓吹》等集,率详中晚而略初盛,揽之愦愦。杨仲弘《唐音》始稍区别,有正音,有馀响,然犹未畅其说,间有舛谬。迨高廷礼《品汇》出,而所谓正始、正音、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变、馀响,皆井然矣。独七言古诗以李太白为正宗,杜子美为大家,王摩诘、高达夫、李东川为名家,则非是。三家者皆当为正宗,李、杜均之为大家,岑嘉州而下为名家,则确然不可易矣。
  《吴越春秋》:勾践休息食室于冰厨。今称人庖厨曰冰厨,本此。
  余辛丑客秦淮,邀笛步和虞山钱宗伯《石秋柳小景绝句》云:“宫柳烟含六代愁,丝丝畏见冶城秋。无情画里逢摇落,一夜西风满石头。”袁箨庵(于令)见而戏余曰:“忍俊不禁矣。”
  近日金华刻元陈樵《鹿皮子集》,郡人卢联所编,刻于明正德戊寅,今阳县丞会稽董肇勋重刻于婺郡,凡古赋十五首为一卷,诗三卷。卷首载宋文宪公所撰墓铭,董有序,颇佳。又云原刻有慈豁周旋序,佚去不载。甲申,董自秦中以卓异入京陛见,来谒,以是书为贽,惜未暇晤其人。
  越处女与勾践论剑术曰:“妾非受于人也,而忽自有之。”司马相如答盛览论赋曰:“赋家之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诗家妙谛,无过此数语。
  《西京杂记》:戚夫人善鼓瑟击筑,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此远在《十九首》、苏、李之前,汉诗最古者惟此及《安世房中歌》耳。《晋乐志》以为李延年造,不知何据。今在乐府横吹,郭茂倩《乐府诗》所载,则始六朝刘孝标、王褒诸人,而古辞不传,可惜也。
  《西京杂记》:杜子夏临终作文曰:“魏郡杜邺,立志忠款,犬马未陈,奄先草露。骨肉归于后土,魂无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后即化,封于长安北郭,此焉宴息。”按此即后人自祭文、自撰墓志之始。
  《三国志苏则传》云:“仕宦不止执虎子。”虎子,溺器也。《西京杂记》言汉朝以玉为虎子,侍中执之,视玉杯象箸相万矣,而后世不议其奢僭,何也?
  太史公《报任安书》:“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汉书注》师古曰:“媒如媒妁之媒,孽如曲孽之孽。”又曰:“齐人谓曲饼为媒。”今吾乡之语犹然。然以媒作糜,终不如作媒之古。
  《太史公传》,司马氏本程伯休父之后,而刘歆以为史佚,后又云:“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之过,帝怒,削去之。后坐李陵,下蚕室,有怨言,下狱死。”与传皆不合,未知歆何所据也。
  曹孟德作疑冢七十二,又遗令婕妤伎人“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予常笑之,谓操体魄果藏西陵,即不必作疑冢;既作疑冢,体魄且不知散落何许,虽望陵作伎,宁复闻之,可谓诈而愚矣。故友刘考功公甬戈、董侍御玉虬皆为捧腹而韪之。
  乐府诗云:“绿蛇含珠丹。”初读之,谓偶然语耳,非有故实。后观《邺中记》云:“魏宫中有绿蛇,口有赤珠,若梧子大。甄后每梳妆,则盘结一髻形于后前。因效而为髻,号灵蛇髻。”乃知乐府用此事也。
  《韵语阳秋》载钱起赠杜牧诗,今坊刻《襄阳集》有赠孟郊诗,皆可一噱。
  仙人屏绝尘盍,游于太清,然如上元夫人欲嫁封陟,紫素元君欲从任生之类,殆不可晓。至如文殊三处过夏,一月在淫舍,及婆子烧庵公案,复是何理。恐妄解禅缚,适为俗人学鸠摩罗什一辈藉口也。
  谢在杭《文海披沙》云:“虱瘕,黄龙浴水治之;应声虫,雷丸及蓝治之;食肺系虫,獭爪治之;膈食虫,蓝汁治之;人面疮,贝母治之。”
  唐牛僧孺人称太牢,杨虞卿称少牢,京师语曰:“太牢手,少牢口。”谓牛善为文,杨善言说也。白乐天不失为贤者,而党于二牢,未免为累,每读《长庆集》,辄惜之,不啻如痈疽瘠环耳。
  道书多荒诞不经,可为笑柄,如谓牵牛娶织女,借天帝二万钱下礼,久而不还,被驱在营室之间。此与段柯古天帝白鹊事类。